不论三天后去不去八大处,不论胡旭元与刘黎有没有关系,游方已经决定搬家。他想选择的地点在香山南麓,离八大处以及颐和园都不远,远离都市水泥丛林的浮躁喧嚣,却又不至于荒凉偏僻,交通也还方便,有多条公交线路以及旅游专线来往市内。
地方选好了就得去找房子,反正还有一个月时间,这次搬家一定要小心,别再让人踩到了尾巴,所以游方想扮作出门游玩的样子,暗中看看那一带有没有中意的房子出租。第二天一大早,他背着旅行包拎着一瓶矿泉水,溜溜达达的出门,暗中却一直凝炼灵觉含而不发,保持一种似有似无的警戒状态。
走出小区门口向左拐了个弯,突然有所感应,似乎耳根有些发烫,路边有人注意他,而且精气神一瞬间都集中在他身上,目光稍有侵略性但感觉上并没有什么恶意。游方微微一晃身子侧过头,眼角的余光看见的竟然是谢小仙。
这位警花同志怎么跑到增光路来了,而且穿的是便衣,打扮的就像附近学校里的学生,正站在一个卖烤馕的摊点旁。视线相接,谢小仙向他走了过来,游方刚想开口打招呼,却发现谢小仙的神情不太对劲,似乎透露出一种内敛的意思,他将到了嘴边的“谢警官”三个字又咽了回去,只是点了点头。
谢小仙倒是一点也不嫌生疏,过来直接就抓住了他的胳膊,身体侧过来悄声道:“不要叫我警官。”接着又稍稍提高声音问道:“小游子,你怎么在这里?”
“我就住这里,倒是看见你很意外,走亲戚啊?”游方已经反应过来,谢小仙可能在执行什么便衣任务。她明明是燕园派出所的,难道又调到甘家口派出所来了?
“来找你的,走,去你家。”这大姑娘倒是一点都不避讳,游方还没发出邀请,就主动要上人家里去,说话时不自觉的一扭游方的手腕,做了个向后反剪的动作,推着他转身就走——职业习惯啊!
这习惯可真得改,假如将来谈了对象,一起逛街可不适合这么手牵手。游方也够郁闷的,一大早出门却被谢小仙莫明其妙的堵了回来,也不好多说什么,就这么被“押”回了家中。游方租住的一居室陈设很简单,一桌一椅一台电脑,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电视柜,外加一个大衣柜,屋子里没有太多东西。
进门后游方请谢小仙坐在椅子上,自己坐在床上问道:“谢警官不可能是来找我的吧?怎么会来甘家口执行任务,又调动工作了?”
谢小仙点头道:“刚调到市局坐科室,最近各个分局又抽调人手组织一个专项任务,我也申请参加了。”
游方笑了:“应该恭喜你啊,到市局坐办公室,比在基层派出所舒服多了。”
谢小仙却摇头道:“我不太喜欢搞行政工作,所以才申请参加外勤任务的。……你这里挺干净啊,比我房间都干净,真没看出来,一个男的自己过日子还挺仔细的。”
游方:“屋子小东西少,好收拾而已。谢警官到底是参加什么任务,干嘛要把我堵回来?”
谢小仙抬头瞪了他一眼:“到你家串个门不行吗?至于任务,当然不方便说。”
游方坏坏的笑:“警察要串门,我哪敢不让?你如果真不想告诉我,也不会把我堵回家来单独说话了,究竟是什么事?”
谢小仙看着他,莫名有点生气的样子:“我心里想什么,你都能猜中吗?”
游方一摆手:“不想说就算了。”
谢小仙又叹了口气:“对你倒没什么不相信,这次行动的风声多少也有点传出去了,警方要对这一带进行一次专项联合整顿行动,处理一批非法势力。”
游方:“以什么名义?总不能扫荡羊肉串吧?”
谢小仙:“你住这里,也应该知道这地方挺乱的,情况复杂群众意见也很大。这一次我们是以缉毒的名义展开联合清查,你难道不清楚,这里的外来聚居人口中,有不少贩毒吸毒人员吗?”
游方噢了一声:“我还真不清楚,但有些‘毒’,是该好好治一治了,你自己要小心!今天究竟来干什么,听棚踩盘子吗?”
谢小仙秀眉一蹙,有些不悦道:“别说那些江湖鬼话,我这是便衣侦查。听说有风声泄露出去,我来看看情况,几处重点监控地点,可疑人员仍然进进出出好似没什么反应。”
游方:“没反应也正常,宽纵的习惯早已养成,人家没把你们当回事,你说是不是?难道还有人指望他们闻风藏匿,专项行动能轻松一点吗?”
谢小仙避而不答,扫视一圈屋子又说道:“你怎么偏偏住在这里?”语气中带着些许嗔意与莫名的惋惜。
游方心中突然升起一种非常不愉快的感觉,谢小仙这句话也许是是好意,但有一种连她自己恐怕都没意识到的隐含义在里面,游方是非常敏感的人,能察觉到。它包含一种责问——你怎么偏偏是个混混出身?你怎么偏偏与那些人混在一起?你怎么偏偏不是我希望的那种人呢?
两人第一次见面,就定下了彼此心理感觉上的基调,年轻有为的警界新星面对中关村卖碟的街边混混。后来游方帮过谢小仙,能够扭转她对他的态度,却很难改变这种潜意识的心理印象。谢小仙在游方面前几乎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潜在优越感,不自觉的总想教导游方走上“正路”,这应该也是一种好意吧。
游方甚至能察觉到,谢小仙对自己有说不清的好感,但这份好感却让他感觉怪怪的不是滋味。他并不讨厌她甚至不介意去帮助她,但也因此不太愿意与她打太多的交道。
心中不快但表面上并没流露出来,游方耸了耸肩道:“多谢警官提醒,我准备下个月就搬家。你姓谢,倒是挺有意思,我总得谢谢你。”
谢小仙露出了微笑:“搬家?在燕园附近找房子的话,去北大蹭课也方便,想租房子我帮忙,保证地点好价钱也不贵。”
游方摆手笑道:“就不必麻烦了,我看你最近也挺忙的,其实我没打算去燕园,倒想在白云观附近找个房子住,有空就去听听谈玄论道。”
谢小仙一板脸:“你还想出家呀?好久没见你去北大上课了!”然后又不无担忧的说道:“下个月有点迟了,最好这几天就搬走,警方行动也说不好是哪一天,按照惯例应该是夜里,到时候很难避免冲突。你这几天晚上不要随便出门,人多也不要凑热闹,能有多远躲多远,防止误伤,明白吗?”
游方这次是真心的点头感谢:“多谢你提醒,这么秘密的消息都告诉我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随便乱说,自己也会小心的。……倒是你才需要注意,送你一件东西吧,是面护身符,能辟邪的。”
他打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一面铜牌,深黄色微微发紫,呈葫芦形约两寸长一寸宽,表面被摩挲的十分光润,正面是鬼画符一般的雷篆文,背面下方铸刻着一只蹲踞在山石上的怪兽,上方是两只比翼齐飞的蝙蝠。
谢小仙很好奇的问道:“这就是护身符啊,我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游方拉过她的手,塞入掌心道:“信不信,灵不灵,都无所谓,只是送给你做个纪念,我也求个心安。……这东西是明朝的老物件了,古人从道观里求出来的寄名护身符,我在潘家园淘到的。”
谢小仙诧异道:“古董啊,很贵吧?”
游方一笑:“不要以为古玩都很贵,那是外行的人话,要看什么人在什么地方买,放心吧,值不了你一个星期的工资,朋友之间谢谢你上次帮忙,不算贿赂警察吧?你要是还肯给我一点面子,那就收下!”
谢小仙说了声谢谢,大大方方的收下了。就在这时她的电话响了,接起来答道:“林音?……你在公主坟,城乡贸易中心附近?……我知道那家茶座,马上就过去。……对了,我这里有个朋友,也在潘家园搞过古玩,一起见个面,也许能打听到李秋平的消息。……别着急,别哭,一定有办法的!”
听谢小仙的语意,有个朋友哭哭啼啼的打电话约她见面,在公主坟附近的一家茶座里,好像是要打听一个人的下落,而这个人与潘家园古玩市场有关。谢小仙也不客气,没有征求游方的同意,自作主张就要带他一起过去。
游方本能的想要回绝,不打算随谢小仙一起去,却陡然听见“李秋平”三个字,心里咯噔一声,那不是狂狐的真名吗!难道是李秋平这么久毫无音讯,家人开始寻找了吗?如果真是狂狐,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到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根据吴老留下的线索,狂狐的身份就是北京的一位收藏家,这种巧合的可能性非常大。
谢小仙已经打完电话,以央求的口吻冲游方道:“我有一个朋友,她的未婚夫失踪了,情况就和你说的吴教授差不多,事先打过招呼说出门有事,却很久没有一点消息,人也联系不上。她很担心想报案,警方却帮不上什么忙,这几天总在家里哭,求我帮着打听打听,你能不能陪我去见她一面?”
游方犹豫道:“我又不是警察,就更不会找人了,能帮上什么忙?”
谢小仙一撅嘴:“你自称是在世面上混的,刚才听你说话对古玩这一行很熟,也在潘家园混过。那就凑巧了,她的未婚夫叫李秋平,在潘家园开了一家古董店,你顺便帮着打听打听,说不定能有什么消息,这点小忙都不肯帮吗?”
游方皱眉沉吟道:“李秋平?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他开的铺子叫什么字号?”
谢小仙:“在古玩城里面,挺大的一家呢,叫秋音斋,三年前开的,我朋友的名字叫林音,取他们两人名字中间的字起的名。那个李秋平真是年轻有为,古玩生意经营的很好,才三十多岁,不仅是个古董收藏家,还是我原先辖区内小有名气的公益慈善家,捐助过警方办案设备,在外地还捐建了好几座小学呢!这么好的人应该帮帮他,小游子,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假如不是在床上坐的很稳,游方差点没给谢小仙这番话晃倒。“这么好的人应该帮帮他”,游方很清楚李秋平是什么人,也确实“帮”过他——亲手将他送下了地狱!冥冥之中发生的事情竟是巧的难以解释,谢小仙求游方帮忙找狂狐,还真是求对了人,只可惜游方是万万不能真帮她找到的。
秋音斋这家店游方有印象,只是不清楚它的后台老板叫李秋平,搞古玩这一行的往往都是神神秘秘的。规模较大的商行后台老板通常都不露面,也不轻易接待普通的客人,一般公开的交易自然都有伙计打理。至于老板亲自经手的买卖,一般都是私下里进行,外人是不会了解内情的,因为古玩市场中流通的贵重物件大多不太方便见光。
听见谢小仙的话,游方神差鬼使般竟然点头答应了,同意随她一起去见李秋平的未婚妻问问情况。帮忙找人自然是不可能了,他可没打算投案自首,却想起了吴老的遗愿。
吴屏东老先生一直在怀疑,狂狐团伙的背后还有一股隐藏更深的跨国势力,该势力多年来在境内组织大规模的物盗掘、倒卖及走私等黑市交易,他们就是狂狐的上线。吴老打入狂狐团伙内部的主要目的就是想把这条上线揪出来,可惜未能如愿便以身殉志。
假如换一种情况,身为杀人凶手的游方是万万不会主动去接触与狂狐有关系的人,有多远躲多远才是明哲保身之计,更何况这几天还有一连串的麻烦事呢。但是吴老的遗愿让他放不下,顺水推舟答应了谢小仙的要求,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反正不去的话总觉得心里过不去,吴老的眼睛在天上看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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