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写诗，闲来无事，就以武侠题材入诗歌，其实是写的很严肃的，绝非游戏之作。今天硬盘中翻起旧稿，看见这首诗，就发在这里，也是无聊之举。
竹西寺传奇
卷一荒山古刹
三百年前，一个江湖女子站在台阶上
眼前是雷电投映在夜幕上的竹西寺
她要为一段伤心的爱情寻处荒凉地，埋葬
也像世间的每一个弱女子，那样恸哭一场
但她突然记起一套剑法，面对一寺的大雨
象翻出前世的剑谱，却不知道剑要刺向何人何处
每一式都刺中佛的残面，面向的空虚
虚虚空空中，一种速度突破了剑法的程式之束缚
使她自由，使她的激烈成为匀速的情绪
和剑式的轨迹在雨中合而为一
她就是剑法，剑法是她的回忆在时光中的痕迹
直到那人的样子在剑式中画得越来越清晰
剑法捕捉到此时风雨飘摇的那种韵律
并静止的古寺在千年中衰败的空间大运动的速率
她在此时雷电激发的磁场里心意无所不至
这个伤心的女子终于舞出了天人合一的剑式
被竹西寺的磁场永远刻录在这个雷雨夜的西墙上
此后，她的绝色便将余生在竹西寺涂抹
佛龛前，时光的纸上画着一万张模糊的身影
当时光又拂去这一册画影上的蒙尘
已是
卷二少年申于贤
三百年后
孱弱的申于贤站在家族熙攘的人影里成长
眼前是叔祖公购置的废园，从前的竹西寺
而今，除了那堵西墙的断壁
都已埋在晴朗的土里，住着
一群菩萨的倒影，竹西寺的血脉沿着地气
将在申于贤身上承继，却是
祖父找到了佛龛下那摞泛黄的纸
转身扔给发呆的申于贤，说：
拿去抄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
祖父没有看见每张纸上画着的淡淡人影
抖落不下来也不能用力去吹
一吹就吹去一座古寺的蒙尘一个人的光阴
以后的日子夹在《论语》中
申于贤看得入神，那一张张纤巧的画影
象等在未来面目不清的人向自己越走越近
其实是前世剪碎的魂，一张又一张
不断传来的渐渐清晰的回声
看得久了，终于附上申于贤的身
有时，寂寞的童年
申于贤站在楼上，杨花飞来，时光飞去
申于贤就模仿纸上各种飘逸的身形，那样
模糊地站在童年里，表妹对他的站姿多么入迷
这个忠实的观众在楼下说，你怎么能那样站着呢？
有时，寂寞的童年
申于贤疑心他的影子也在背地里独自练习
回过头看，他又长大了一天
长大了的表妹终于在楼下说，
你手中怎么有一把剑的影子？
申于贤大悟，这是一套武功秘笈
这些身影是剑法中若干静止的瞬息
自己模仿着前世高手被时间冻结的身姿
在少年时光总是睡不安稳的反侧的梦境里
用最慢的速度，将这一万张身影
再次组合成天人合一的剑式的雏形
卷三少年申于贤续申于贤的活动连环画和时间的秘密
不知道严厉的祖父从暮年的何种角度
老宅的哪处门缝后，能窥见申于贤的爱慕
他是能和申于贤一样，看见三百年前
一个女子的身影
鬼魅般纠结在申于贤的少年光阴
少年时光，申于贤将这叠泛黄的画影恢复了次序
把三百年前竹西寺那段寂寞的光影装订成册
他翻着他的人影连环画册，日复一日
终于发现了一种神秘的速率：
当翻动的帧率至一瞬二十四页时
连贯起来的身影中
那女子的面容就开始清晰
每张影像静止孤立时，就模糊不明
申于贤相信
时间本是一张张静止的模糊的画面
以极快的帧率翻动
便是连续的清晰的万象人生
使你以为人生是真实的，其实
它们只是一帧帧死去的影像而已
扔在过去、现在、未来
并且没有排序
悲哀的、混乱的
只是因为，一只看不见的手
翻得太快，让你看不见
两帧时间画面之间的那瞬息的
永恒的死亡的间隙
才让它们好像
才让她的魂或你的人生
好像又活了过来，又变得完整
申于贤相信
如果自己能弥合
时间留在剑式起承间的破绽间隙
让剑式的速度超越时间翻动画面的速度本身
他可以让那个女子的面容越来越逼真
直到在终于消失了破绽的时间中
召唤出亡魂
一天，祖父来把影子画册烧掉
身后带来一阵阴风，将纸灰吹散
他没有烧掉申于贤藏在身影中的武功
当他走后，申于贤拿起鸡毛掸子
在自己身上舞出那时光中附身的一册人影
速度越来越快，快到一瞬刺出二十四式
剑法的破绽如同时间画面的间隙
肉眼已不能看见
已不能看见
申于贤是如何在岁月中翻动他的隐秘的画册
只看见剑谱中一种奇妙的时光速率上
显现出的那女子的面容，和
申于贤的爱恋
当申于贤收回最后一式，少年时光戛然而止
故事中显现出一张成熟与英俊的脸
似乎男主角已被时光的手更换
卷四申于贤的江湖岁月
有时，讲完一个人的少年
我不知道他的一生还有什么可讲
除了怅惘
申于贤说他要闯荡江湖了
他站在后园昔日的台阶上
如果时光的影像重叠
三百年前竹西寺的佛堂上，恰好
此时投来一个女子关切的一瞥
最初的行程，是扬州十里水路
申于贤靠在船尾，阳光在他梦中的眼睑
留下一串飞逝的光影的斑点
模糊的梦境失真的细节中
他很快成为最年轻的武林盟主
而他的江湖岁月正与这个须臾的梦一辙
让史家难以使出他们曲折有致的笔法：
没有破绽的剑式和没有败绩的武林生涯
没有坎坷经历和励志故事
没有暧昧的气息甚至也没有人物性格
即使太史公在世也不知从何下笔
才能写出申于贤的十年江湖和一枚盟主令
江湖人一说起他，只能无奈地看一地难以掬捧的月色
那正是他的江湖行迹的比喻
沁红庵居士在《录俠薄》中写《申于贤传》时
焚香沐浴，酝酿了三月
最后赌气写了一行字：
战
无
不
胜
然后浩叹一声，掷笔不语
即使和天下名门的八大剑士
在京城西郊的万人拥睹之夜里
大家也不能看见剑式深处传说中那个少女的魅影
因为申于贤的剑法只使出七式
一座从天下所有城池抽象出来的城之幻影
勉强可以比喻申于贤此时戳在正史中的那方印
幸好还有野史稗官，还有
江湖投在历史背面的影
那里，才是真正的江湖
卷五申于贤的江湖岁月续极乐寺
沁红庵居士说过
如果在上千门派纷错的恩怨里寻找江湖
只能找到喧嚣后的无聊和空寂
江湖的真义在一个西风古道的羁旅人的眼里
其实是一座记不起的荒凉的城
小小的城，刚好能容下一个买醉的酒客的放肆
和一个花名叫做小李将军的歌姬的笑意
笑意的延长线一直延伸到那处叫极乐的小寺
后来的一场简单的超度仪式里
西风吹开了巷子深处极乐寺破败的大门
申于贤看见门里云游四方的武僧慧明
慧明一笑放下缝补僧衣的针
一场不为江湖所知的约定的比武
只有借宿寺里的王秀才目睹了全过程
申于贤的剑式快到让王秀才喘不过气来
剑意薄如垂死者的游气越牵越长终不肯断去
命悬一线的命暗藏着无限转机
剑式的速度极力挑战时间留下的破绽间隙
渐渐要突破剑式本身的形迹
王秀才已看不清任何一式的起始
眼前只是一朵圆满的剑花开在整个春季
佛的眼才能一眼看完一个春天
一朵花开的全部光阴
申于贤只看
剑式中那个女子的魅影随着剑式越发清晰
清晰到时空的界限就要消失
而剑式已快到轻盈如风只借万物而显形迹
如果再快一点
剑式本身的重量也将消逝
那时，一切都将停滞，虚幻将一转身成为现实
慧明和尚不看
申于贤的剑式
手持一截枯枝
和月光投在壁上的申于贤的影子进退刺击
每一式投映回现实
正好克制申于贤的招式
王秀才更惊奇于月光被云遮蔽
申于贤的影子仍在慧明的一种超视觉的视觉记忆里
申于贤被逼到墙角弃剑认输时
月光再次照亮一座小城
王秀才也走到月光里，说看了一场皮影戏
三人抚掌大笑，各自拿一个慧明的饭团作夜宵
并半晌畅谈，一场欢笑
慧明道
时间留在剑式中的间隙或曰破绽
永远不能成为无
快到极致的剑法也终究有形迹重量
如果世间真的有无
时间就会有终点和起点
我们就能去到任意的时间片段
是的，申于贤在这一个个真正的愉快的江湖岁月里
他其实在追寻着那个虚幻的无
江湖的真义正在于此
镌刻在他怀中的盟主令牌背面的黑暗里
唉，那人
正是无中生有
卷六申于贤的江湖岁月再续画本妓楼
千门千派争执于发自机心的剑招时
慧明和王秀才正在四季的流转中领会武学的真谛
少年申于贤在纸上抄
孔子说时间象一条川流不息的河昼夜不弃
告辞慧明二人
申于贤坐在巷口的画本妓楼
几个为礼教摒弃的后半夜歌妓是夜晚的侍女
小李将军在弹着枯木琴
她每一指都拨出一点惓和惆怅
琴音如茧抽丝似前世在耳中的一线凉意
直到曲调的一线形象终归虚化
臻至可以听见的无声，整个小城
突然陷入绝对的安静
是落叶无痕，梦也停滞在梦境
申于贤惊奇地看见，夜漏的一粒沙
悬在空中再也不能落下，刚才的曲子
在凝固的时间中终成永恒的声响
可以任意抽取出每一声
如同可以任意回到每一个时间点
小李将军于是起身，伴着她先前的曲子起舞翩跹
舞出一楼的身影多么熟悉散乱
同时陈列在后半夜的停滞的时间
这时小城轻轻一震
时间的轨道已改换到另一个神秘的方向
申于贤终于回到三百年前
面对江湖的一夜大雨
和那女子携手一笑，双剑合璧
直到山寺晨钟响起
申于贤从梦中惊醒
江湖一梦便是十载
那日船上阳光的一串斑点已落在案前
申于贤下了画本妓楼，离开江湖
卷七旧居
当日误入一个名门正派的假江湖
落得做个肤浅的武林盟主
留一枚战无不胜的荒唐印在史册贻笑后人
回到旧居申于贤再没有练过武功
意念中的影之剑舞也不能超越时间的束缚
家居的日子始终意兴阑珊
养两只画眉，镂花的窗前，画眉才不管时间
自在啼叫，春天的后面紧随着尚有暑气的秋天
紧接着一道雷电撕开夜空
丫鬟蓂鶄来收起鸟笼
她突然看见后园的那堵残垣
雷电又唤起竹西寺神秘的磁场
申于贤终于看见残垣上那段被磁场记录的影像：
三百年前，一个江湖女子站在台阶上
眼前是同样的夜晚，雷电投映在黑布上的竹西寺
她要为一段虚渺的爱情寻处荒凉地，埋葬
也像世间的每一个弱女子，那样恸哭一场
但她突然记起一套剑法，面对一寺的大雨
象翻出轮回中的剑谱，却不知道剑要刺向何人何处
每一式都刺中佛的残缺的面容，面向的空虚
虚虚空空中，一种速度突破了剑法的程式之束缚
申于贤终于明白
时间的秘密是轮回终至于无间
他已看清影像中，少女剑式里那个男子的脸庞
正是自己的少年时光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申于贤坐在竹西寺的残垣下
演员表从他头上慢慢升起，那些熟悉的人名比如慧明
坐在帧率二十四格每秒的胶片上，申于贤透过幕布看见
稀稀落落的座池里，半途睡去的观众都已起身散场
他们笑说这是怎样冗长又装文艺范的小成本武侠电影
真看不懂那个牛逼的主角到底想打败谁
只有后排一个方格丝巾的女郎泣不成声
再蹩脚晦涩的电影也有一个看懂了剧情的人
当情节纯属虚构的字样出现在幕布上
申于贤和丝巾女郎目光交接
他们知道时间的奥秘就是轮回
最后出现的字样是
谢谢观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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