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小砧一把将杜桓推醒。
野人谷的阳光怎么这么亮?杜桓很吃惊,看见漆黑不见人面的蔺小砧,更是吃了一惊,这才想起来,昨天涂了厚厚的黑泥。
“我还以为见了灶王爷了。”杜桓看着蔺小砧两只又大又亮的眼睛道。
“你就在这里,不要去洞口,我这就去给你找解药。”蔺小砧今天的声音特别温柔,看着杜桓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忧伤。
杜桓有些不习惯了。
“如果如果你终于等不到我回来,你就从这里跳下去。”蔺小砧又道。
“那不是死?”
“这样倒死得痛快。野人谷里,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杜桓终于知道这不是玩笑。事情就是这样。
蔺小砧突然将杜桓抱住,哭了起来。杜桓也觉得一种生死离别的苦楚在蔓延。然后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是了,阳光太灿烂了,灿烂得有些虚假。
杜桓紧紧抱着蔺小砧,“像梦中一样。”
“江湖本就是一场梦。”
“等我三天。等不到,你就”蔺小砧不说了,到了洞口,也不回头,攀着洞口绝壁上的一根藤子,荡在崖壁上。
杜桓正自出神,突然听见一声很细小的断裂声,有什么在这清晨的阳光中断了——是那根藤子。
杜桓忙扑倒洞口往下一看,本来荡在空中的蔺小砧像断线风筝一样,这时要再飞回崖壁,任是轻功再高,也不能了,就这样,蔺小砧直跌下这千丈绝崖。
杜桓想要叫,也叫不出来,想哭,却也出不了声。
突然从梦中惊醒。
原来却是蔺小砧将他推醒的。原来真是一个梦。
“不对,不是梦。”杜桓看着漆黑不见人面的蔺小砧,吃了一惊,再看那亮的不真实的阳光,却和刚才的梦境一模一样。
“你就在这里,不要去洞口,我这就去给你找解药。”蔺小砧的话和梦中一样,声音和梦中一样温柔,看着杜桓的眼神也有一丝忧伤。
杜桓伸手去捂蔺小砧的嘴,“不能说这句话。”
“难道你中的毒会让人神志不清么?为什么不能说这句话?”
“对了,”杜桓笑道,“不要照着那噩梦的话说就好了。”
只能看到蔺小砧一双眼睛,那眼睛奇怪的看着杜桓,眼神又渐渐温柔了,“杜公子,我今天一个人下去,没你这个累赘,想是可以应付,不过,野人谷只怕比江湖还险,如若如若我不能回来了,这绝崖上,你怎么办?”
“我就跳下去,死个痛快。”
蔺小砧吃了一惊,“你想的倒和我一样。看来你心里很明白嘛。”
杜桓笑道:“你在梦里都对我说了一遍了。”
“刚说你明白,怎么又疯起来了?唉,这可不是玩笑话,如若我真回不来了,那我一定是死了,你你等到不能再等时,就自己你也不要怪我,我只要活着,定是不丢下你的”
“我知道,你若回不来,我在这绝崖上,也不会有人来救我,我也是死路一条,倒不如死得痛快。”
杜桓这样说时,才真正体会到现在处境的可怕之处。自己的命就悬在蔺小砧身上,如果她出一点闪失而这野人谷却是步步难测。
杜桓想起梦中蔺小砧抱着自己的情形。他真想抱着蔺小砧说,今天就不去找解药了。杜桓就忍不住去抱蔺小砧。
“你干什么?”蔺小砧怒道,轻轻一脚将杜桓蹬开。
“怎么此处和梦里又不一样呢?”杜桓苦恼道。
“你做了什么不害臊的梦?休想!”
蔺小砧的脸就像六月天,一场雨,马上又是阳光,“你也别怕,刚才说的只是万一,世上也没有那么多万一,我去了。”
杜桓看着蔺小砧走向洞口的背影,忙叫道:“且慢,那根藤子是断的。”
蔺小砧回过头来,奇怪地看着杜桓。又过去伏下身子,将洞口崖壁上的那根藤子拉扯起来,果然,藤子搭在崖壁边缘的那一截,只有一点皮子连着。
蔺小砧更奇怪了,回头对杜桓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拉着这根藤子下去?”
杜桓如同在梦中。没有说话,因为蔺小砧已经攀着藤子飘下绝壁了,杜桓听见梦中那断裂的声音想起,心中一惊,过去趴在洞口边看时,才松了一口气,只见蔺小砧已在十余丈下的崖壁上了。杜桓目送着蔺小砧下了绝崖,已是一个小小的黑点,然后,山谷中小如黒蚁的孤涂人中,再也分不清谁是蔺小砧了。
然后,时间就停滞了。
蔺小砧一走,杜桓感到这一崖一山一谷的阳光更加明亮。现在杜桓知道野人谷的阳光为什么这样明亮了,因为空寂,因为这里亘古的荒凉,因为这里的阳光不需要穿透时间就照在了洞里。
杜桓在斜抹过洞口的阳光中用一根枯骨画出夜漏上的刻度,看着阳光在刻度上蜗牛般地爬行,事关自己和蔺小砧命运的等待,真是难熬。
杜桓看着一洞的骷髅多已被火魂虫吃成了碎骨,洞里铺着一层薄薄的尸骨磷粉。那些火魂虫呢?怎么一到白天就不见了呢?
杜桓在洞里找来找去,一只也没有。
闲来无事,杜桓又看自己裹身的黑泥,这些厚厚的黑泥,干了后就像一件紧身的黑衣服,又暖和还透汗,真是奇妙,昨天觉得皮肤绷得紧,今天也不觉得了。最好不要去想伤口,但越要不去想,就越是要去体会那种疼痛。
只有想到蔺小砧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回不来时,杜桓才会忘记伤痛,这个问题带来的种种可怕的想象,比伤痛更让人难受。
终于,杜桓在洞里发现了一个活物,一只小小的磕头虫。在洞壁上。
“你贵姓啊,家里还有什么人?”杜桓无聊到和虫子说话。
“在下复姓磕头,单名一个虫字,家中尚有老父。”杜桓无聊到学虫子说话。
“原来是磕头兄,在下木落镇杜桓,路过贵府,打扰了,只要等到我娘子回来,便”
杜桓不说了,学虫说话更无聊。
怎样时间才过得快呢?对了,不如学蔺小砧使剑,只是她的剑法太快,从来没有看清楚过,杜桓拿起一截枯骨,在空中比划一番。
是了,我可以自创一套剑法,就叫枯骨剑法。我就是枯骨派的掌门人,这个名字还挺吓人的。
杜桓于是开始苦思冥想他的枯骨剑法。终于在百无聊赖中靠在洞壁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先是梦见蔺小砧在昨天的黑树林里又被食人树缠住了,自己要去救她,却又下不了绝崖,正在着急,蔺小砧突然出现在洞口,说道,你不是要自创一套剑法么?我教你一套绝世剑法。
说罢就拿过杜桓手中的枯骨,使了一路剑法。
杜桓呆呆看着,梦里想说话,又说不出来。半晌终于道:“蔺姑娘,你回来了么?我都着急得不知该如何了?”
那女子笑道:“我不是蔺小砧,你看清楚了。我的剑法你记住了么?”
记住了。杜桓道,只是我为什么能看得如此清楚?又记得这样快?
因为你在我的梦里。那个像蔺小砧的女子笑道。
那我为什么看不清你的样子?
还是因为你在我的梦里。那女子又说道,只是要练成这绝世剑法,便要忘情,等你从梦中醒来,如果第一想到的是那些红颜孽缘,那你就再也记不起这绝世剑法了,记住,你醒过来时,要立时回想这梦中的剑法,那你就一生不忘了。
对了,你既然会绝世剑法,可否带我去找我娘子?
唉,一个学武奇才,终于看不透世间幻象,你娘子和这些枯骨有区别么?
自然有,这些枯骨就算又长出生前的容貌,也没有一个有我娘子好看的。
那女子叹息一声道,痴儿,只怕今生都从梦里醒不过来了。从那夜洞房,你就在梦中还不自知呢。青衣人说罢,将那枯骨往杜桓头上一打,不见了。
杜桓梦中吃这一打,醒了过来。庆幸道,幸好是梦,想起梦中蔺小砧被食人树缠着,又怕是真的,一时不知是喜是忧。早已把那梦中的什么剑法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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