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星象图。”杜桓大声道。
蔺小砧站住了。过来怔怔看着杜桓,然后一把拿过那张兽皮,看着昨夜连成线的那些小眼儿。“这些小针眼儿似的洞,就是代表一颗星?然后,这里就是北斗?有点像”
“是完全像,你看,”杜桓趁机贴着蔺小砧的头,指给她看,“最上边的这七个眼儿,它们的位置和北斗七星完全一样,还有,七星中玉衡、天枢、天璇、天玑、摇光最亮最大,所以这眼儿也戳得大,天权、开阳最暗最小,所以眼儿也戳得小。”
“那其他的眼儿呢?”
“这七星旁,就是天枪三星,在下来就依次是玄戈、招摇、天梗三星、大角、还有这几颗要等今夜看看星空才能确定了,不过应该是太微左垣上的星了。星象图对我来说,就像棋盘一样熟,”杜桓很是得意。
“你精通天文?”蔺小砧有点吃惊,甚至有点佩服地看着杜桓。杜桓觉得要飘起来了,和蔺小砧贴得更近了。
“过去点。”蔺小砧胳膊轻轻碰一下杜桓。
杜桓勉强挪了挪,道:“精通岂敢?只是蜀山我说第一,没人敢说第二。”
“正经点。”
“好,要说什么推演历法这些一窍不通,只是小时候,家里有一本《仪象发微》和半册《天象考成》,里面就有好多历代的天舆全图,晴夜无事,我就对着夜空来看,渐渐看得烂熟于胸,后来有一个算命的住在我们镇子东的破庙里,最会看天象了,我就和他比试识辨星辰方位什么的,他当真是奇人,还能为《天象考成》上的天舆图纠错。我从他那里又学了不少。昨夜也是和那几个头人说那些玄虚的,弄得头晕,今早想起,才越看越像。”
蔺小砧喜道,“看来这图也不是虚无缥缈了,那洞也当真有古怪了,莫非你我在这野人谷真有奇缘?”
杜桓心花怒放,倒不是显露了本事,而是蔺小砧说起野人谷里的事,向来不说“你我”,这次倒把自己捎带上了。
蔺小砧也不去学孤涂语,又去和孤涂头人说着阿力漆洞的事。一说又是一天,还是昨天那些话。
等到繁星满天,和杜桓找了一处山坡,并肩坐着。其时已是初春,本来四季如春的野人谷夜风更多一些温煦,山花尚未大盛,却也淡香盈谷。
“看星星要躺着看,小时候我们一群孩子就是躺在牛棚的稻草上看,说着鬼故事啊,神话啊,看到夜深就在干草上睡着了。睡着了就梦到自己也在天上,真的,那种梦也是很宁静的,只是木落镇的春天可不行,晚上太冷。”
二人就躺下来。
“天上的星辰真的能指路么?”蔺小砧道。
“北斗星就能指路啊。”杜桓道。
“我是说给我们在阿力漆洞指路。”
“那就说不清了,古书上说,往古今来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宙者时也,宇者空也,我们所在的浑天时空本有三极极限阻隔,所以万物有形有尽,可度量,不可逆回,然而天地古今中有一种我们昨天说的无极天,今天我才记起我看过的一本《浑天极象秘书》中说,这无极天便是庄子所说的‘宙’,庄子说‘有长而无本剽者,宙也。’便是说,有形而不能度量无尽者,就是宙。往还无端,无极无限,通天地古今,无形无可度量,因此,万物于此中却可以逆回。逆回之途径,或与天象暗合,这天象是什么,那写书的也不知道了,看了这张兽皮,我倒在想,莫非就是这星象图,说不定这满天星就是老天的暗语。只是,我们进洞是去找那传说的刀,和这些也不相干,还有,逆回是什么意思?逆回了又如何?还有,什么是无形无穷无尽无端?只是想想觉得好像是很可怖的,如果我俩真的像那些头人所说的那样迷失在无极天,那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唉,听着这些话,比武林秘籍还诘屈聱牙,我都要睡着了。”
“你没听?”杜桓大为失望,“这可是我研究的最高深的学问呢。我杜氏的家学秘传,还传男不传女的,今天索性也传给你,也是看在传内不传外的份上”
“呸,学了你这些东西,人都成了傻子了。说半天,我问你,看到天上的星星没有?”
“满天都是星啊,你没看到么?”
“我问你看到兽皮上的那组星辰否,观天师杜大人。”
“本天师早看到了,一目了然,很好辨认的,全是又大又亮的星辰,以前和那算命的比试,全是看那细碎的小星子,那才难。”蔺小砧拿来一支火把,依着杜桓所指,对照着兽皮上的小眼儿连起来的路线看,果然,白天杜桓不能确定的大角星下,便是天上的右摄提三星,这三星旁,兽皮上与天上对应的一般无二的便是太微左垣五颗最亮的星,由北往南依次是东上将星、东次将星、东次相星、东上相星和左执法星。这些名称都是杜桓说的。
“为什么叫这样的名儿,一点都不好听。”蔺小砧道。
“这些星就是天上的官吧,”杜桓道,“你可以自己给他们取名啊,你看,那颗招摇,我就给它另取了个名儿。”
蔺小砧忙道:“什么名儿?”
“小砧”
“肉麻。”
“肉麻星?”
“我说你肉麻。”
“我是下面那颗大角星,现在就叫杜桓星了。”
“为什么你那么亮,我那么小?”蔺小砧道。
“夫妻双子星,肯定男的更大,否则人伦颠倒,就乱了天序了。”杜桓以为蔺小砧又要骂自己了,谁知蔺小砧却道:“那你就又大又亮吧,山大无柴,人大无用。啊,你看,”蔺小砧指着那梗河三星道,“你和我被那三颗星隔着了”
说完似觉不妥。一时暖风和着花香,轻沾二人的破衣,二人的破衣已是越挨越近了。
蔺小砧喋血的江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夜空,第一次感受到夜空的宁静,那宁静象来自自己的心里。蔺小砧叹口气道:“我真不该杀人,如果每个人就是天上的一颗星的话。”
杜桓忙道:“正是,杀一个人,天上就少了一颗星。”
蔺小砧恶声恶气地道:“我就杀了你,看那大角星还在不在,就看它不顺眼。”
蔺小砧反复看了许久,终于眼花了,天上的星星又混沌一片,那分明的太微左垣又混在其他星辰里,找不到了。
“你是没有看惯,到时你带我去,如果这星辰路线图当真有用,我就可以帮你了,呃,不是,不是帮你,是帮我们自己,是帮孤涂人。”
蔺小砧一笑。
“自然要带你去,在这野人谷中,我再不会丢下你,我死了,你还活着,那不是便宜了你。以后,要死一起死。”
“其实你想说,要活一起活。死活都在一起。”杜桓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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