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几日,日行夜宿,一路哪里有闲杂人等,全是毒冢门的人,便是普通百姓家,也是被毒冢门编了号的,每一户住家就如同一处牢房,就是要去百里之地探亲访友,也要经过地方毒冢门的同意,而这乱世,谁又有心思去走亲戚呢?
顾弱文想着“三日后动手”五个字,只是不知如何动手,那辰洞主和谭大爷的武功可是远在晏平之上的。
三日后,正午,路经一处财神庙。这天雨停了,六月的太阳却十分毒辣。辰洞主提议,在这财神庙中歇歇,避避日中的酷热。谭大爷不同意。晏平道:“谭大爷,这附近可是有好酒的,你听说过乡月酒么?”
谭大爷极是好酒,问道,什么乡月酒?
“好酒么?是用来品的,那味道岂是能说出来的,等你喝了一口,自然知道什么叫乡月酒了。我们就在这里歇歇,我叫刘七他们给你打来,如何?”
众人一听,这荒野中还有好酒解热渴,早向那路边的财神庙去了。
晏平又指着那财神庙笑道:“这财神也是穷极了。”
谭大爷道:“财神怎么会穷呢?”
“你看,那庙门塌了一半,也没钱修了,这财神还不穷。”顾弱文揭开帘子看时,这财神庙便是自己小时候经常玩耍的地方,这一带的农户都是月满楼的佃户,那时月满楼的几个小管家来这里收租收账时经常带着自己来上香玩耍。只是当时香火很盛,如今已是山门破败。
见了故乡旧地,顾弱文不禁又流下泪来。昔日七大门派之一的月满楼就在这财神庙西十里的砧娘渡口。
“三日后动手。”顾弱文想着这几个字,这时晏平看了顾弱文一眼,顾弱文突然发现晏平的眼神坚定,却好像变了一个人,眼中再无那轻浮之气。不过只是那一瞬间。
“怎么动手?就我们两个人?难道你是隐而不露的高手?”顾弱文只能这样想了。顾弱文以前听父亲说,蜀山江湖的那些小门派其实有许多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他们不过是与世无争,如非必要,终生不会显露他们的绝技。但愿这个晏平也是。
放下轿子,顾弱文也出来了。自然,一众人围着顾弱文,明里是众星拱月,实则是小心防范,生怕顾弱文跑了。
“哪里有好酒?晏大侠?”那抬轿的刘七一放下轿子忙问道。
“你看,过了这片林子,就有一个小村子,叫做刘家村,和你同姓呢,这刘家村,家家酿得一手好酒,唤作乡月酒,如今虽然凋敝,想来几缸酒还是有的,你们多去几个人,抬一缸来,我们痛饮一场,岂不是好?”
刘七很是欢喜,道:“我们毒冢门的人去了,还怕没酒?要是没酒,我就抬一缸人血来喂活尸。”
“少废话,快去,我们今夜还要赶到西山渡呢。”谭大爷啐道。
辰洞主笑道:“这次护送二小姐又没有期限,如今江湖白天黑夜都是我们的天下,早没有赶路一说了,谭大爷怕什么?”
晏平也笑道,“正是,如今蜀山,我们要横着走,就横着走,要晚上走,就晚上走,有什么要紧。你们多去几个人,挨家地问,利索些。”本来只去抬轿的四个人的,晏平好歹又让那和辰洞主打头的两个毒冢门弟子也跟去,说是进了村子,分头找酒,也要方便些。
这六个人一溜烟去了。庙中还有七个人,两具活尸。顾弱文心想,原来这是要分散敌人,逐个击破。
众人团团坐下,两个巡尸人牵着白日里半死不活的活尸靠墙站着。
晏平解下腰间的蛇头刀,放在脚边,道:“这鬼天气,还不如下雨呢。热死人。”说着,看了一眼坐在中间的顾弱文,不经意间拍了拍自己左手的手腕。一旁辰洞主和谭大爷在说着毒冢门内部一些职位上升迁的闲话。
晏平还是不时拍着自己左手手腕,好像他的手腕很不舒服一样。
顾弱文想起来了,自己被晏平搜去的袖箭就戴在他的左手袖子里。这是在告诉自己,他要用这袖箭杀敌么?只是一次也只能杀一个呀。
顾弱文见晏平将左手抬起,假作伸腰,那袖口就对着身旁的辰洞主的太阳穴。
似乎要动手了,顾弱文只觉心跳得快,气喘得急。好吧,只要那袖箭发出,自己就抓过他脚边的蛇头刀,趁着众人一愣神,便一刀砍翻谭大爷,再合力对付剩下的人,晏平的计划定是这样,只是胜算几乎没有。不过,也只能这样了,如果夜里动手胜算更小,因为夜里,那两具活尸是醒着的。
但晏平的手放下去了。
他站起来,只作无聊,在大殿上闲走。到了那香案旁,弯下腰去抱那大香炉。堪堪抱起来,又放下,笑道:“辰洞主,这香炉少说也有千斤,在下也只能勉强抱得起来,却不能来一式霸王举鼎了。我们当中,只怕也只有辰洞主可以效仿当年楚霸王,举起这大炉子。”
辰洞主转过头来,不及说话,谭大爷已是鼻子哼了一声道:“一个千斤香炉也举不起来,还说灵使要你做洞主,也是好笑。”
这时晏平好像也觉得自己适才的话说得不妥,讪笑道:“对了,我还忘了谭大爷,谭大爷想是也举得起来的。”只是晏平语气中却有几分疑惑。说着,晏平又去举那香炉,却哪里举得起来,一时面红耳赤。
辰洞主大笑。晏平道:“辰洞主来试试,在下归顺毒冢门以来,就佩服两个人的武功,一个自然是圣主,另一个就是辰洞主了。”
辰洞主更是受用,紧了紧腰身,走上前去,这时听见谭大爷又是一声冷笑,显然对于晏平极力赞誉辰洞主而小看自己甚是不满。
辰洞主何等精明的人,知道自己还是不要卖弄了,谭大爷职位虽然在自己之下,但辈分却高于自己。
辰洞主笑道:“这大家伙,只怕还是谭大爷才举得起,在下还得再吃几年干饭。”
谭大爷这才微微一笑,道:“我这老骨头来试试。也让有些外人知道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是有点气力的。”“外人”显然是讥讽晏平本不是毒冢门嫡系弟子了。
晏平忙笑道:“谭大爷,不必勉强,在下只是说笑一回,这香炉当真很沉,闪了腰可不是耍子”
谭大爷哪里肯听,走上前来,沉身运气,双手抓住香炉的两只脚根处,闷喝一声,已将那千斤香炉举过头顶。众人拍掌叫好。
晏平惊得张目结舌,道:“在下当真小看了谭大爷,不要说举起来,看谭大爷这架势,就是举着走出这殿门,也不是难事。”
顾弱文大致明白晏平的用意了,这时也拍手叫好,道:“还能走出这大殿,这个我却不信了。”
谭大爷甚是得意,听顾弱文这一说,举着那香炉,一步一步向殿门走去。晏平一边使劲拍手叫好,一边在选定最佳的出箭位置,慢慢向辰洞主靠近。顾弱文也站了起来,走到晏平刚才解下的那刀边。
“那门槛就不要过了,当真闪了腰谭大爷还是放下罢,晏兄弟小看你,待会让他敬你一盅赔罪。放下”
谭大爷却要卖弄本领,早已跨出门槛。
辰洞主突然摸着自己的脖子,转过头来看着晏平。好像发生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这时,他只看见顾弱文已经用脚勾起地上的那把谁也没有在意的刀,飞身扑向几步之外靠墙的那个正在叫好,望着殿门外举香炉的巡尸人,等那巡尸人回过头来时,武功平平的顾弱文的刀已经插进他的左胸了。而另一个巡尸人可能在黄泉路上领先了半步,因为晏平不需要拣刀,动作更快。
辰洞主只想知道自己的脖子怎么了,但是袖箭上的剧毒已经让他眼前越来越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只是电光石火之间的事,等谭大爷举着香炉转过身来,心中还在奇怪一片叫好声怎么突然停了,眼中却看见三具尸体。脑中想不通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晏平已经站在他面前了,手中一把匕首。顾弱文拿着刀站在那吓傻了的老婆子面前。
谭大爷这时只知道,自己处在喋血江湖的一生中最尴尬的时刻——在敌人面前举着一个大香炉,弄得两只手腾不出空来。
“谭大爷是来上香的么?这样客气,自己举个大香炉来。”晏平说笑话的时候自己却不笑。
虽然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恶战,一瞬的生死攸关。顾弱文还是忍俊不禁。
谭大爷这时更明白自己的尴尬处境了。自己不把这千斤香炉扔掉,就不能还手,如果扔掉,扔香炉的这一瞬,晏平就可以一招毙自己的命。虽然他的武功不如自己。谭大爷看着老婆子,似乎要老婆子出手相助,这就更可笑了,因为这老婆子只是毒冢门掳掠来的作下人的乡下人。
谭大爷没有选择,因为这香炉他已经快举不起了。他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将这香炉向晏平砸去。谭大爷把香炉一扔,一切和他所想的一样,香炉一扔,还来不及出招,晏平寒凉的匕首已经没入自己的胸口,谭大爷以前爱说“老子给你个透心凉。”现在他才深切地知道,透心凉这个词并不传神,刀插进胸口,是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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