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
“说完了。”
“还有,三年前,蜀山大溃败,没人给你送饭了,你怎么活过来的呢?”
“活过来?什么叫活?什么叫死?以你们的经历,很难让你们明白的。没有被锁在那地牢里十三年的人,确实很难明白,好吧,我接着说,第几年了?”
“第七年了。”晏平忙道。
“后来,也没有年月了。开始,我还在石壁上刻痕记日。后来,我发现地牢中其实是没有时间的,时间就在你的身上,只有在你的身上感受到时间时,你才是活着的。有时候我忘了时间,没有感受到时间从我身上流过,我就是死的。没有时间的地牢,也就没有生或死。你们现在不会明白的。反正,我的心平静下来了,我说,那个小女孩其实就是这个泥菩萨,她已经救了我的魂了,这就够了。我能感到岁月在我身上流过,也就行了。然而又过了一年,我发现我身上的流动的时间,真的有重和热,其实那些流动的是我的内力或者说真气吧。我想起了道家秘籍中说的,内功修为当与宇宙时空合为一体,这时我不知不觉练成了一种内功,这种内功并不神奇,你练成这种内功后,你就会知道江湖上并没有什么神奇的武功,没有。练成这种内功后,你才知道,武功的境界就是让人内心得到安宁,和岁月光阴融为一体,处于苦境而不哀。如果说武功有境界的话,那就是让岁月时间融入你的真气。然后,你会觉得你只是沧海一粟,随风而起,随波而落。没有什么秘籍,我可以告诉你们,以后你们修炼内力时,你们的秘籍就是时间,让时间在你的经脉中慢慢流过,如此而已。想起年轻时去名山,访高人,寻找什么绝世秘籍,当真是轻狂年少啊。”
顾弱文和晏平听得玄虚,云里雾里。
“时间才是世间唯一的秘籍。”前辈淡淡说道,“你们问我这几年没吃的,怎么活过来的?好吧,非要说这个身体的‘活’,我告诉你们,那牢房中的地洞下的暗河里,好吃的东西不少呢,我一个月会从里面至少捉到五只古怪的虫子吧,其中大概会有三只有毒,越是有毒的,对我的身体越好。我的内力已经不怕这些寻常的毒了。以我那时的内力,吃一只虫子,我就入定七天,说起来,有时候捉到的虫子吃不完,还觉得很是浪费了。”
顾弱文和晏平都笑了。真正轻松的那种笑。一个人经历了这样的苦难,却是说得如此平淡寂静。连此时的血腥江湖,刹那间,也让顾弱文和晏平,感到风轻云淡了。
“自然,我也就变得这么瘦了,让你们误以为是干尸呢。其实我也觉得我就是一具干尸了,一具把人世间的仇怨、名利、妒忌都挤干了的干尸,剩下的只是刚好能装下我灵魂的薄薄的躯壳。唉,只是如今江湖除了活尸,又还有干尸,更是乱了。”
二人听了又笑。
顾弱文道:“是了,你还装鬼吓唬我们呢。”
前辈爽朗笑道:“哪里,哪里。你们进来时,我正在睡觉呢。这个月运气不好,在那地洞的暗河中只捉到三只小虫子,那种虫子很难捉到的。好在地牢里最多的就是耐心了。虫子捉得越少,就越要多睡觉。睡觉也是功夫,知道么?”
“知道,就是传说中的龟息大法。”
“差不多吧。就像熊的冬眠一样。我今天又听到了那个小姑娘的声音,我还道是做梦。唉,那个小姑娘长大了,长得更好看了,声音也更好听了,我还是一下子就听出了她的声音。原来她和她的泥菩萨都没有骗我。”前辈笑吟吟地看着顾弱文,顾弱文也笑,这个本来悲惨的故事却有这样一个好的结局,顾弱文拉起前辈的手,靠着前辈坐着。
前辈继续说道:“不过,我听出你的声音后,我却只有装死,对了,我在地牢里练得最好的一门功夫,其实就是装死。”
晏平笑道:“正是,比死人还像死人。”
前辈又道:“如果我不装死,你们会放我么?”
“不会。”二人异口同声道。
“我们定是不敢放你的,因为我们只道你是十恶不赦的恶人。”
“那你们现在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嗯,现在你可不是恶人了。”
“为什么现在又不是了?”前辈笑道。
“因为你心中住着我的那小小的泥菩萨。”顾弱文拍着自己的胸口道。
“好吧,该把这泥菩萨还给你了。待我从心里拿出来。”前辈从他那几乎不能蔽体的破衣衫中取出一尊已经残缺的小小的泥菩萨递给顾弱文。
晏平忙抢过来看,又一支冷箭向晏平射来,前辈脚上的一根铁链,在此时静谧的光阴中攀爬上夜色,轻轻将那箭拂开。轻的如同是拭去孩子脸上的一滴泪水,那铁链在空中慢的如同在春天院墙上攀爬的藤子。然而,那些冷箭无论来势多么迅疾,也躲不开前辈的轻柔飞起的铁链。
“怎么回事呢?你的铁链好像变慢了,还是能挡住那些疾箭?”
“我也不知道。”前辈笑道,“或许是这样吧,从前的武学家曾经说过,如果出剑的速度快到极点,超出一种神秘的‘象界’,古人称之为‘范’,就会出现相反的情形,那就是看起来剑式的速度变慢了,其实是时间变慢了,把对方的招式所处的时间也一起变慢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什么武功在你眼中,都不足为惧了。因为,你的招式可以控制时间了。”
“这个我就不信了。这就是玄谈了。”顾弱文道。
晏平还在看那泥菩萨,叹道:“就是这样一个粗糙的泥偶唉,当真是佛相无边,心中有佛,便是一块烂泥也是佛。”
孔九思这时看看牌坊下,大街上毒冢门的人越聚越多。一轮圆月照在城中。
“他们的援兵想是来了。”孔九思说。
“我从来没有这样赏过月呢,半城的敌人、活尸围着,乱箭纷飞,却又赏得这样惬意。”晏平得意地道。
“你惬意什么?”顾弱文转过头来看着孔前辈道,“还是想想怎样捱到天亮,怎样突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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