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所有的东西在天黑后看起来会更诡异。一盏灯咬着黑暗慢慢站直了,顾弱文看着自己的软剑在屋门后的桌子上放着,倒映着那摇曳的灯。那包活尸内丹却还在怀里。
顾弱文已经想清楚了,和这疯婆子还有她那没露面却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的儿子,说是说不清楚的,必须要有武器。顾弱文看着离她最近的一把缺了一脚的藤椅上的一块破布。
怎么不高兴了?婆婆点亮了灯,回过身来,又笑迷迷地看着顾弱文。顾弱文看着那块微微隆起的碎花破布,破布隆起的形状像一把剪刀。
门吱嘎一声响了,一个肥胖的人影踏了进来。身后拖着一个人。昏暗的灯光中,那地上的人身形很像晏平。顾弱文心都要跳出嗓子了。
只见那肥胖的人弯下腰,从地上拉起一块门板,下面却是一个地窖。一股腥臭味从地窖里猛扑到顾弱文脸上,顾弱文只看着那地上的人,那人**了一声,不是晏平。
顾弱文不知道该是失望还是庆幸。
那地上的人被踢进了地窖,扑通一声闷响,溅起更浓烈的恶臭。这里就是一个微型的地狱。那母子二人就是恶鬼,不,恶鬼只是恶,这二人还诡异。
那肥胖的人正想下到地窖里,突然看见顾弱文。“醒了,醒了,好,好。”和他妈一个德性,拍着手过来摸着顾弱文的脸笑得像一个白痴,或者他就是一个白痴。
白痴身上全是血,应该是那个被扔下地窖的人的血。
他娘也跳着脚笑道:“马蹄花,你的新媳妇醒了。要拜堂喽。”老婆子每次说起拜堂就十分开心,好像她有过一段和拜堂有关的美好的记忆。
去,去,先割一块肉来,老娘吃了,再给你们布置新房。老婆子开心地在原地转着圈,过来拉着顾弱文的手,柔声说道,马蹄花开得最好的年份,就是我们家最旺的一年,有一年,马蹄花漫山遍野,一朵没开呢,你信么?那婆子突然用很可怜的眼神看着顾弱文。
好在那个叫马蹄花的男人将他的手拿开了,哼着一首曲子下到了地窖,那含糊的歌声也带着恶臭传出了地窖。
“我信。”顾弱文说。声音都哭了。只是人没有哭。顾弱文这十来天的江湖,让她记住了,在这个江湖是不能哭的。
“唉,哪一年,漫山的马蹄花一朵也没开,我就对老汉说,要出事,果然,来了几个人,我们还以为是人呢,结果是尸身,那些尸身就把老汉吃了。差点把我吓疯今年,马蹄花开得好,我们家要娶媳妇了。”老婆子的开心是发自内心的,顾弱文突然觉得她还是很可怜,因为她们家一定有过很悲惨的遭遇,她说的尸身应该就是活尸。然而,这个媳妇她们家肯定是娶不成了,因为自己已经动了杀机。
我们家现在也养着一个尸身呢,婆子突然很神秘又很得意的对顾弱文说,那神情好像期待着顾弱文能和她一样高兴,看着顾弱文没有她期待中的反应,那老婆子加重语气道,你做了马蹄花的新娘子后,我就带你去看,好么?
顾弱文勉强笑道,好啊,我也想看呢。那尸身是怎么来的呢?
捡来的。婆子很是得意,起初以为是死的,人家不要的,后来才发现,还有一口气,好多年了老婆子在算,终于没有算出有多少年。
老婆子接着说道,好多年了,还有一口气,我们家也有尸身就不怕那些人了。老婆子将手一摊,同时舒了口气,好像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了。
这里也有活尸?顾弱文有点疑惑,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顾弱文觉得自己的身体太虚了,她想吃点东西。她对老婆子说了,老婆子转身就去拿东西了,顾弱文等她一转身进了‘厨房’,就去够那藤椅上的剪刀。果然,那块布下的东西确实是一把剪刀。
老婆子听见身后扑通一声,回过头来看见顾弱文脚上拖着铁链子,摔在地上,那藤椅也扑翻了,老婆子只是哈哈大笑,顾弱文挣扎着爬起来,暗道侥幸,幸好是个疯婆子,还没有起疑心。
顾弱文回到床上,出了一身虚汗,将那剪刀藏在背后。看着老婆子端来的一碗绿色的粘稠的东西,闻着一股怪味,还是吃了,只要不是毒药,顾弱文都要吃,吃了才有力气杀人。顾弱文苦笑,心中道,我也成了整天谋划杀人的人了。只是不活下去,怎样去找晏大哥呢?
等那马蹄花提着一块血淋淋的肉上来时,老婆子就笑嘻嘻的一拐一拐地去做饭了。马蹄花先是站在床边看着顾弱文,说好白,比我妹妹还白。又拍手笑。顾弱文最讨厌看见他们母女拍手笑了。有一种难言的诡异和做作。顾弱文向马蹄花招手,马蹄花过来又将手摸到顾弱文脸上,顾弱文侧过头去,看着马蹄花脑后,有些诧异地道:“那人怎么爬出来了?”
马蹄花回过头去看,顾弱文摸起身后的剪刀,却又犹豫了。马蹄花转过头来,傻笑道,新娘子哄我呢。他好像觉得这样很好玩。
顾弱文笑道,你看,又爬出来了。
那白痴明知是哄他,还是又回过头去看,回头又说,新娘子哄我呢。说完笑得更大声了。
如此反复几次,顾弱文发现他果然是个白痴,心智就是几岁的孩子,喜欢大人这样逗他玩。顾弱文更是下不了手。何况,顾弱文见他刚才拖了那人进来,看他的步子,虽然没有武功,却是孔武有力,以顾弱文现在的虚弱之躯,也没有把握杀了他。只是不能再拖了。
顾弱文说,你放了我吧。我不会跑的。
那只肥手伸到顾弱文的衣服里去了。“不放,我从前放过的人,都说不跑,都是骗我的,他们都跑了。”
“你哪里捉了这些人来,捉来干什么呢?”
“在河边,在山嘴捉的,”那马蹄花道,“捉来娘做成肉馍,吃了。”
顾弱文又说,把那链子解开吧,我要上茅房,我反正要做你的娘子了,难不成你以后都这样把我拴在床上。
你做了我的娘子,自然就在床上,不能下来了。马蹄花很奇怪顾弱文会提这样的问题。马蹄花说,以前我也是有一个娘子,也在床上拴着,后来才几个月就死了,背上生了许多烂疮呢。
顾弱文听得心中寒凉,这对母子不是白痴或疯子,而是一对残忍的白痴和疯子。
顾弱文说,我们又来扮家家,只要我说有人爬出来,你就回过头去看,好么?
马蹄花拍手叫好。
这次,我说转过头来,你才能转过头来,记住了。
马蹄花转过头去,顾弱文抓起剪刀,使出全身力气,扎进了他的颈项。世间再没有这样难耐的杀人过程了。顾弱文觉得,时间都停滞了。
被杀的人也不喊也不叫。
马蹄花甚至没有转过头来,他还在等顾弱文说话。
顾弱文说,可以转过来了。
马蹄花转过头来,奇怪地看着顾弱文。
顾弱文拔出剪刀,咬牙又刺下去。手到了一半,停在空中。马蹄花手臂挥舞,顾弱文摔在墙上。马蹄花在说什么只是听不清,只说出一口血来,他每次张嘴,就说出大口大口的血。
床靠着墙,顾弱文还是摔在床上,看见倒在床沿上的马蹄花身后的婆子,她听到了声音,出来看见顾弱文举在空中的血剪刀和她惊吓的神情一起凝滞在灯光中,像一副模糊陈旧的画。
顾弱文也觉得如果那灯光的舌头再舔过来一点,就可以把这张画面点燃,然后把自己的恐惧和残忍一起烧成灰烬。老婆子好像突然从长年的疯癫中醒了过来,一声嚎叫,扑上来撕扯着顾弱文。顾弱文在惊恐和残忍中,所有的力气好像都恢复了,手中似乎有十把剪刀,十把剪刀一起扎下去,闭着眼扎下去,甚至感觉到有一剪扎到了自己腿上。
顾弱文歇斯底里的叫喊着,她要把这幅自己人生中最阴郁黑暗的画面剪成碎片。
睁开眼,顾弱文看见这残破诡异的屋子更残破了,满眼的昏暗中爬满了血迹。谁是疯子?这个江湖中,谁是疯子?这对母子自然是,我也是。顾弱文笑了笑。好像那爬在她眼中的一滩一滩的血迹就是一面红镜子,照出了自己同样血污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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