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终于挖好了。
蔺小砧要去把两具尸体拖来埋了。杜桓说:“你有伤呢,我来。”
“还是我来吧,我知道你见了死人害怕。”
杜桓确实害怕,一直不怎么敢看那两具尸体,尤其是大台上被断头的那具。
但杜桓还是抢先去拖叶飘叶的尸体,杜桓也不敢看,抓起叶飘叶的脚,朝蔺小砧的方向扭着头往台下拖,月光中,突然看见蔺小砧指着自己身后,脸上似有惊恐之色,杜桓说,你还来吓我。麻着胆子回头一看,那叶飘叶却直起了身子,翻着眼白的眼瞪着杜桓。
杜桓头发上指,血往头上冲,喊不出声,动弹不得,蔺小砧飞身过来,一剑刺向叶飘叶,那剑在叶飘叶面前停下了。
蔺小砧说:“死了。”
杜桓这时才一把抱住蔺小砧,“是诈死么?”
“不是诈死,是诈尸。”
杜桓再看看月光下的叶飘叶,声音兀自发抖,“恶人就是这样,死了还要吓人,好人死了就死了,安安静静的,多好,你诈什么尸呢?”
“让开,我来,胆小。”蔺小砧推开杜桓,自己动手了。
“你刚才还不是吓着了。”杜桓说。
“我刚才真是以为她装死,我是担心你。”蔺小砧说话声音也有些打颤,杜桓知道蔺小砧虽然从前杀人无数,但怕鬼。或者杀过人的人都怕鬼。
杜桓去拖大台上那具断头尸了。蔺小砧看着泥土渐渐掩覆了叶飘叶,叹口气道:“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杀人了。”
杜桓喜道;“你也厌倦江湖了?”
蔺小砧说不知道,反正不想杀人了。
杜桓问;“你还想当武林盟主么?”
蔺小砧说:“想是想,不过这一年多来,我才知道,武林盟主这个位置就像镜花水月一样,等你成了武林盟主时,天下人都要跟你争,有也成了无,还不如没有。我从小在竹西寺长大,难免杀气太重,野心太大,但现在••••••不说了,反正你以前跟我说的话,还是有道理的,什么有无相生,什么不与人争••••••”
“有无相生是老子说的。”
蔺小砧白了杜桓一眼。
杜桓突然想起自己在眉州断龙山抽到那签,就把那日老道的话对蔺小砧说了。蔺小砧一时出神,半晌叹道:“果然是不空的终究要空,有的终究会没有,没有才会有。你说,有什么意思,叶飘叶要杀我,不过是要扬名江湖,为了她称霸江湖扫除异己,现在还不是成了荒山古冢,黄土一抔。”
“不对,叶飘叶要杀你,或者说不完全是为了称霸江湖,扬名蜀山。”杜桓道。
“你知道?”
“我知道,她要杀你,只是因为她其实就是个疯子。”
蔺小砧呆呆看着杜桓,一拍掌道:“对了,你怎么这样聪明了?我也觉得奇怪,我和她就算昔日有过节,也是各为其事罢了,你看她今夜的所为,真是个疯子,却也是个聪明之极的疯子。”
“这样的疯子才可怕呢。”杜桓说。
蔺小砧突然想起什么来,看着杜桓:“这几天她没把你怎样吧?”
杜桓也奇怪的看着蔺小砧,“她能把我怎样?”
蔺小砧还是看着杜桓,半晌道:“唉,如果死在这个疯子手上,才真是不值。江湖上杀来杀去,屈还山,长老会,那些人还更疯。”
“那就退出江湖吧。”杜桓说。
“退吧。”蔺小砧向后一跳,调皮地看着杜桓一笑,“已经退出了。”
两具尸体埋好了。蔺小砧对着叶飘叶的那没有坟头的坟说道:“叶飘叶,我俩今生恩怨已了,你屡次要杀我,我真是不知缘由,迫不得已,这才杀了你,来世我们若能再会,我请你吃好的,耍好的,你就安心上路了。”
杜桓说:“你以前杀了人也要这样假惺惺地说一番么?”
“从不。”
“那为什么还要对这疯婆子说这些。”
“我心虚。”
“心虚?”
“是,我想起以前杀的人,就心虚。你也给这位冤死的大哥说几句吧。明天我们来给他烧点纸。”
杜桓想了半天,说道:“这位大哥,早死早投胎••••••”
“呸,说的什么话,你怎么不现在就死,也好赶着投胎。”蔺小砧道。
“人都死了,也只能这样说了,我也是真心实意劝解他的。”
“人都死了,你还劝解什么呢?”
“可是你要我说几句的。”
“走了。跟你说不清。”
“去哪里?”
“还能哪里去,寺里去歇息半宿,明天再做打算。”
“那寺院阴森森的,我再不想去了。”
“那我自己去。”
“等等,有你在,却也不怎么阴森。”——
“果然阴森。”一进法云寺,月色就哐的一声消失了。外面突然下起了雨。蔺小砧带路,二人穿廊过园,到了后面的尼房。杜桓害怕蔺小砧要各住一间,就说,只这一间可以住人的。蔺小砧说,别骗我了,偌大的寺院。
杜桓说:“这寺院又大又空,怪吓人的,你就让我和你同住一间吧。我就睡地上,可好?”
蔺小砧把门杠上,看来是同意了。黑暗中蔺小砧点起灯,好像对这房间很熟悉一样。
蔺小砧躺在榻上,舒了口气,说:“你也上来吧。”
“算了,碰着你的伤口,倒不好,那榻也是做得小气,为什么不做宽一点呢?”
半晌,杜桓问:“你睡着了?”
“没有,怎么睡得着呢?”蔺小砧说。
“我也睡不着。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呢。”
“三天三夜说得完吗?”
“说不完。一年多不见,就要说一年多才说的完。”
蔺小砧半晌道:“我也是。”
二人就开始说了,蔺小砧说她怎样和唐三公子联手破了西蜀山十三道关卡,才打开千佛寺的第一道门。杜桓说他怎样和人到田里捉田鸡,又险些被一条青竹飚咬了一口。蔺小砧说她如何设计让浣花剑派和马帮反目成仇,从而瓦解了屈还山的两大支柱,杜桓说他捉到一只青头蛐蛐,打遍木落镇无敌手,可惜那蛐蛐跑出来被陈三家的大公鸡一口吃了。蔺小砧又说当日如果不是飞刀门掌门祁羽带头公然反对屈还山,东蜀山还真没人敢站出来。杜桓说,自己天天梦见蔺小砧,有一天梦见他和蔺小砧有了两个孩子,梦里都取好名字的,醒来却忘了。
蔺小砧忍不住笑起来。“还是你说的事好听,”蔺小砧叹道,“我的那些江湖事,说来说去就是一个字杀,两个字,诡计。三个字,戏中戏。一句话,无聊至极。不说了,什么时候我们也去捉田鸡?”
梦里面,杜桓和蔺小砧在稻田里捉秧鸡,田地层层而上,直到天边,蜀山的云飘过青碧的天空。和蔺小砧说话说到五更,快到天亮时,杜桓终于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好踏实,蔺小砧就在身边,杜桓睡梦中也觉得平安喜乐。
醒来时,已是午后,阳光照在榻上,杜桓才发现自己已睡在床榻上了。蔺小砧的身影在门外,映在窗纸上,还是那样瘦。杜桓记得自己对她说过,胖一点更好看。蔺小砧说,自己的剑法偏于轻灵一路,胖不得的。
“醒了?你倒睡得好。”
“你把我挪到榻上的?”
“你自己梦游爬上去的。“
杜桓当然不相信。杜桓说:“你睡得好么?”
“刚睡着,又被这伤疼醒了。”
杜桓起来,出去看见蔺小砧呲牙咧嘴的,“我们下山去找大夫吧。”
“没事,这算小伤了。不过要疼几天。”
“这还小伤?”
“只要死不了的伤,都是小伤。”蔺小砧说,“我去给你打水洗脸。”杜桓怔怔地站在那里,等蔺小砧从那斋堂打来水后,杜桓说:“你怎么对我这样好?”
“我以前对你不好么?”蔺小砧浅浅一笑。
“以前也好,只是有点凶。”
“现在不同了。以前我害怕你忘不了我,现在嘛,你也不用忘了我了••••••我自然要对你好一点。”杜桓听得神魂飘荡,蔺小砧说话的声音真是好听。
杜桓半天说:“蔺姑娘,你唱歌肯定好听。”
“改日唱给你听。”
蔺小砧带着杜桓在法云寺里转,边走边给杜桓介绍那些古迹文物,说得头头是道。杜桓奇道,你怎么对这里这样熟悉?
蔺小砧笑道,我小时候在这里住过的,这里是竹西寺属下的七大寺院之一,我们当年的七十二剑每到霜降后,就要到这里来练剑,我十五岁时,这法云尼寺就归我管辖了。后来我被追杀,可能这法云尼寺就归叶飘叶管了。蔺小砧叹道,唉,今日竹西寺瓦解,这法云尼寺也荒废了。
转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还没有逃走的女弟子。年纪不过十四五岁。见了蔺小砧也认不得,还在问叶飘叶呢。蔺小砧给了她几两银子,写了一封信,要她下山带给就近的半山云寺,让他们选派几个弟子来这里主持,信中说,叶飘叶已经死了。
等那女弟子走后,杜桓说,你当真是武林盟主啊,随便一封信就可以调度安排这等大事。
什么盟主,我都说了,不过骗人的。蔺小砧说,这法云尼寺总得有香火才好,老是这样荒废着,免不了有些江洋大盗以此为窝点,做些不法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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