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灯火比蔺小砧才来的那天还要刺眼。教主若无其事的处理了几桩教内事务,就说到了今日江湖上,云山教老坟的惨败。教主一挥手,第二层台阶上的一个侍从捧过一个盒子,高举过头顶,盒子里就是那封风行信使带来的关于蜀山老坟的书信。
教主接过信后,缓缓说道:“蜀山老坟,经营多年,今日悉数被破,我云山教自屈先生经营东蜀山,柳先生潜伏西蜀山长老会以来,一败再败,很多人说败在蔺小砧手下,是也不是?”教主看着蔺小砧,一殿的人也看着蔺小砧。
蔺小砧谁也不看,抬头看着大殿的藻井。蔺小砧在想,到底教主什么时候出手?
殿下一人切齿道:“蔺小砧和我圣教不共戴天。”
教主笑得和蔼:“不错,我圣教多年谋划,却不敌这样一个女孩儿,诸位尚有颜面在此面对蔺小砧?”
殿上一时死寂。
“不是败在蔺小砧手下,”教主长叹一声,“百足之虫,举一足,而百足协调,何也?”
教主环视大殿。接着道:“我云山圣教此番惨败,只因教内号令混乱,南河镇老坟是听了谁的命令而擅自放出毒尸的?是什么人自恃一坟之毒尸而可灭蜀山江湖?是什么人要想建立不世之功而如此冒进,又是谁小看了蜀山江湖以致惨败?蔺姑娘现在站在本教身旁,很多人不服,你倒想想,手下败将,你还不服?蜀山江湖十九处老坟各自为政,消息不通,以致南河镇老坟被蔺姑娘攻破,老坟图舆被唐公子破译,而其它诸处兀自不知,以致坐以待毙,如此种种,究竟是谁人之过?我身为教主,难辞其咎,不能约束属下,以致政令不通,只是,我在想,今日可否弥补往日之错,开明日圣教之新路”教主说到这里,话已说明,蔺小砧感到气氛紧张到极点,那四个老坟党贼首面色已是极不自在,难道现在就是动手的时候?
教主突然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不幸之万幸,我圣教尚有新坟,尚有云山基业,三十年前,不敢贸然与蜀山江湖争锋,而今毒尸驯化,眼看有成,如谋划得当,众人齐心,举一足,而百足行,收一足,而百足止,则蜀山江湖怎能与我圣教争胜?只是,还有人想重蹈覆辙”
蔺小砧听着教主在那里滔滔不绝的训话,心想:是了,我也太笨了,这种场面,顷刻间要取高手性命,却不是看教主的信号,而是要看对手的举动,最佳的出手时机,不取决于本方,而是在于对手。蔺小砧只作无心,却时时留心于那几个老坟党的贼首。
“还有人想要擅自出动新坟毒尸,先取蜀山江湖,后与云山内贼呼应,夺我教主之位,而后独揽教内大权,为一己之私利,而置我云山圣教百年谋划而不顾。”
“教主,如果教内真有这样的人,我虞希山第一个不放过他。还请教主明说这人是谁?”殿下前列一人高声说道。蔺小砧自然认得,这人便是今天要杀的四人中的一个。听他这样说,也是要放手一搏了。
教主笑道:“虞先生差矣,这些人是谁?不是本教说了算,自有比本教知情的人来说,”教主两根手指拈起那盒子里的信,蔺小砧看见教主却是用左手拿信,已然会意,因为教主主攻之手为右手。只听教主说道,“还请司马先生、剑隐先生、万楼主一起来看看这纸普护尊者从蜀山江湖捎来的信,字不多,烦请几位当众念念,我们再来分辨屈直是非”
蔺小砧看见左列中又出来三人,和那虞希山一起走上前来,个个黑着脸,却也甚是警惕。然后一切都凝固了,在蔺小砧眼中,这时的画面好像是一帧一帧地在翻动。
蔺小砧在飞快地计算眼前的局势。
心中的那个计时的沙漏又落下几粒沙子后,蔺小砧看见这四个人走到了自己和教主同时出手的最佳位置:不计台阶,这一瞬间司马先生离自己约七尺二,迈出的左脚刚落实,身子略微左倾,他和身旁的万楼主相距三尺三分,万楼主正提右脚,身子前倾,左手在后。如此刻自己突然出剑,剑至司马先生咽喉时,他的右脚刚好提起,立足不稳,而自己剑之前半式杀了那司马先生后,三尺三分之距离,后半式正好顺势攻击万楼主,而万楼主此时右手正好向后摆,等他出手,便要慢了那么一刹,蔺小砧要争取的时间便是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
蔺小砧的直觉甚至不能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来形容了。而蔺小砧的出手是不用思索的,是用经历了江湖大小数百恶战而后还活着的本能来驱使的,这种剑者的本能超越了她自身的直觉如同身体中的一个机关,这个机关不由蔺小砧设定,是根据敌人的位置来启动。
司马先生的咽喉一道血雾喷出,大殿上的人才反应过来蔺小砧已经出手。蔺小砧自己才反应过来,原来教主并没有动手。
但是箭已出弦,这支箭就要继续飞下去。这支箭在飞行中,也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一支被人利用的箭,射穿敌人后,也将落入看不见底的深渊。
教主拿信的手松开了那封黄色封皮的信。信在向下坠落。
蔺小砧借着司马先生咽喉上的那一抹之势,软剑抖动之处,空中身子略转,下落之时,剑随身法,并不用另起剑招,三尺开外的万楼主剑出一半,已然站在当地,凝然不动了。
那封信还在空中,还没有落在台阶上。蔺小砧感觉到一个黑影掠过。
身后一缕细细的风拂过,蔺小砧并不转身,反手出剑,身后反偷袭蔺小砧的虞希山捂着小腹,难以置信的看着蔺小砧中剑后跌出几步开外。虞希山没想到蔺小砧会用这同归于尽的招式,因为现在显然还没到同归于尽的时候。虞希山更没有想到,蔺小砧贴身穿着雪人皮的小衫子。
那封信轻飘飘的还在空中,划出一个小小的难以察觉的弧线。
刚才那个掠过空中的黑影在教主身边,教主的剑法快到蔺小砧吃惊,但让蔺小砧更吃惊的是这个黑影——屈还山——的剑法,远比自己想的要更快。还有一个人的剑法,很慢,那就是四个人中仅剩的黄先生,他的剑在刺向教主,以一个三流江湖剑士的剑速刺向教主。突然之间,这一快一慢的两种剑速形成一种奇妙的剑网,蔺小砧和所有人一样,看呆了,原来武学中还有这样的境界,那就是当慢和快完美结合时,形成了一种快和慢共存的节奏,而教主的剑法只能在这两种节奏中任选一种,非快即慢,非慢即快。然而,教主实际上根本没有选择,因为他的剑法已经节奏大乱。
大殿上的人一声惊呼,其实他们的这声惊呼是为刚才蔺小砧和虞希山的同归于尽的死拼而呼,只是晚了一点。现在他们眼中看到的是:
蔺小砧在最后的一瞬间,飞身扑在屈还山的剑上,为教主挡了屈还山最后这致命的一剑。用她的身体破了那快慢交织的剑网。教主就在这一瞬间,左手挡住黄先生的剑,右手从蔺小砧身后送出他本来无法使出的这一剑。
剑尖从屈还山后背凸出,滴下一滴血。
那封信这时才落在台阶上。那纸和台阶相撞的声音,只有少数人听得见,正如这场注定将为江湖传唱的瞬间恶战,直到后世,也没人能明白其中的险恶和机巧。
黄先生看着教主被刺穿的手掌,收回剑来,立在当地。
那边的万楼主这时才扑通倒在地上。大家才发现他咽喉上细细的一道血痕在慢慢张开,那些咽喉里的血在努力地撕裂着他的伤口,然后喷溅出来。
教主看着地上的那封信说道:“这信中写了什么?你们不敢读么?”
教主又看着大殿上的人说道:“还有人来么?本教还有一只手。”
先是有几个人跪下,然后所有的人都跪下了。五大高手顷刻间死了四个,更让许多人惊骇的是,他们甚至看不懂这场杀戮,不管是场面还是场面后的暗涌,他们都看不懂,所以他们知道,自己只有俯首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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