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替天行道(三)

  “岳公子,您在这啊?”怒气勃勃的岳中巅正要动手,这个声音从牢外传了过来,却是张五魁进来了,他笑嘻嘻的凑近了牢门。

  “岳公子,您怎么到这参观了?这里可是青城的禁闭室啊。”

  张五魁在“青城”二字上面刻意的加重了声调。

  岳中巅看着王天逸正慢慢爬起来,距离自己只有几步远,瞪着王天逸,他铁青色的脸抽动了几下,然后对着张五魁转过脸来,脸上已经是一副很严肃的表情:“我刚才随意散步来着,无意间看到了他——王天逸,本来想教导他一些做人的道理,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们青城最近教的徒弟越来越出息了,一点武林道义感都没有!我好心帮他改正,他却恼羞成怒暴起偷袭!以后谁敢雇佣你们的弟子?!!”

  张五魁看了看鼻青脸肿的王天逸和握着手跪在地上的赵乾捷,拉开了牢门进来,对着岳中巅微微一笑,说道:“王天逸您又不是不知道?他的事情我们正问着呐,我们一定严加管教,青城的名头不是白得的,您放心好了。这边请,掌门他们正等着您哪,这里多脏,您这种身份哪能在这里多呆?”

  岳中巅听张五魁口气软,舒服的哼了一声,但他一听到手镣的叮当声,眉毛又立了起来,手指如戟一般指定了王天逸,大吼道:“看看我的衣服!这混蛋居然向长辈偷袭!该当何罪,你给我说说看?!”

  张五魁何等人物,早猜出了刚才的情景,但他却好像第一次看到岳中巅胸前的脚印一般,嘴巴张大了,眼珠子都瞪圆了,大喊起来:“什么?您居然被这个戊组小子踢中了???您这样的武功?”

  岳中巅看到张五魁那夸张的表情,一怔,他马上想到这样的事对自己的名声绝对是个大大的污点——华山的第一战将,被一个二流门派末流弟子踢中胸口?要是传了出去,自己面子往哪里搁?华山面子往哪里搁?

  他一惊之下,嘴里不由的念道:“我...”,眼神在这一刻慌乱了。张五魁心中冷笑,脸上却变成了怒发冲冠的一副模样,他扭过身子,愤怒的推搡着王天逸:“你这个混蛋!人家岳公子那么高的功夫,怎么可能被你踢中?可以想到人家当时根本不提防你,一心给你讲道理,帮你改正!多好的前辈啊!你却以怨报德,你是个狼吗?”

  王天逸还没说话,张五魁又扭身一把揪起了赵乾捷,黑着脸连珠炮般的问道:“说!这个小子偷袭岳公子的时候,岳公子是不是正扭头和你说话,没看住他?点头啊!”

  原来赵乾捷还没见过张师傅如此凶的脸,简直好像要生吃了他,他浑身早吓得抖成一团,根本没听清张五魁说什么,所以张五魁才让他点头。

  看着赵乾捷脑袋点的如羊癫风一般,张五魁才满意的放开了他,横眉立目的指着王天逸和赵乾捷说道:“听好了!你们谁敢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小心狗命!”

  然后他回头向岳中巅换了一副笑脸:“岳公子,您多包涵。现在的江湖的年轻人不比我们那个时候了,不过您放心,他偷袭您的账我们会一并给他算上。交给青城好了!”

  看张五魁如此圆场,岳中巅自然没有话说,他笑道:“算了,算了。我不和他们一般见识。道个谦就算了。”

  “王天逸过来道歉!好好想想,别再做傻事!”张五魁一边给岳中巅胸口前擦脚印,一边命令王天逸,他有点担心,因为王天逸这个人他觉的又傻又楞,怕他逞强,不给岳中巅台阶下,所以加了后面的一句。

  不止张五魁担心,连赵乾捷都惊恐的看向了王天逸,他觉的王天逸简直是个亡命之徒,对岳中巅这样的人物都敢暴起飞踢,让这样的人低头容易吗?

  满面血污的王天逸看了看紧张不安的张五魁又看了看磨着牙齿的岳中巅,他伸直了身体,慢慢的把背从墙上“揭”下来,瘸着走了过来。

  “岳公子,是我错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再也不敢了。”王天逸的头低的都要碰到岳中巅膝盖了。

  一霎那间,牢里鸦雀无声。

  张五魁和赵乾捷都楞了,因为没想到王天逸这么容易就低头了,而且说话很谦卑。岳中巅愣了,是因为没想到这个凶兽会低头低的那么容易,都不像凶兽了。

  马上张五魁大笑在牢里回响,“岳公子您请您请。你,把门锁好,不要走开,一会我还有事嘱咐你!”

  看着他们走出禁闭室,惊异的赵乾捷问王天逸:“天逸,没想到,你真会道歉。”

  王天逸呻吟着躺在了地上,他浑身痛的都要散架了,听了赵乾捷的问话,王天逸倒“咦”了一声:“会道歉?能不道吗?张师傅帮我呢。我也惹不起岳中巅这个家伙啊!”

  “原来你知道啊?那,那,”赵乾捷捂着手问道:“刚才你怎么又敢突然动手呢?不怕没命吗?”

  王天逸笑了几声,轻声说道:“我和他有仇。对我动手我可以忍,但是他怎能对你下毒手?!动我兄弟那是不行的!”

  一句话,赵乾捷的眼泪就出来了,他哽咽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别哭了,兄弟,”王天逸呲牙咧嘴的说道:“你去把手弄好吧,另外赶紧找点伤药过来,哎哟哟,哎哟哟,哎哟哟,疼!疼!疼!妈呀,打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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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逸,来,吃点东西,这是我偷着带来的。”甄仁才拨亮了灯心,把一盘酒菜往牢里塞。

  几天没变的看守终于发生了变化,白天照旧,夜里却换成了甲组的两个弟子轮班,其中一个就是甄仁才——张五魁亲点的!

  甄仁才向牢里看去,只见坐在地上的王天逸没有吭声,黑影里看不清他的脸,只是两只眼睛盯着他发出糁人的绿光,好像一匹受了伤的独狼。

  “听说你被张师傅打了?唉,兄弟,你的命真是太苦了!”甄仁才蹲在地上,脸上伤心欲绝。

  “兄弟,你不知道,听说你出事了,我晚上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痛苦啊,我们不是兄弟胜似兄弟,所以我向张师傅恳求了三天,才获准来看守你,我怕你再遭罪啊。”

  ..............

  甄仁才说了很多,说着说着他哭了起来,但他却不停止,抽噎着诉说他的关心和关切。

  黑暗中发出了一声叹息,王天逸的脸慢慢的浮现在了灯影里——毫无表情。

  “天逸,你的脸?天啊!我.....唉!你受苦了!兄弟啊!”甄仁才泪眼婆娑。

  “我很好。谢谢你,东西拿走吧。夜深了,我得睡了,明早我得起来练武呢。”王天逸说的很慢,因为这些话他说的很艰难。

  “兄弟,你还记恨我怀疑你吗?”甄仁才马上觉出不对。

  他啪的一声狠狠的抽了自己一计耳光:“我不是人!但是你知道吗?那几天我掉了买前程的银子!我已经快疯了!该死的贼!这个畜生!”

  他偷眼向王天逸看去,但这个人却仍然毫无表情,甄仁才正失望,王天逸突然笑了,他说了一句:“我原谅你了。”

  此话已出,甄仁才高兴的简直要跳起来,他激动的把手伸进栅栏,握住了王天逸的手:“还是兄弟啊!”

  “兄弟,为了你,我向计百连借了几千两银子的高利贷,全给张五魁了!一定要把你救出去。”甄仁才看着王天逸,他的目光坚定而坚毅之极。

  王天逸回以几声轻笑:“那多不好,你还的起吗?你的前程咋办?”

  “为了兄弟你,我把命豁出去都没问题!这种事算个屁!大不了我以后卖身给计百连为奴或者做几年大牢!”

  “好兄弟啊。”王天逸轻轻握紧了甄仁才的手。

  两人又谈了一会,王天逸心中已经有底,顺着甄仁才性子说,甄仁才看时机已经成熟,把脸靠近铁柱,神秘兮兮的说道:“兄弟,告诉你个秘密。掌门他们正打算派人搜索你沿途的客栈、当铺,附近的出卖武功的掮客大商也会去询问,你知道,我们青城在江湖上名声很好,也是北方的名门大派,我们问,对方肯定说的......”

  王天逸微微点头,问道:“兄弟你想说什么呢?”

  甄仁才叹了口气,说道:“我怕他们找到你的证据啊。”

  “那你觉的应该如何?”

  “你怎么处理凤凰剑法的?卖给谁了?或者藏在哪里了?告诉我,我提前一步把线索给他们掐断了!他们找不到,肯定会放了你。”甄仁才盯着王天逸,两眼已经放光了。

  王天逸想了一会,他小声的说道:“过来,我告诉你,我藏在.....”

  闻听此言,甄仁才拼命的侧着头往里面凑,恨不得把头挤过铁柱缝隙:“哪里?哪里?”他嘴里急速的念叨着。

  “在....这里!”第一个字王天逸说的很轻,轻的近乎耳语,但最后两个字语调突然拔高,简直是一声怒吼,伴随着这声怒吼,他的两只手嗖的一声穿过空隙,铁钳一般扼住了甄仁才的脖子。

  事发突然,甄仁才的脑袋“咣”一声撞上铁柱,接着脖子上好像被套上了铁圈,气根本出不来,青筋好像绿色的蚯蚓一样爬满了脑门和脖子。

  “兄弟...兄弟”甄仁才一面拉着王天逸的胳膊,一面竭力的叫了出来。

  “你这个小人!”咬牙切齿的声音从脑后传来,让甄仁才顷刻间如坠冰窟。

  “不好!”甄仁才脑中只有这个想法,他的右手放开了王天逸的胳膊,那只手要求拔剑。

  “啊!”一声惨叫,甄仁才的右手转眼间被身后的王天逸抓住,“唰”的一下就被拧进了身后的牢笼,紧紧的硌在了冰凉的铁柱上。

  “在我面前你还想拔剑?”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王天逸的牙缝里被挤了出来,但在甄仁才的耳朵里,却如同唐门暗器,每一个字都让他一阵哆嗦。

  马上甄仁才又是一声惨叫,因为他脖子上的压力倏忽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但一只耳朵却火烧一般疼了起来——王天逸扯住了甄仁才的左耳,一连声的惨叫中,甄仁才的左手扶住了王天逸揪耳朵的手,耳朵上的剧痛让他的手丝毫不敢用劲,手指点着王天逸的手背好像在摸一只剧毒的大蝎子。

  “要不是我答应了他们,今天我就把你的耳朵给你撕下来,留个念想。”王天逸冷笑着说道。

  “你误会了!天逸......”甄仁才说话颤抖的想风中的芦苇,但他没有说完,耳朵的剧痛消失了,但同时脑后就像被一击重锤击中了,整个人向前扑了出去,脑袋瞬间像套上了一层冰壳,寒冷刺骨,踉踉跄跄的他砸翻了桌子。

  “你你你....”捂着脑袋的甄仁才惊骇的指着冷笑的王天逸不知道说什么了。

  “你做的那些事情,早有人告诉我了!”王天逸说道。

  “谁?”

  “你父母!”

  甄仁才啪嚓一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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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赵乾捷以为出了这件事情以后,看王天逸的人手会多几个,但几天下来却没有任何变化,还是白天他看,晚上川秀和德远轮班。

  这天和以前一样,王天逸带着手镣在里面打拳,赵乾捷接了张川秀的班,在外面磕瓜子。一阵敲门声传来,把赵乾捷吓了一跳,手里瓜子全洒了。

  “天刚蒙蒙亮,这么早谁会来?不会是教官啊。莫非岳中巅那煞神又来了?”他惊慌的想着,却把头转向牢里的王天逸,倒好似王天逸是看守他是囚犯一般。

  “开门啊。带上剑。”王天逸脸肿的老高,好像肉铺子里的红色猪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看不到眼珠了,一点亮点就在这细缝里转来转去。

  门开了,进来的人却让人大吃一惊——竟然是甄仁才的父母。

  “唉,您二老来这干嘛?”赵乾捷把长剑插回剑鞘,抹了抹头上的冷汗。

  “我们要回家了。来这里有几句话给天逸贤侄说。”甄老爹双手搓来搓去,好像很难为情的样子。

  “您二位怎么来了?”王天逸一句话没说完,甄大妈眼泪已经唰唰的下来了,甄老爹也用手抹眼睛,甄大妈她伸手隔着铁柱抱住了王天逸:“孩子,你受苦了啊。看把你打成这样了!”

  “我们有点话想给天逸说说,您能不能先离开一会?”甄老爹哀求赵乾捷说道。

  没料想,赵乾捷一离开屋子,甄仁才的父母齐唰唰的跪在了王天逸面前。

  王天逸大惊失色,连声说道:“使不得”

  “天逸,我们是来给你谢罪的。”甄大妈抽噎着说道:“我们对不起你啊。”

  接着甄大妈他们就把自己儿子做的丑事给王天逸说了,把王天逸从呆若木鸡说到怒发欲狂,大吼道:“我当他是兄弟!他却卖我!畜生!”

  一声畜生,甄老爹甄老妈彼此对望一眼,突然开始磕头,脑门磕在地上发出“砰砰”的巨响。

  王天逸楞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他用力把手从栅栏缝里伸出来,努力去够两位老人,嘴里叫道:“快停下!你们这是干什么?”

  “孽子的债,我们总要还一些。”甄老爹抬起头来,他脑门上已经淤青了一片。

  “我们来说这些,是怕你再受孽子的欺骗,他太会说瞎话了。不管你是不是贼,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不忘。”

  “这个畜生!”想起甄仁才,王天逸不由得又咬牙切齿起来。

  但他一提“畜生”,地上二老再次磕起头来,砰砰的巨响好像重锤砸着王天逸的心脏,他怎么说,两个老人也不停下,王天逸情急之下,啪的一声隔着栅栏也跪在了地上“你们是长辈,你们这样要折杀我吗?”

  甄老爹抬起头来,鲜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王天逸闭上了眼睛,耳边只听他说道:“我们希望你防着他,但请原谅他。”

  “原谅?”王天逸猛地睁开了眼睛,里面全是愤恨之色。

  “其实他的债就该我们还的。他是个不择手段不要良心往上爬的人,但他很孝顺,他这样做其实都是为了我们。我们不富裕,也没什么厉害的亲戚,才儿实在没办法,但他害你害成这样,这笔账一定要算的。所以你要是不答应,我们就一直磕下去。磕死就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王天逸悲叹一声,说道:“其实我这样也不是他害的,只是我气不过,我掏心窝子对他,他却不信任我,还要这样耍心机对我......等我洗清嫌疑出去,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会理他。见识了这样的朋友,我也算开了眼了。唉。”

  甄仁才父母自然千恩万谢,终于起来了,但都是血流满面了。他们还有点不放心,还请王天逸不要把儿子的丑事告诉别人。

  王天逸看着那些淋漓的鲜血,落下泪来:“告诉别人也没有用,我都这样了,还能怎么他?我说一句,就算看在二老的面子上,我也不会追究此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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