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子时,在阳安关北面耸峻的关墙下,赫然出现了十余个黑衣黑甲的人影,为首一个大汉身高八尺有余,豹头环眼,满面黑髯,正是关彝手下的血卫统领鄂虎。
此时已是万簌俱寂,阳安关上除了城楼上两盏气死风灯在寒风中左右摆动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一丝响动。鄂虎倾听半晌,确认关上没有魏军走动之后,随即从肩上取下一把精钢打造的挠钩,抡起转动十余圈之后,这才猛然发力抛向关上,静夜中只听头顶上“铛”的一声轻响,挠钩已经死死地抓住了关头上的箭垛口。
这种挠钩乃是关彝为血卫设计的常规装备,主要用于偷袭时攀城爬房。鄂虎用力扯了几下绳索,确认安全之后,旋即纵身往上便爬。他虽然体格雄健,但在陡峭的关墙上动作却极为轻灵纯熟,宛似苍猿上树一般迅疾无比,眨眼功夫便无声无息地爬到了关头之上。
鄂虎伏在箭垛边四下瞭望,确认四下无人,心中暗喜,阳安关乃是魏军的屯粮要害之所,但却没想到魏军的防备竟是如此松懈,看来今晚必能成就大功。心中思虑,口中发出三声枭鸣,通知关下的血卫。片刻之间,关下又抛上几根挠钩,十余名血卫沿着挠钩绳索鱼贯而上,不多时便与鄂虎在关头上汇合。
阳安关下,傅佥等人遥见血卫轻而易举地攀上了足有五丈高的关墙,不由得大是佩服,暗思若是自己麾下人马,虽说也能够勉强攀得上去,但却绝对没有如此轻松。
鄂虎将十余名血卫分成两队,然后指了指登城道下的墩台,示意两边包抄,先解决墩台内的魏兵。血卫领命,随即悄然靠近墩台,果然只见土墙内传来微弱的灯光,隐隐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鄂虎口衔匕首悄无声息地靠上去,从木门缝隙中透出来的灯光,瞥见墩台内两名值哨的魏兵围坐在一盆火炉边低声抱怨着寒冷的天气,靠墩台里边的角落里,十余个魏兵横七竖八睡的正香。
鄂虎曾听傅佥说过,登城道下的墩台值哨兵力一般为白天二个伍,晚上则为三个伍,看样子魏军的值哨人手和汉军的配置相差无几。不过魏军的防备如此大意,看来合该魏军今晚当败。
这也难怪,此时正值隆冬时节,阳安关地处山区腹地,湿寒之气更重,魏军多是北方人,远涉山川来到汉中,一时半会自然难以习惯。更何况,汉中之境大部已经全部被魏军占领,仅剩的汉、乐和黄金等关隘也都被围得水泄不通,是以任谁也想不到阳安关下会出现汉军人马,防备自然极为松懈。
鄂虎看得仔细,伸手轻轻推了一下木门,顿时察觉出木门只是虚掩着的。当即不再迟疑,猛地一把推开木门,闪身冲进了墩台内。
靠近木门的一个魏兵但觉寒风扑面,紧接着脖子微微刺痛,还没有任何反应,便被鄂虎的匕首划破了喉咙。另一名魏兵吃了一惊,刚刚站起身来,木门边适时飞来一只弩箭,准确地钉在了他的脖子上,堵住了他刚到嘴边的示警,可怜那名魏兵双手捂着喉咙,瞪着双眼想叫却又叫不出声来,“荷荷”两声之后倒在地上扭动了几下,渐渐不动了。
就在这一瞬间,十余名血卫手持匕首已经闪电般冲到了墩台内的角落上,一人按住一名魏兵,手起匕落,十余个魏兵在睡梦中便稀里糊涂的做了刀下亡魂。
鄂虎满意地点了点头,伸出大拇指做了一个夸赞的动作,随即转身直奔关门,转动绞盘放下了关门。
关彝在关外见鄂虎得手,淡淡地笑了笑,随即招手命令血卫大队人马入关,傅佥依令率领手下部曲留在关外接应。
关彝早已经从傅佥口中得知,阳安关依据地理位置构筑成型,北依银屏山,西邻阆水,只有东、南两面出口,分别连接蜀地和汉中,以往汉军的粮草军需都是屯于关内以北依山而建的仓库之中,魏军打破关隘时,粮仓并未被毁,想来魏军的粮草必然也是屯于此处,而西面则是驻军兵营。因此进关之后,诸葛尚和陈烈更不迟疑,率领一队人马往北面而去,关彝则和鄂虎领一队血卫往西面而去。
山区的晚上夜深露重,关彝一行人马避开了两队巡哨魏军之后,便已经接近了魏军的兵营。说是兵营,其实就是汉军修建的数十排木质结构板房,专门用来屯军的。鄂虎不待关彝下令,随即指示血卫将提前准备好的柴草堆放于房门前后。
数百束柴草堪堪将数十排兵营前后堆上,便见北面火光冲天而起,将半边天映得通红,随之是一阵阵山呼海啸般的喊杀之声,声震山谷。关彝料知陈烈和诸葛尚一队人马已经得手,随即下令血卫引燃柴草。那些柴草上都已经浇上了松油,一旦遇到明火旋即熊熊燃烧起来,更皆山区深夜寒风吹得甚是紧急,片刻之间便引燃了兵营的木板房。
关彝见火势大起,大局已定,随即下令血卫沿来路返回关口。此时,兵营里原本熟睡的魏兵已经被冲天的火势惊醒,来不及穿衣提裤,纷纷惊叫着跑出房门,一时间喧嚣声四起,乱作一团。
关彝原本就指望魏兵越乱越好,黑夜之中更有利于突围。此次偷袭的目的原本就不在于杀敌,因此血卫撤离的过程中,只是一味地用火把引燃关内通道两边的板房和建筑,偶尔遇到零散的魏兵正面迎来时,皆是一刀毙敌,绝不与之纠缠。如此一路行来,竟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眼见已经接近关门时,只见东边一队人马手执火把快速冲来,堵住了关彝一行人马的去路,当先一位四十有余的魏将指着关彝一行人,喝道:“站住,来者何人,焉敢偷袭我阳安关?速速报上名来!”
“兄弟们,给我杀……”时间紧迫,稍有耽搁便会夜长梦多,关彝哪肯和对方啰嗦,断喝声中提着斩马刀便冲了过去,贴身的十八骑血卫素来专职负责关彝的安全,在关彝暴喝时也自动分成两列,将他围在了中间冲向魏军,鄂虎和一众血卫也同时发动,像一团旋风般朝魏兵当头杀去。
“杀……”魏兵见汉军发动攻击,亦不甘示弱地暴发出一阵大喊,挥戈持戟冲了过来。只一瞬间双方便裹在了一起,顿时杀得天昏地暗,人仰马翻。
一旦近身肉搏,汉、魏双方士卒的优劣立现。魏军虽然体格高大,但关彝的血卫大多是从百战余生悍不畏死的关家武卒中精选而来,经过关彝数年来的苦功磨练,战斗力远不是普通军士所能比拟的,加上魏兵手中的兵器多是长枪大戟,一旦被血卫近身之后便完全失去了原本的威力,反而成了致命的累赘。
血卫的斩马刀起处,魏兵顿时血肉横飞,惨叫连连,一盏热茶的功夫便被撂倒了一大片。
就在此时,血卫身后喊声大起,诸葛尚和陈烈一队人马呐喊着杀了过来,诸葛尚虽是第一次身临战场,但却没有丝毫怯场,在混战之中一马当先,持刀吆喝砍杀,魏兵但凡撞上他的非死即伤,手下竟然没有一合之士。陈烈也不遑多让,一把长刀上下翻飞,呼呼有声,当真是将门出虎子,勇猛之极。
却说傅佥伏兵在关前,遥见关内火光冲天,又听得人喊马嘶,厮杀声震天响,知道血卫已经得手,心中对关彝佩服得五体投地,暗思短短几年不见,关彝竟然训练出这样一支了得的部曲出来,而今晚的战斗似乎仅仅只是血卫牛刀小试而已。部曲已经如此了得,那主将又该是何等人物?
正在胡思乱想时,喊杀声已经近在关门,远远看过去,血卫和魏军已经火光中搅杀在一起。一员副将靠上来低声道:“将军,我们是否要去增援?”
傅佥按着刀把,副将的心思他很清楚,就在半年前,阳安关还是自己的镇守之地,可如今在关内发号施令的主人却换成了魏人,虽说阳安关丢失主要是因为副将蒋舒与魏军相互勾结里应外合所致,但这对于他来说却是生平的奇耻大辱,这口恶气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自从被魏军赶出阳安关以来,他和手下这些部曲被迫隐藏在银屏山中,餐风露宿,吃尽了苦头,却始终没有想过放弃,就是盼望有一天能够有机会率兵杀回阳安关,一雪前耻。
此刻,阳安关关门大开,副将虽是请示,但言下之意却是希望傅佥带着他们杀进关内去,只要傅佥一声令下,身后数十名部曲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冲进关去,哪怕是战死沙场也绝不会后退半步。
当关内传出震天响的喊杀声时,傅佥便已禁不住气血上涌,恨不得立时提刀第一个冲进关内去。但是,如此一来却违背了关彝分派给他的任务,毕竟今晚的攻击目的是烧毁魏军的粮草军械,而不是和魏军决战,小不忍则乱大谋,他身为主将,此时此刻更是应该冷静对待,决不能逞一时痛快而耽误了大事。
“不可妄动,一切按计划行事!”
“将军……”副将显然有些不甘心,试图让傅佥改变心意。
傅佥不待他说完,断然扬手止住了他未说完的话,沉声道:“休得再说,传我的将令,让弟兄们沉住气,原地待命。”
“诺!”傅佥一向是说一不二,令出如山,那员副将见傅佥心意已决,心中虽然仍有不甘,但也不敢再违拗。
那边厢,关彝见两队人马已经汇合,胆气更盛,出手之间更是凌厉非常。魏兵原本做梦也没想到会有汉军从天而降,如今又见这一伙汉军如此凶神恶煞,黑夜之中又不知道有多少人马,被血卫这一阵冲杀撂倒数十人之后便有些胆战心惊,士气顿时泄了一半,有些胆小的魏兵心中打鼓,掉过头就往后跑,这样一来反倒冲动了自家的阵脚,许多后队的魏兵见状,闹不清情况下也跟着往后撤,一时间士气大失,止遏不住。
关彝手提斩马刀近身劈砍魏兵,几乎是一刀一个,乱军中只听得魏军中有人劝此前那名问话的魏将暂且避一避汉军的锋芒,不料那名魏将勃然大怒,提剑大喝道:“杜预奉镇西将军将令催督粮草,焉有遇敌便退之理?阳安关乃屯粮重地,万不容失,诸军当努力向前,敢有怯敌后退者,立斩不赦!”
关彝听那名魏将自称杜预,不知怎地,脑中电光石火一般想起一个人,想也不想便提刀朝他冲了过去,一面大吼道:“兄弟们,跟我上,务必斩了此将!”
关彝一声令下,鄂虎和一众血卫根本不用想为什么,立时放弃其他魏兵,朝杜预方向杀过去。
但驻防阳安关的魏军原本是钟会帐下的精锐士卒,接战初期因敌情不明,故而军心混乱,难以组织有效的攻势,此时在杜预的督战和指挥下,虽然形势处于下风,但却已经逐渐稳定下来,聚集在杜预身边拼死朝汉军反击,血卫尽管战斗力超强,但魏军有赖于人多势众,在杜预的喝止和激励之下竟是死战不退,倒下一批之后立即有另一批人马填补空缺,血卫杀不胜杀,眼看杜预就在三五丈开外,却始终无法靠近。
陈烈见血卫已经打退了魏军的阻截,正好趁势撤出关外,却不料关彝下达了这样一个命令,也不知这个叫杜预的魏将有何特殊之处,竟然让关彝非得除之不可?
心中大惑不解,但混战之际也无暇多问。由于双方兵力悬殊,此时战局已逐渐呈胶着之势。缠斗中,血卫已经有人在混战之中受伤。陈烈心知再这样耗下去,一旦魏军东西两面合围之后,血卫必将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境。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血卫固然人人都是百人将之才,但毕竟只有区区五百人。心中正在思虑时,果然听见身后人喊马嘶,大队魏军在数员魏将率领下从身后杀过来,火光掩映之中一面“爰”字大旗迎风招展,分明是魏军驻守阳安关的主将爰青彡到了。
陈烈心中念转,在乱军中靠向关彝,大叫道:“将军,魏兵已成两面合围之势,敌众我寡,再不撤离就来不及了!”
关彝早已经看到了逐渐合围过来的魏军,此时此刻再想斩杀杜预已经不可能了,心中禁不住暗叫可惜,侧身避开一支刺向小腹的长戟,顺势欺身直上,横刀将那名偷袭的魏兵削掉半个脑袋,沉声道:“传令,鄂虎殿后,后队变前队,撤!”
关彝一向注重军容军纪,下令之后,血卫旋即迅速解决掉缠斗在一起的魏兵,然后相互掩护着往关外撤退。鄂虎领着一百血卫为后队掩护,魏军兵力虽多,但被血卫一阵狠杀,死伤极其惨重,此时见汉军撤退竟不敢过于迫近,只是在身后呼喝呐喊。就是这片刻之间的耽搁,血卫已经撤出了关门,融入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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