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安娘

  次日,廖化、柳隐收拾停当之后,叫上关彝正准备到帅府去见姜维,刚刚出门,却见一位年约三十仪表堂堂的儒生领着一名随从远远而来。关彝看了一眼,认得是大将军府的主薄杜轸,心中暗自奇怪,此人一大早来驿馆干什么?

  廖化笑着对关彝道:“此乃我蜀中二郎也!”

  关彝怔了怔,道:“何谓二郎?”

  “贤侄久居深山,也难怪不知蜀中二郎!”廖化微微一笑,指着杜轸道:“此人乃我蜀中新近崛起的青年才俊,不仅资颜傲人,更兼广博敏达,才智过人,与涪县李叔龙并称为蜀中二郎!先为蜀郡功曹,每有奏议,朝廷多见施用。大将军知其才干过人,因而辟其为主薄,主管一切军情机密文书。”

  “老将军说的李叔龙莫非便是黄门侍郎李骧乎?”

  柳隐接过话头笑道:“正是!”

  关彝剑眉微扬,李骧乃是前尚书李福之子,其人学识渊博,气量恢弘,更兼善于雄辩,有过目不忘之能,蜀人比之刘璋时的张永年,乃蜀中头号才俊。这杜轸既然与之并称蜀中二郎,又得姜维如此看重,想来必然也不简单。

  关彝识得杜轸,自然也知道这杜氏亦是成都望族,其父杜雄虽然仕途只至安汉、雒县县令,但所生三子俱都名声显扬,州人传为美谈,称之为杜氏三英。

  杜氏三英之中,杜轸为老大,从小拜于谯周门下,博涉经书,后被举为孝廉,封为建宁令,在任期间广修德政,士民皆为之心悦诚服。老二杜烈,亦是学识广博,见识过人,且志操坚定,为人公正坦率,州人无不钦仰。老三杜良,与两位兄长相比毫不逊色,除了才干过人,更有包容天地之肚量,州里因此也将其拟举为秀才,推荐给朝廷任用。

  思虑间,杜轸已经到了近前,给廖化、柳隐见礼之后,道:“众位将军,大将军有令,今日暂不议事,明日乃岁旦佳节,大将军届时会在帅府排下筵席恭候众位将军!”

  廖化和柳隐对视一眼,拉过杜轸走到一边,低声道:“大将军没事吧?”

  这话倘若是其他人问起,杜轸必然是不肯说实话的,但杜轸知道廖化身份特殊,便是姜维也得敬让他三分,因此不敢隐瞒,轻叹了一声,道“不敢相瞒老将军,昨夜成都又有信使来报,涪陵太守庞宏庞大人也于数日前去世了,大将军心痛之下,已是一宿未眠!”

  廖化呆了一呆,道:“庞巨师年龄不到五十,且素来没有疾症,如何突然就去世了?”

  杜轸摇了摇头,叹道:“据信使说,涪陵前些日子连日暴雨,损毁百姓房屋无数,庞大人因此亲自到各地体察民情,行舟至拒马沱时不幸覆舟而亡!”

  “可惜啊可惜!”廖化长叹一声,道:“可惜我蜀中又少了一个刚正不阿的能臣!”

  “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天命所至,殊难预料!”杜轸点了点头,这庞宏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涪陵太守,但其父却是昭烈皇帝定蜀的大功臣,有凤雏之称的绝代名士庞统。再者,这庞宏为人刚直,敢于藐视权恶,陈祗掌权时,庞宏便因看不起陈祗小人得志而被外放于涪陵太守,及后黄皓乱政,庞宏更是屡屡被打压。但在其任上,庞宏以德为先,教化百姓,又兴修水利,发展农桑,使涪陵百姓安居乐业,士民无不为之心悦诚服。

  唏嘘了一番,杜轸这才向众人告辞,廖化因他公务在身,也不挽留,略略见礼之后任他自去。

  关彝不知廖化和杜轸说了什么,但既然不议事,也乐得安闲,心里琢磨着明日便是岁旦,来到南郑好几天时间,却还没有好好的转上一转,毕竟这岁旦一年才有一次,自己手下五百名血卫也全非是无家无室的单身汉,不管怎样总得置办一些年货物品,大家伙热闹一番,对他们也算是有一个交代。

  心中思量已定,随即和廖化、柳隐说了,两位老将见他如此善待部曲,心中暗自赞许,自然是不反对。

  关彝返回驿馆把自己的想法给诸葛尚等人说了之后,鄂虎最是耐不住清净,一听说是要逛街,顿时大喜过望,嚷嚷着就要出门。

  时风听关彝说完之后,沉吟了一下,提醒他带上十八骑血卫随行。鄂虎牛眼一瞪,不解地道:“咱们这是去逛街,又不是厮杀,带这许多人去干吗?没来由的扰了兴致!”

  时风笑道:“若不要他们去也行,待会这几百人的年货由你一手包办便是!”

  鄂虎呆了一呆,随即醒悟过来,拍了一下脑袋,咧嘴笑道:“哎哟,我却忘了此事,亏了你提醒,否则我可搬不了这几百人的年货物件!”

  关彝见他憨厚可爱,忍不住哈哈大笑。这鄂虎忠勇无双,却生性粗豪,行事躁急,反观时风却是心思缜密,计划周全,通过他这段时间的观察,已经越来越接近他心目中统领斥候的将才,假以时日必能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

  因为闲暇无事,故而除了十八骑血卫之外,众人都是一身便服,又耍笑了一番,关彝这才领着众人上街。

  战国时,汉中隶属楚国。公元前312年,秦惠文王遣庶长魏章率名将甘茂和公子疾等在丹阳*大败楚军,斩首八万余人,遂夺取了汉中,取地六百里,以汉水之名而置汉中郡。

  随后,秦自筑南郑城为汉中郡治所。楚汉相争时,高祖刘邦为汉王,以南郑为都城。大汉建国之后,治所迁至西城。待到了三国之初,五斗米教第三代天师张鲁割据汉中后,复以南郑为政教合一的中心枢纽,到如今已经有数百年历史。

  就地势而言,南郑地处汉水上中游以北地区*,扼守汉中平原咽喉,其军事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可见一斑。经过历朝开拓治理,南郑城虽然比不得成都、许昌等大邑,却也极具规模。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关彝等人沿街缓缓而行,但见道路两旁虽然商铺林立,却有半数以上没人开门经营生意,偌大的街道上行人也是寥寥无几,半分的岁旦气息也没有。反倒是不少院墙之中隐有白幡飘动,啼哭之声不时阵阵传来,而街道两旁的角落上也东倒西歪堆满了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流民乞丐,见有人经过时,便晃动着手中的破碗不住口的乞讨吃食。

  关彝暗自感叹,魏军已经退走了十余日,但显然城内的百姓却还没有从战争的创伤中恢复过来。眼前的景象,早已经没有了当初镇北大将军王平治下男女布野、农谷栖亩的兴盛繁荣场面!

  众人愈是往前走便愈是沉默,心里都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失去了逛街的兴致。就连鄂虎起初还是兴趣满满,待见了这一路的场景,也不由自主地静了下来,到最后竟是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娘,你怎的了?娘……”一声尖利的哭声打破了原本就有些死气沉沉的街道。

  关彝循声看过去,只见街角一处门房下,一个衣履单薄蓬头垢面的妇人倒卧在地上,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抓着她的手一边大哭一边不停地摇晃着。两人的身边,几个路过的行人指指点点,却是没有一人肯上前。

  关彝和诸葛尚对视一眼,心中疑惑,领着血卫走了过去。围观的路人见他虽然身着便服,但举手投足之间气度不凡,身后又跟着十余个戎装惯带的精壮武士,顿时便猜到了他必然是行伍之人,纷纷让开一条路来。

  时风知道关彝的心思,抢先一步挨了上去,伸手探了探那个妇人的鼻息,又翻起她的眼皮看了一眼,随后对关彝道:“将军,还有气息,看样子应该是饥饿而晕厥!”

  “救人要紧!”关彝想了想,招手让鄂虎先将她先背回驿馆再说。

  鄂虎呆了一呆,张口欲言,但他自来对关彝言听计从,从不会违拗他的意思,因此虽然神色期期艾艾,但最终却是一句也没说。

  那个小女孩见有人要背走她的娘,惶急之下哭得更是响亮,一边哭一边护住那个妇人:“你们别动我娘!娘,你醒醒,你醒醒啊!你们,你们别动我娘……”

  关彝听她叫得凄厉,心头戚戚然,蹲下身去,轻轻捉住她的胳膊,柔声道:“小丫头,别害怕,你娘是饿晕过去了,叔叔让人抬你娘去一个有吃有喝的地方,到了那个地方,你娘就能醒过来了!”

  小女孩见他脸色笑意盈盈,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怯生生地道:“我娘真的能醒过来吗?”

  “当然是真的,叔叔说话算数!”关彝见她双颊通红,身上仅仅只穿了一件补丁摞补丁的短褐,一双又脏又破的麻布鞋已经快磨透了底,露出的脚趾冻得又红又肿,心中大是爱怜,暗思寒冬时分便是大人也经受不起,更何况一个才四五岁的孩子?忙脱了身上的袍子细细地帮她裹在她的身上,柔声道:“冻坏了吧?来,叔叔给你披上!”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关彝握着她一双小手,呵了一口气,又轻轻地搓了搓。

  许是感受到了关彝的爱怜,小女孩抽了抽鼻头,小声道:“安娘。”

  “安娘?嗯,很好听的名字!”关彝笑了笑,一把将她抱起来,笑道:“叔叔那里有很多好吃的,安娘乖,跟叔叔一起回去可好?”

  安娘眨了眨眼睛,轻轻点了点头,神色之间楚楚可怜,却是没有说话。关彝看在眼里,心中甚是酸楚,俊目泪花隐隐闪动,将她身上的袍子紧了紧,吩咐鄂虎赶紧背人回去。

  注:1、丹阳,今河南西峡以西、丹水以北地区;2、南郑,现今的南郑在汉水南岸,典型的老名新县,与古之南郑地址有极大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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