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了驿馆,却是不见廖化和柳隐两人,关彝吩咐驿丞重新打扫一间房安置母女两人,同时让人准备吃食。按照《蜀科》规定,驿馆属朝廷所有,只负责接待朝廷官员,不对百姓开放。要在往日或换了旁人,那驿丞是决计不敢奉命的,但他却也知道关彝身份尊贵,来历非同小可,目下更深受朝廷和大将军姜维倚重,此刻又见关彝神色凝重,委实不敢不从,答应了一声,吩咐手下人赶紧收拾房间。
驿馆的房间原就备得有多的,不一会儿,那驿丞便将那妇人安置妥当,安娘恋母,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关彝无奈之下,只好让她陪伴在身边。随后又让人找来随军的郎中,给那妇人仔细把了把脉,确认只是饿晕了过去,没什么大碍,也就大为宽心,吩咐驿丞好生照料母女两,随后才和诸葛尚等人离开。
回到房间,关彝唤过时风,附耳低言数句。
时风怔了怔,道:“将军,那置办年货的事……”
关彝道:“这个无须担心,我自有区处,你去吧!”
时风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鄂虎见他们两人神神秘秘,好奇心大起,本要开口询问,但见关彝脸色阴沉,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生怕惹他不高兴。
直到日落时分,廖化和柳隐方才结伴回来,关彝见他们腰挎雕弓羽箭,手里提着山兔雉鸡,心里立时明白,忙迎了上去,笑道:“两位老将军今日收获不小啊!”
“闲坐无聊,活动活动筋骨罢了!”柳隐哈哈一笑,将雕弓羽箭递给亲卫亲卫,又吩咐驿丞将猎来的野物拿去烹制,待会要和廖化小酌几杯。
关彝笑了笑,将今日救人的事简略给廖、柳二人说了,二人自来便知他本性良善,是以均不以为奇。关彝见他二人不反对,心下稍安,又和他们说了一些闲话,看看到了晚饭时间,这才辞别二人。
廖化和柳隐年逾古稀,平时难得一见,如今碰到一起了,自然就有了许多话说,也乐得没有他人打扰,见关彝要走,也不去挽留,任由他意就好。
关彝回到房间,时风还未回来,只有诸葛尚和鄂虎在,随即叫上二人和自己一起去看安娘母女。
到了母女两房间时,两人正在用餐。那妇人原本只是饿晕过去,经过照料后自然醒转过来,见了关彝等人,慌忙放下碗筷拉着安娘站起来,盈盈行了一个万福,轻声道:“贱妾见过恩公!”
关彝见她约莫二十四五岁年纪,一张瓜子脸算不上特别精致,但抹去了脸上的污尘之后却显得格外风韵动人,此刻怯生生地垂首站在一边,虽然穿了一身麻木粗衣,却掩盖不了她的天生丽质。
关彝见她神色局促,有心缓和她的紧张和不安,笑了笑,指着身后的鄂虎道:“你不用谢我,背你回来的是这个黑炭头,要谢你就谢她吧!”
哪知那妇人听他这么一说,立即便向鄂虎盈盈行了一礼,道:“见过恩公!恩公的救命之恩,妾身没齿不忘。”
鄂虎平生只知道研习武艺上阵厮杀,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张黑脸顿时变成酱紫色,手忙脚乱转到一边,瓮声瓮气地道:“别,别谢我,我只是奉少主之命背,背你回来罢了……”
那妇人听他如此说,俏脸一红,凤眼波光流转,偷偷看了他一眼之后便垂首不语。
关彝走到桌前坐下,笑道:“不用拘礼,听你口音,似乎也是本地人氏,却如何流落街头?”
“恩公容禀!”那妇人眼神一黯,捏着衣角,细声道:“妾身娘家原姓王,夫家姓周,原是本郡南乡人氏。数月前,魏兵来袭,到处烧杀抢掠,本村百姓大多未能幸免。为避兵火,妾身夫君携了妾身和小女安娘外出逃难,却在半路上遇到魏兵的巡逻哨骑,妾身夫君为保护妾身和小女,竟然,竟然被魏兵活活劈死……”
说到这里,周氏眼中流泪,心中委实伤痛之极,却又怕关彝烦心,因此不敢放声哭将出来。鄂虎一巴掌拍在大腿上,怒声骂道:“这帮该死的魏人,连普通百姓也不放过,可恨!可恨!要是撞在我的手里,非把他们大卸八块不可!”
周氏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噎声接道:“妾身夫君身亡时,妾身和小女躲在草丛中侥幸逃过一劫。魏兵退走之后,妾身带着小女回到村里,看到的却是一片断壁残垣,整个村子已经被烧成了焦土。妾身走投无路,只好带了小女一路乞讨到了这南郑城,不想却饿倒在了街头。倘若不是恩公等相救,妾身只怕……”
关彝听到这里,心中已然明了,知道周氏后面要说什么,忙摆了摆手,叹道:“难为你母女了!”说着,朝安娘招了招手,柔声笑道:“安娘,到叔叔这里来!”
安娘眨了眨眼,又抬头看了一眼周氏,这才慢慢地挨到了关彝身边,脆声声地叫了一声“恩公”。关彝见她已经没有了此前的害怕,心头大乐,一把抱起她来,噌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安娘真乖!如何?叔叔没有骗你吧?”
“嗯!”安娘使劲点了点头,道:“娘亲说了,恩公是好人。娘亲还说,安娘要乖,等安娘长大了,要报答恩公的大恩大德!”
“哦?那安娘打算怎么报答叔叔呢?”关彝听她这么说,心中大感有趣。
安娘歪着头想了想,娇声道:“安娘不知道……”
赤子童真,最是喜人,关彝见安娘如此娇憨可爱,忍不住哈哈大笑,即便是诸葛尚这等冷峻之人,亦是忍俊不住莞尔一笑。关彝对王氏道:“有女当如是,周家嫂子,你有福了!”
周氏收住泪水,苦笑道:“妾身母女两无亲无靠,孤苦无依,这又哪里是什么福气呢?妾身吃苦受难本没什么,可不苦了安娘这孩子!”
关彝道:“你娘家可还有人在?”
周氏神色黯然,摇了摇头,道:“妾身父母仅有我一个女儿,自嫁给拙夫后,父母双亲先后亡故,娘家早已无人。”
关彝叹了一口气,覆巢之下无完卵,这周氏也是一个苦命之人,倘若没有兵祸战乱,或许她一家还能尽享天伦之乐,纵然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粗茶淡饭麻布短衣,想来必也是其乐融融的。
一念至此,突然想到自己的身世,心情顿时没来由的低落。周氏虽然饱受家破人亡之苦,但总归是有根可循,不似自己孑然一身。虽说在这个时代,还有关索和关银屏等亲人,甚至还有鄂虎这等生死与共的兄弟可以依托,但心里始终缺少一份安宁。
或许,自己原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吧。
“周家嫂子,今后你可有何打算?”
周氏凄苦一笑,道:“遭逢乱世,妾身举目无亲,委实没有什么打算,姑且走一步是一步吧!”
“少主……”鄂虎听周氏说的凄婉,心头莫名的一阵难过。他虽然性子粗豪,但心地却最是良善,当年还在牂牁郡时,便因喜好结交义士,仗义疏财,扶助老弱孤寡而极受乡民爱戴。后来,朝廷征召他为羽林卫,更是一夜之间散尽家财,孤身远赴成都。
关彝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黯然,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心中一动,对周氏道:“周家嫂子,听你言语甚是周全得体,你可识得文字?”
周氏脸上微微一红,垂首道:“家父生前乃是村中的教书先生,因此妾身自小也随他老人家识得一些文字,不成气候,让将军见笑了!”
“如此便好办!”关彝拍了一下手,关氏一族自荆州失陷之后,人丁骤减,留在成都的族人也不过三五百户,一向自在成都以东聚居,留在府中的少之又少。自从大哥关统去世,嫂子平阳公主被嗣主接回宫中之后,虽然还有一个管家领着几个老仆在看家护院,但却再也没有了往昔的热闹。再者几个老仆手脚粗笨,许多下细的活儿终归是做不到位。周氏母女两既然没有地方去,倒是可以暂时安置在府中,一来母女两有一个落脚的地方,二来可以帮补一下府中,做一些浆洗缝补的下细活儿。
关彝将自己的想法说了,鄂虎立时跳起来连声说好,欢喜之情溢于言表,一边说一边打手势让周氏赶紧谢过关彝。
周氏自然明白鄂虎的意思,但她这些天饱受白眼,尝尽了人情冷暖,委实不敢相信世上竟然还有如此好心之人,心中自然惶惶不安。抬头看了一眼关彝,怯声道:“将军救命之恩,妾身已是无以为报,如何敢再受将军恩德?只恐妾身荒村野妇,不识规矩,给将军……”
“无妨!”关彝摆了摆手,打断了周氏的话,笑道:“周家嫂子无须顾虑,只要你不嫌弃府中简陋,以后就当是自己家就好!”
“将军的大恩大德,妾身无以为报,妾身和小女给您磕头了!”周氏确认关彝不是在说笑,心中万分感激,一把拉过安娘跪倒在关彝面前,眼泪扑簌簌止不住便往下掉。魏军入侵,让她失去了丈夫和家园,她一个柔弱女子,又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儿,举目无亲,只能靠行乞度日,受尽了磨难,倘若不是遇到关彝,她今后的命运委实不敢想象。
“使不得!来,周家嫂子,快快起来!”关彝扶起周氏,见安娘这小丫头脸上戚戚然,心中禁不住一阵爱恋,伸手抱起她,帮她擦掉泪痕,笑道:“安娘,过几天和叔叔一起回成都,以后就住在叔叔府中可好?”
“嗯!”安娘柔顺地点了点头,她虽然不完全懂得关彝和周氏在说什么,但小脑袋里也知道关彝是个好人,是在帮助他们娘两。还有那个黑脸叔叔,虽然相貌长得凶恶吓人,但却极为和蔼可亲,一点也不让人害怕。潜意识中,她已经将关彝和黑脸叔叔当做了自己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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