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诸葛瞻并不知道,就在三人密谋如何弹劾黄皓时,一双阴冷的目光一直目不转睛的盯视着诸葛瞻的府门,在诸董厥和关彝告辞离开诸葛府的同时,那双阴冷的眼睛也转瞬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临近亥时,在皇宫禁苑东南角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院内,一个面色阴沉的男人背负双手缓缓地在正堂中来回走动,干瘪枯瘦的身材被明亮的灯火拉成一道长长的暗影,在清冷的寒夜中看上去格外诡异阴沉。如果不是这座皇宫中人人皆知的精致庭院说明了主人的身份,换做是谁恐怕都难以相信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竟然就是深受嗣主宠爱,众多朝廷大臣争相巴结依附,左右大汉朝政的一代奸宦黄皓。
此时已是万簌俱静,除了不时传来的更点之声外,皇城内外几无声息。但黄皓委实无心睡眠,撒在民间的眼线传回来的消息让他隐隐觉得形势不妙,多年来与人明争暗斗的本能让他感觉到危机已经越来越近,生死存亡只在朝夕之间。
黄皓很清楚眼下朝廷的局势,魏军退败之后,姜维必然再次得势,如此一来掌控朝廷大权的角力游戏又重新回到了姜维、诸葛瞻和自己三足鼎立的均衡局面。但是黄皓心中却很明白,他的处境相较于姜维和诸葛瞻而言更为不妙,前两日北地王刘谌毫无征兆地上书弹劾自己便说明问题,不仅是姜维和诸葛瞻等人欲置自己于死地,连刘氏皇族都已经有不少人按捺不住想要铲除自己。
黄皓深有自知之明。论派系实力,他远比不上姜维和诸葛瞻。前者虽然长年羁旅大汉,且尚未立下盖世大功名,但却手握大汉兵权,拜将封侯,位居上柱国之尊,其麾下门生多为各营将领。后者更是能量巨大,除了驸马爷的尊荣身份和仰仗父名博得蜀人之心的美名外,朝廷内外更有一批世家大族子弟甘愿为之后援。
相比之下,黄皓虽然在朝廷内外也笼络了一批人,但这些人多是趋炎附势之辈,自己得势时便巴结依附于自己,倘若自己一旦失势,只怕这些人会立即倒戈相向。除此之外,黄皓还有一个致命的硬伤——即便他再受嗣主宠信,有着天大的权势和荣耀,也无法改变他阉人的身份,而这个耻辱的身份注定将会如影随形一生。
让黄皓尤为无奈的是,因为阉人的身份,他虽然在朝廷中笼络了一批舞文弄墨的谄媚之辈,也结交了诸如右(大)将军阎宇这种一等一并且握有兵权的封疆大史,但却始终无法渗透拱卫禁苑的羽林卫。说到底,阎宇只是外藩之臣,远在巴东,有事之日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而恰恰是因为手中没有兵权,让黄皓始终不敢与姜维和诸葛瞻正面较量。
更何况,眼下又凭空冒出一个如日中天的关彝。
黄皓明白,这个名叫关彝的年轻人不管是和诸葛瞻走得近,还是和姜维同气连声,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个极大的威胁。黄皓也并非没有想过要笼络关彝,但上次在禁苑内嗣主摆宴庆祝江油戍大捷时,黄皓便已经看出来,关彝虽然年纪轻轻,但绝非是谄媚献宠之辈。至少,关彝绝对不会被他所笼络。
“大人,情势紧迫,我看诸葛瞻等人就要对大人发难了,您得赶紧拿一个主意才好!”说话之人是一个随侍在黄皓身边的年轻人,生得面如冠玉,极是俊美,只是他细长的眼睛不时寒光隐现,让人一望便心生难以言喻的阴柔感觉。
黄皓尖声道:“如果只是诸葛瞻和董厥两人,老夫倒也不怕他们!但若是与刘谌和姜维等人联手的话,情势可就不妙了!”
想到北地王刘谌,黄皓便觉头大,这位五殿下从小聪慧英武,素有仁德之名,因此在蜀中士族子民心中颇有地位。黄皓虽然操弄权柄干预朝政,屡屡假借嗣主之名打压轻慢自己的朝中之臣,但对于刘氏皇族终归是心怀忌惮,不敢过分跋扈,尤其是对于这位五殿下,更是颇有畏惧之心。
那名气质阴柔的年轻人错愕片刻,道:“诸葛瞻和董厥素来与姜维不睦,又焉能与之联手?”
黄皓摇了摇头,皱眉道“陈裕啊,你虽聪慧,但与你父亲相比,却还差得远呢!”
“大人说的是,在下愚钝,自然不能与家父相提并论!”陈裕微微蜇眉,眼中闪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冷厉之色,但开口时却是一副笑脸,可见他心机深沉,便是察言观色已至炉火纯青之境的黄皓,也没能在他脸上看出丝毫异样。
这个名叫陈裕的年轻人,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黄门侍郎,但其父却大有来头,乃是深受嗣主宠信的前尚书令、领镇军将军陈祗。五年前,陈祗病逝,嗣主为之流涕不已,深为痛惜,下诏追谥陈祗为忠候。除此之外,嗣主还特别赐爵陈祗长子陈粲为关内侯,又封次子陈裕为黄门侍郎,可谓恩宠之至。
嗣主对于陈氏一族的恩宠,黄皓都看在眼里,他没有丝毫的不满和妒忌,甚至在嗣主面前极力赞成褒奖陈粲兄弟。黄皓有自己的盘算,陈祗在世时,与自己同气连枝,大权独揽,朝中大事皆是他和自己二人决断。陈祗病亡之后,自己势单力薄,地位立时变得微妙起来。虽说他这些年也在朝中暗自培植了自己的势力,但终究是根基不深,比不得朝中的世家大族。
因此,黄皓处心积虑在嗣主面前褒奖陈粲兄弟,其目的便是拉拢他兄弟二人位自己所用,陈粲兄弟亦是明白人,双方一拍即合,立时便形成了进退同盟。
“董厥和关彝从汉中返回成都,不先回家,却先去了诸葛瞻府上,必有不可告人之事!”黄皓说到这里,喃喃又道:“莫非姜维和诸葛瞻当真相互勾结,图谋我等不成?”
“倘若真是如此,大人可得早作准备,以防不测!”
黄皓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大人,在下有一计,不知是否可行?”陈裕见黄皓脸色阴晴不定,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试探着道。
黄皓看了他一眼,尖声道:“你且说来听听!”
陈裕见他神色颇为倨傲,心中怒意更甚,但脸上却神色如常,低声道:“与其坐等诸葛瞻发难,不如先下手为强。眼下乃是寒冬时节,夤夜漫长,在下之意,不若趁诸葛瞻没有防备,于上朝的路上半道截杀之,诸葛瞻只要一死,董厥等人必然阵脚大乱,再也翻腾不出什么花样来!”
黄皓吃了一惊,他虽然操弄朝政,但历来干的都是一些蒙蔽圣聪排斥异己的阴损勾当,却从未想过**,皱眉道:“诸葛瞻乃是朝廷重臣,出入皆有甲士护卫,如何下得了手?倘若事不济,你我皆危矣!”
陈裕心中冷笑,暗思这阉人平日飞扬跋扈,如今事到临头时却又畏首不前,果然不是做大事之人。心中思虑,口中却道:“事到临头,唯有拼死一搏!如若诸葛瞻和姜维确已联手的话,在下估计三五之内,诸葛瞻等人必然会上书弹劾大人,大人若是迟疑不决,一旦诸葛瞻在朝堂上公开发难,我等必然死无葬身之地矣!”
黄皓犹疑道:“此事干系重大,你且容我三思!”
陈裕道:“大人万不可再犹豫,否则大祸临头,悔之晚矣!”
“诸葛瞻身边甲士众多,我等手无兵权,如何截杀他?”黄皓颓然坐下,他何尝不知眼下情势危急,他和诸葛瞻等人之间的争斗已经是箭在弦上,引而待发。
“大人放心,为备不时之需,我兄弟早已暗中招募了有一批江湖剑客,只要大人一声令下,这批人便能为大人赴汤蹈火,绝无退缩。”陈裕听黄皓话音,知道他已经动心,只需要他点头答应,便大事可期。
黄皓眼中寒光一闪而逝,淡淡地道:“可靠吗?”
陈裕笑道:“大人放心,这批人皆是我兄弟二人亲自招募的,绝对可靠!”
“好!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黄皓猛地站起来,眼中射出炽热的光芒,对陈裕道:“此事便由你兄弟二人去办,我负责挡住诸葛瞻觐见陛下,只须拖得他三五日,大事可成矣。记住,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事成之后,我自有重赏。”
陈裕应了一声,道:“大人放心,在下这就去布置!”说完,随即转身离开。
黄皓目送陈裕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原本炽热的眼神转瞬冷厉下来,冷哼了一下,若有所思地道:“剑客?莫不是你兄弟二人暗藏吞天之志?哼,黄口小儿,也敢在老夫面前玩弄心机,且让你兄弟二人得意一时,待事成之后,再与你计较。”
却说关彝和时风回到府中,鄂虎还兀自在前厅等候,见了关彝,忙让老仆打来热水给关彝洗漱。关彝问起周氏母女两,得知已经安排在了后院厢房,倒是放下心来,随即又吩咐时风明日在家看家,自领鄂虎前去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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