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闻贤的家便在登州城中,但显然城外的一万多两银子对宋闻贤更加重要,他与陈新一同出城,在东边春生门外雇了一架马车,往朱印船停泊的海湾开去。陈新对他这种过家门而不入,一心分赃的精神表示了钦佩。
因为朱印船的银子是不能见光的,宋闻贤不打算在登州的钱庄存这笔惹人注意的赃款,而且其他人就在朱印船上,众目睽睽,他也拿不到银子,所以他决定按原计划和陈新一同到天津,顺便帮陈新打通天津的关系。
其他的韩斌等人,都在登州附近居住,福船平时也停靠在登州,昨日靠岸后,宋闻贤便把他们解散了,韩斌眼看陈新跟着宋闻贤拜访海防道,便知道自己的野望落空,以后未必会跟着陈新做海贸,恨恨的走了。黑炮和疤子还有老汪因为要回天津帮着办理赵东家后事,也转移到了朱印船上。
马车行走了半个多时辰后,宋闻贤带陈新下车,沿着山路又走了大概两刻钟,来到一处海湾,朱印船正安静的停泊在其中,桅杆上挂起了登州海防道的官旗,山上还有几个放牛的小孩在好奇的打量那艘大船。
甲板上朱国斌和卢驴子正等得焦急,看到二人到来,连忙放下脚船,拉了两人上来。
“宋先生,陈先生,还顺利否?”疤子知道情况,一来就问两人。
陈新点头道:“顺利,宋先生现在是孙抚台的幕僚了,大家以后吃饭可要指着宋先生了。”
宋闻贤也眯眼道:“一个无职的幕僚有何作用,我告诉大家,陈兄弟已经是威海卫百户,过些时日告身就下来了,大家可要记得以后要称呼百户大人。没准很快就要叫千户大人了。”
“恭喜陈先生了!”“恭喜、恭喜。”
众人一路上对陈新都印象很好,此时由衷为他高兴,尤其是卢驴子和秦律方,高兴的脸上通红,卢驴子还学着那三个小跟班一样拍起了巴掌,虽然军籍的百户不算什么实权人物,但总归是官不是。
陈新左右团团一作揖:“多谢各位,到了天津,兄弟做个东,请各位一定赏脸,一醉方休。”
“一定,一定。”众人都是兴高采烈,这次路上遭遇挫折,大家人心惶惶,现在总算有个好的结果,收入也非常不错,这船上有几个打算跟着陈新的人,陈新眼下有了官职,大家以后也有出路。
王足贵对陈新道:“陈哥,我先下船了,我要把同村兄弟的骨灰送回去,还有银子,下次要出海了,招呼一声便是,黑炮哥和疤子哥都知道地方。”
陈新对他抱拳道:“王兄弟自便,你家远否?这么多银两,我送你回去再走吧。”
王足贵露出些为难的表情,他家就是登州附近的渔民,离此处并不远,但银两确实有点多,他和那个同村的加起来有两千多两,八九十公斤,还要拿那兄弟的骨灰。
宋闻贤看陈新又想做好人,在一边劝道:“陈兄弟,此处不宜久留,方才路上有个村子,让人陪王兄弟去村中雇两个挑夫便是。”
陈新一想也是,船上大笔银两,现在又只有不到十个人,确实不宜久留,他对卢驴子和朱国斌道:“朱兄弟、卢兄弟,烦请你两人陪同王兄弟去雇人,雇人的银子我来出。王兄弟,你一路上不要露了财,别人要问,只说是俵物之类东西。”
“好嘞。”
“多谢陈哥。”
两人帮着王足贵把银子搬上岸,一路爬上山,消失在山脊后。
“陈兄弟心思缜密,日后在官途定然有所作为。”
陈新微微一笑,他知道宋闻贤意思,他找的陪同王足贵的两人都是杀气很重的人,只要这两人跟着,就表示有人知道村庄所在,受雇的村民路上便不敢打王足贵的主意。
宋闻贤接着道:“只是为兄不明白,为何陈兄选中的是威海卫,这登州城中也有登州卫,离大人们近些,提拔的机会更多。”
“宋先生,天津到威海卫,快时五六天,慢时八、九天,若在威海卫附近有一个自己的小港,可以为船只补充淡水和食物,如此在天津时便可多载些货。回程时又可以在那里休整补充,离登州又只有两日海程,面见各位大人也方便,所以我选此处。”
宋闻贤听了陈新的话,一想确实如此,能少装些水和食物,是能多赚。
陈新没告诉宋闻贤自己的真实想法,他是希望离那帮大人远点,平日不受约束,以前赵东家的模式是平时分散,出海时聚集,容易泄露消息不说,人力也很分散,真有人要对付他,天津只有几个人帮忙,一旦赚了钱,或许有些人就不再来了。如果有一块自己的地方,把人力集中起来,就有了自己的势力,另外威海地处山东东端,陆上交通并不方便,悄悄发展实力不会引人注意。即使是混日子,以后鞑子来了的时候跑路也方便点。
“陈兄弟考虑的是,果然比我周到。”
陈新又问起宋闻贤威海卫的情况,宋闻贤也不是太清楚,只说威海卫似乎比一般卫所要小,并不是一般卫所的五个千户所。现今卫所官不值钱,只要有巡抚大人关照,那些卫所里面的官员也不敢为难。
两人说话间,卢驴子和朱国斌已经返回,等他们上了甲板,众人一起拉起帆来,船上的十一个人拼了老命,总算把两幅硬帆升起,这还是倭船硬帆小,要是福船的,恐怕他们就只能傻眼了。
“我们回家啦!!”陈新在船头大声喊着,一路的风波和血腥终于过去,眼前就是回家的路,宁承和卢驴子等人都大声怪叫,发泄着心中的激动,朱印船驶出海湾,乘风向天津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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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子,你们今天别训练了,就在铺子中帮你周大哥裁剪布料。”
“哦,可是陈大哥说了要每天训练的。”
“现在衣店忙不过来,你们暂时停几天。”
“那我晚上下了工再自己练,好不。”
“那,好吧。”
夜幕下的二道街中,院子里面点了几支火把,还挂起好几个灯笼,照得亮堂堂的,刘民有搽搽额头的汗水,院子里用木板搭了个长长的台子,海狗子和张二会拿了个纸片比着,在一块布料上划印子,王带喜和周来福拿着剪刀在裁剪,周来福和江旺家老婆都在缝袖子,代正刚在另外一个小木台边,正笨拙的用一个熨斗(注1)熨烫衣服,地上堆满碎料,原本还算宽阔的院子显得拥挤而嘈杂。
旁边几家巾帽店也是一片灯火通明,都在加班加点,刘民有将大部分衣服都外包给他们,自己店中也做一些,这几日生意太好,大家都累得不行。
此时周来福瞪着一对熊猫眼,他这段日子都在刘民有的这个兰花衣店做夜工,白天还要去东门街上班,每天连轴转,不过看在每件五分的计件费上,拼了老命在做着,一晚做个几件,就有几钱银子,二十天下来收入已经有五六两银子,加上他老婆也在这里做杂工,加起来有七两多,他还是觉得很值得的。
邓柯山急急忙忙从敞开的大门跑进来,也是满头的汗水,跟众人打个招呼,就跑到刘民有身边问道:“刘兄,三日前订的田婆子的三件做好没?”
刘民有瞪着发红的眼睛,拿出本货册,他自己用笔画成了他熟悉的表格,翻到三日前的订单上,状态竟然还是订货,连备料都还没做。
“还没做呢,现在哪里来得及。临清那客商的八十件还没做完,昨日你又跑到码头去接了个京师客商的订单,一下又要五十件,你又说客商不能等,最晚明天午后船就要走,这不全在赶你这两个生意么。”
邓柯山接过刘民有的货册,他学习几日,已经能看得懂二维的表格,抓抓脑袋道:“是我忘了,可实在难办了,卖婆那边三日前的还未做,这两日又接回来三十多件了。咱能不能多找些人来做,象这种裁剪,可以找些婆子婶子来帮忙,周哥这样的就专门做纸板就好了。”
因为每个人尺寸不一,这时代的衣店都是按尺寸制作,因为绢缎等材料很贵,为了避免出错而浪费材料,事先要用纸板按尺寸裁剪下来,然后再比着纸板裁剪布料,刘民有也没有服装经验,事先没有象后世一样的按几种规格制作,所以每件衣服都要重新制作纸板,而制作纸板就只有周世发这样的专业裁缝才能做,所以就受限于裁缝数,难以提高产量。
刘民有现在后悔不已,早知道生意这么好,就该定下大中小号,又哪会这么忙,他眼下也正在改,给临清和京师的两批货就开始使用固定规格。
他听了邓柯山的话不耐道:“你说得容易,这街坊能找的都找来了,现在家家巾帽店都在做咱们的衣服,你没见立业坊的几个裁缝都来当夜工了,还到哪里找人去。人家婆子婶子也不是个个愿意做夜工的。还有,那袁木匠都累病了,刚才我去他家,这两日都做不了木工,那衣架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刘民有说完瞪了邓柯山几眼,却发现他额头有一块乌青,不由奇怪道:“邓兄你这额头是怎地?又扎火囤被人打了?”
邓柯山一脸气愤:“还不是那沈楼,你知道我隔壁张家巾帽店也摆了个木台,请了立业坊的李裁缝来做夜工,声音稍大一点,那沈楼便每晚叫骂,说些风凉话。。。。。。”
“你和他打起来了?”刘民有一听沈楼,就想起那沈家娘子沈李氏,自己天天忙,已经很久没看到过。
“我倒准备打他一顿,还没来得及,他娘子劝了他一句,被他在屋中一顿好打,我听不过,到门口去劝,刚好他一个碗摔出来,砸我一个大包。要不是刘哥你招呼过别跟他一般见识,老子早把他拖出来打个半死了。”
刘民有忙劝道:“邓兄你也别在意,他也不是故意的,他们一家现今没有收入,也是难,咱们每晚做到这么晚,确实打扰了人家休息。”
邓柯山突然一拍脑袋:“哎,怎地把沈楼家两个女人忘了,她们没收入,不是正好叫来当杂工么。。。。。。。”
刘民有讶然看着邓柯山:“喊他娘子出来做啥,那天来端碗肉就被打得鼻青脸肿,还叫她整天做杂工,邓兄可是嫌她活久了?”
“看刘哥你说的,再怎地说,也得吃饭不是,他娘倒是好人,上次跟我说着话就哭起来,说是银钱也不多了,沈楼反正是啥都做不了,她就怕坐吃山空,不出来做工,他沈楼变得出银子不。”
“这样啊。”刘民有又犹豫起来,“那你总要跟沈楼说好了才成,不要连累人家沈娘子吃苦。”
“我邓道德办事刘兄尽管放心好了。我这几日到附近其他坊去看看,有愿来做的一并找来,真是的,我这天天去码头办刘哥你说那什么,什么展示会,又要到处找工,刘兄你说,这生意好了也是苦事啊。”邓柯山一脸幸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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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中国的熨斗有悠久历史,在晋代就有记载,名字就叫熨斗,一般是用烧过的石头、炭块等放到青铜熨斗中,就可以熨烫衣服。今日已经转为签、约作品,谢谢大家一直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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