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大明之光

  第二日,陈新将受伤的聂洪委托给左昌昊,临行嘱咐聂洪安心养伤,然后便带着其余人等启程,随行的还有一个左昌昊安排的钱庄熟手。

  他们绕道从聚宝门出城,先到这里游览报恩寺,满足一下刘民有的旅游愿望。这处景点也是左昌昊极力推荐的,他认为这是到南京必去的景点。

  走出聚宝门后,高大的琉璃塔就像地标一样显眼,北地来的护卫们指点着宝塔议论纷纷。他们进入报恩寺后,在其他地方都是匆匆走过,穿过几道院门后,眼前一开,这里如同一个宽阔的广场,周围一圈黄色的回廊,美丽得让人窒息的琉璃塔就坐落在广场的中央,周围站满了来此参观膜拜的人群。

  刘民有仰头看着阳光下美轮美奂的宝塔,它坐落在宽大的底座上,高度相当于一座二十多层的大厦,除底座外,共有九层,每层八面,每面贴着白瓷,塔上镶嵌着许多狮子、白象、飞羊等佛教题材的五色琉璃砖,精美异常,塔顶全由琉璃瓦拼接而成,再饰以珠宝金银物品,在阳光下闪耀着璀璨的光辉。每层的角梁下悬挂着成串的风铃,在微风中发出一阵阵悦耳的铃声。

  虽然已经远远看到过琉璃塔的夜景,但当两人真正站在琉璃宝塔下的时候,仍然为它所震撼,这座宝塔高七十八米,底座周长百米,建造历时十九年,耗银两百余万两,其中供奉着佛祖舍利。时称天下第一塔,许多海外之人到了这里,必定要去顶礼膜拜。

  大报恩寺琉璃塔随在欧洲的出版,风靡全欧,直到十九世纪,它都是欧洲人心目中中国文化的象征,在描写东方的文学作品中。常常会有对它的赞美。1841年英国“纳米昔斯”号军舰到南京与清廷签订南京条约,英军水手下船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参观大报恩寺。当时的琉璃塔已经破旧,但仍然让这些“洋大人”惊叹不已。

  陈新和刘民有毕竟见识过现代的高大建筑,所受到的震撼并不算太强烈。但后面的一众亲随都在这个名列中古世界七大奇迹的宝塔前目瞪口呆,这是这个时代人类艺术与工程的奇迹,带给他们的冲击超过了他们曾去过的紫禁城。

  有两个信佛的亲随噗通就跪了下去,对着宝塔连连磕头。

  左昌昊对陈新道:“大人,这里在永乐年间建成后,塔上一百四十盏长明灯便从未熄灭,所以夜间华灯璀璨。”

  陈新赞叹道:“真没想到有如此壮美的建筑,可称我中华之光。”

  刘民有也喃喃道:“不可思议。”

  一行人继续往前,准备入塔参观,陈新看到前面一个身穿青衿的人。头发却是红色的,他低头正在认真的做着什么,陈新在旁边好奇的一看,他手中是一幅琉璃塔的素描画,陈新忍不住赞道:“画得不错。”

  那红夷人转头看来。微笑开口,居然是用的汉语,“谢谢你的赞美,先生,但我认为无论多美妙的画笔,也无法描绘它的神奇。”

  宋闻贤也停下来笑道:“你还会说我中土话语。可是来大明有些时日了?”

  红夷人微微躬身一礼道:“我叫席尔瓦,来自弗朗机,我已经在澳门和福建住了十年,在返回我的母国前,我要一路游览到中国的京师,记下我所见的中国,我或许不会再来中国了,但我可以把这个美丽的国家告诉我的孩子。”

  刘民有想起建奴肆虐后的京畿,本想劝这个席尔瓦不要去京师,但话到嘴边又停住了,北方也有它的美,他觉得自己不应该阻拦这个仰慕中华的人。

  明代的来华传教和做生意的欧洲人很多,他们一路游历,很多人记录下了他们所见所闻,既有璀璨的文明也有残酷的屠杀,他们的笔记对欧洲人认识和了解中国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这个席尔瓦名不见经传,从大明返回欧洲万里之遥,途中危险重重,或许是出了意外。

  左昌昊听说他在福建住过,生出亲切,过去攀谈了几句,这席尔瓦言谈得体,陈新也对他很有好感,对席尔瓦问道:“那席尔瓦先生会怎么告诉你的孩子这个国家。”

  席尔瓦眼中带着仰慕的神采道:“那是一个美丽的国度,那里有堪比整个欧洲的疆土,有欧洲从未存在过的百万人的大城市,有整洁的街道,有艺术般的文字,有数不清的典籍,有价格低到无法想象的美丽衣服和瓷器,有非凡的音乐和乐器,有许多友善的人民,他们礼貌而富有教养,谦逊而乐于赞美别人,最后,还有这座美丽的瓷塔,它是上帝遗落到人间的奇迹。如果我有了孩子,我会鼓励他来中国。”

  陈新微笑着点头,这个中国的粉丝稍稍有些夸张,也或许是他一直在富庶地区,没见到大明穷苦地区的景象,这个时代的欧洲已经在文艺复兴的末期,在这场思想运动的启蒙下,欧洲的哲学、文艺、科学和军事等领域都有长足进步,正在慢慢超过曾经辉煌的中华文明,但中国差距并不明显,大明同样不断在向欧洲学习,也不局限于红夷炮和弗朗机炮这样的军事领域,徐光启、孙元化等一大批官员都信奉天主教,开明的民间风气也使得很多人乐于接受西方的技术和思想,并不视之为奇淫技巧、洪水猛兽。

  这些开明的官员和士人在与西方的接触中,敏锐的感觉到了他们兴起的力量,徐光启就曾言明西方的威胁,“若真虎豹者,则今之闽海寇夷是也”,而到了满清的黑暗时代,直到十九世纪中叶才有魏源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还被称为睁眼看世界第一人。这不由让身在此时的陈新感到悲哀。

  刘民有对席尔瓦道:“席尔瓦先生如果要去北方,可与我们同行,我们今日正好返回北方。”

  席尔瓦先是一喜,随即摇头道:“今日还不行,我要把金陵四十景都游遍,还需要很多时日,我只有这一次游历的机会。所以我一定要把想去的地方都看到,所以……”

  陈新拱手对席尔瓦道:“如此就祝你一帆风顺,平安返回你的母国。或许你有一天还会再来中国也说不定。”

  席尔瓦也笑着拱手道:“也许,谁知道。”

  宋闻贤等人都与他拱手作别,傻和尚在后面大叫道:“红夷都会礼节了。”

  陈廷栋抚掌笑道:“夷狄之入中国。则中国之。”

  席尔瓦礼貌的对陈廷栋道:“请不要称呼我为夷狄,我知道那是野蛮人的代称。你们的圣人也说过,礼一失则为夷狄,再失则为禽兽。可见夷狄乃以礼分辨,而非我的头发。”

  陈廷栋定定的看着这个红夷,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说得好。四夷慕中华之仁义忠信,虽身出异域,能驰心于华,吾不谓之夷矣。中国之民忘弃仁义忠信,虽身出于华。吾不谓之华矣。未想你一个夷……一个这个弗朗机人,还知圣人之言,倒是某小气了,受某一礼。”

  陈廷栋说完恭恭敬敬对席尔瓦躬身行礼,席尔瓦也恭敬的还礼。

  陈新等人便告别这位席尔瓦。到琉璃塔中参观了佛像,这处精美的艺术殿堂无数次让两人想拿出相机拍照留念,一摸才想起是在明代,刘民有对陈新道:“这塔啥时候坏的?”

  历史上这个琉璃塔是毁于1656年的太平天国内讧,韦昌辉怕石达开在塔上观察城内情况,便把琉璃塔炸了。实在可恶,到2008年时,在遗址发现了鎏金阿育王塔,里面供奉着佛祖舍利,是当年重大的考古发现。

  陈新翻翻白眼的,“我又不是考古的,谁知道这个,到咱们那时候,毁掉的好东西多了。”

  刘民有叹口气,“这个文物可惜了,要是能留到现代,一年得卖多少门票。”

  陈新哭笑不得,“塔倒是可惜了,那门票有什么可惜的,对咱们又没有好处,你去旅游难道还没交够。”

  刘民有想想骂道:“就是,你说又不是他们修的,凭啥收那么贵。”

  好在明代这些景点都不交门票,他们一群人在里面参观后便匆匆赶去下新河,海狗子等人一路都在热烈的讨论那个宝塔,到了下新河港口,左昌昊是地头蛇,找了一个巡检司的人帮忙,那人很快找好一条客货两用的船,让那船东少装了货物,腾出舱室给陈新等人,陈新和刘民有的房间是一个人住的,有窗户,条件十分不错。

  那船东收了银子,也不再装货,就离岸启程,众人在甲板与岸上的左昌昊告别,陈新对这个左昌昊印象很好,既能混黑道,也会做生意,为人也不错。

  船开了很远左昌昊还站在码头,宋闻贤对陈新道:“这位左兄值得结交。”

  客船一路顺流而下,快要进入长江,船东带着一群船工在船头放好桌案,在上面摆开肉食和果品,又恭恭敬敬的叩拜。

  那个左昌昊派来做钱庄的人叫许道帆,也是福建来的,他对陈新等人道:“他们每次进长江都要拜祭河神,求河神保佑他们平安渡河。”

  陈新等人这才恍然,看他们样子倒很虔诚,等他们把仪式做完,船工们一拥而上,把拜祭的食品抢夺一空,各自大吃起来,刘民有有点好笑道:“他们到底诚不诚心,这东西不是供给河神的么。”

  那船东过来与陈新等人打招呼,他这船是巡检司的人帮忙定的,他试探了几句,想知道陈新等人的背景,陈新打着哈哈乱说了一通,总之给这个船东的印象是凤阳巡抚衙门的人,船东得出这个结论后更加恭敬,因为凤阳巡抚又兼着漕运总督,对他这样跑运河的人来说,那衙门的人万万得罪不起。

  他们顺流而下,速度很快,当天天黑前就到了龙潭,它的对岸是瓜埠和仪真,都是大运河与长江的通江口,船东告诉他们,扬州段的通江口有三个,分别是瓜州、仪真和白塔河口,他这船是湖广的,便只能走仪真通江口。夜间航行不便,他们便在龙潭停了一晚,第二天天亮后渡过长江,进入了仪真的通江口,顺着里河往扬州开去——

  “前面不远就是扬州钞关,这个船东自己去交钞关税,今夜我们便上岸住,我给船东加了银子,包了这船去临清,扬州停个两三日,应该足够周来福他们找铺子了。”陈新来到刘民有房间,满面笑容,他一屁股坐到床上。坐一坐后,感觉不舒服,两脚把鞋子一蹬,干脆躺下,脚翘起老高。

  “看你高兴的,是不是打算买几个瘦马回去?”刘民有对扬州听得最多便是瘦马。

  “二十四桥风月无边,又岂止瘦马。在秦淮河败了性,我不信在这扬州还那么倒霉。”陈新摇头晃脑,然后一咕噜坐起来,压低声音对刘民有道:“钞关那里就有九条胡同,船东说姐儿成百上千,去不去见识见识?给你报销。”

  穿越前的陈新当过办公室主任,迎来送往,这些早已不稀奇,穿越后身份渐高,反而一次都没有去成。刘民有这个书呆子则从来没去过,穿越前他没这个胆子,这次在秦淮河上倒是见识了一番,多少有些好奇,特别是杀人之后他一直有种迷茫的感觉,似乎所有事情都可做得,这几日又听宋闻贤等人调侃,被陈新一提,刘民有心中有了一点小小的向往。

  “报销?开啥发票,你好意思去,你马上一妻一妾还不够,再说都是些苦命女子。你就别去折磨人家了。”刘民有还在守着最后那一点道德标准。

  陈新毫不脸红道“这你就大错特错,若都象你这般,鸨母没有收入,这些女子今日便要受气,她们以后又如何能有钱赎身,所以你应当把这种行为看做帮扶失足妇女的善行。”。

  刘民有哭笑不得,照例的,他还是说不过陈新,“那卫队咋办,总不能带着一起去。不然形象可完了。”

  “他们当然不一起,我安排他们先去城里,晚间便在城内住,我就带海狗子一个人,船东说还有半个时辰才到,你先想好了去不去。我回房换衣服。”陈新说着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刘民有想一想还是没下决定,便对舱门外大声道:“反正要下船,我先随你在岸上看看,我就带傻和尚好了,另外,身上带多少钱好?”

  “带钱十万贯,骑鹤下扬州!”走廊中传回陈新调侃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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