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运河码头上鸡飞狗跳,上百人互相追来打去,周围看热闹的纤夫客商大声叫好,唯恐天下不乱。
斗殴的一方便是邓柯山代表的文登烟草公司天津分公司,另外一方是临清烟草公司天津分公司,临清那边在天津也寻了一伙地头蛇,加上店伙有四五十人,械斗越演越烈,邓柯山远远站在五十步外,指挥着后面赶来的帮手加入战斗。
“邓哥,我带人来了!”
“啥人?”
“五个打行!”
邓柯山一挥手,“每人二两银子,给老子上。”
“邓哥,我也带人来了!”
“啥人?”
“十个街坊!”
“每人一两银子,给老子上。”
“邓哥,我来了。”
“啥人?”
“十个龟公!”
“每人……滚你妈的,龟公来提夜壶么,滚滚滚。”
“龟公也能打不是,邓哥你给个五钱银子,包管打得临清烟店的人一溃千里。”
邓柯山一咬牙,“那也叫他们抄家伙上。”
天津城内地痞流氓源源不断赶来,邓柯山混迹天津,坑蒙拐骗二十多年,这人面是很广的,天津的三教九流都跑来近半。
形势迅速变化,近两百名青皮流氓手执棍棒刀具,追着临清烟铺那边的三四十人乱打,有些临清人被追到河边,无路可退之下一头扎进运河中。几个平时拉客的小船靠过来,上面的艄公对水中扑腾的临清人大声喊道:“一两银子上船罗。”落水的人只要递上银子,便拉上船去,没有银子的,说什么都不准上。
看到临清那边全处下风,邓柯山哈哈大笑,摸出一把鎏金扇子唰一声打开,一摇三摆的走到临清那个烟店前面,里面的掌柜被几个青皮抓住,正按在地上暴打,掌柜涕泪横流,连连求饶。一群龟公则在柜台里面翻银子。
邓柯山扫了铺子一眼,里面堆满了箱子,他过去打开一个,随手拿起一包,是临清产的,叫做个临清香,包装很粗糙,最近一直在往附近的乡村销售,和文登香争夺低端市场。
邓柯山哼了一声,转到后进翻看,又打开一个箱子后,呆了一呆,然后破口大骂道:“你娘的,老子就说是你们造的假货,这次被老子抓到了。”
他从后进跑出来,拿着一包跟文登香一模一样包装的卷烟,对着地上的掌柜连连踢打,“你个狗东西,上次你不说你们临清不出假冒的吗,想抢老子生意,坏老子的口碑,今日就要打死你。”
邓柯山连打带踢,直打得那掌柜口鼻流血,不过他只是地痞,终究不是亡命徒,看着那掌柜甚为凄惨,其实伤得并不重。邓柯山打完对那些青皮叫道:“把烟搬到码头,给老子全部烧了。”
众流氓答应一声,七手八脚的把临清店铺的烟搬出去,全部堆到外面河堤上,顺手又往自己的怀里面装进去几包。
几名龟公殷勤的跑路,找来一些桐油撒在那烟堆上,其他地痞乘着机会拼命抢烟,这些人都是卷烟的消费者,连文登当地见面发卷烟的习俗也流传到了天津,他们每天抽烟的数量不低,现在虽然是假文登,但也可以顶顶烟瘾,自然是要顺手捞点。
邓柯山皱皱眉头,这里多抢一包,这些人就会少买一包,影响他的收入,马上大声骂道:“别抢了,这些都是假的文登香,抽了一夜一女都拿不下。”
那群青皮哪里会信他,嬉皮笑脸的继续拿,还不时往旁边围观的纤夫那边扔,引起一阵阵欢呼。邓柯山心中焦急,不待那些龟公浇完,抢过火把就扔了上去,旁边的围观者中齐齐发出可惜的叹气声,邓柯山得意洋洋,这次他算是打垮了临清烟行,这个烟行跟天津这边巡抚衙门有些关系,不过他的关系也不错,宋闻贤每年都要在天津巡抚、水师和清军厅走动打点,主官都是关照着的。加上文登营在四城之战后曾在天津驻扎很久,对天津民间的影响力很大,吏目和百姓只要听说是文登来的客商,都要客气几分。
吏目这一级更是邓柯山的长项,明代的政府机构十分简略,一个县才几个公务员,根本管不过来那许多事情,考功名出来的父母官处理实务也十分平常,便只能招募一群手下,就包括执法的衙役在内,基本都是临时工,没有编制的。
天津这里原来是军卫,没有县衙一说,后来民户渐多,不得不设了一个清军厅,实际上就是担当着县衙的作用。清军厅自然也要招一群吏目差役,这些人很多都是天津土著,从小就跟邓柯山认识,在衙门担任着快手、牢子、小官、帮虎等等角色,实际上跟邓柯山一样都是地痞,地方官要管好当地的事情,离了这些人还真玩不转。有了这些人相助,四海商社在天津黑白都通,是运河沿线发展最好的一处地方。
堆起的烟箱上窜出火头,冒其阵阵白烟,烟草燃烧的味道弥漫开来,周围的那些纤夫、挑夫和周围的店伙纷纷靠近,摸出烟筒对着白烟吸起来。
邓柯山懒得管这些人,反正临清烟行面子丢尽,以后估计不会在天津混了,少了天津这个地方,他们往北直隶和辽东的路子也就行不通,自己就可以卖出更多的货。
邓柯山想起刚才说的那几个渡船,心中不由来气,居然敢在他邓二眼皮下耍滑头,反正现在人也喊来了,大汗“还有那几个帮临清拉客的船家,都给老子抓来打。”
一群青皮抢够了烟,一窝蜂往渡船停靠的地方跑去,那边几个船家一看不好,连忙撑着竹篙离岸,邓柯山正要跟着追过去,突然有一人拍拍他肩膀。邓柯山正在兴头上,头也不回就骂道:“滚开些,老子有事情办。”
“邓大人可真是贵人事多,老朋友都不理会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一时却没想起是谁,连忙转头一看。
“周哥,你可回来了,宋先生说你当了个啥局长了,局长到底是干啥的?兄弟我最近可想你得紧,可说过两月搭船去文登看你,你看看,你就先回来了,咱这叫心诚则灵。”
邓柯山喜出望外,殷勤的给周世发拍着衣衫上的尘土,一如他当年拖着周世发扎火囤之时一般无二。
周世发笑眯眯的让他拍了,打量了一下邓柯山的装扮,全身都是高档货,不由笑道:“邓二你真是个大东家派头了。”
邓柯山点头哈腰道:“都是陈将军刘先生周哥照应着,不然小弟哪能那么顺当拿到南货,要说四海商行真不错,货价比最低的还少半成。周哥你这趟回来呆多久?正好我把去年该给你的份子给你。”
“我明日便走,先去京师给陈大人趟趟路,安排些事情。份子反正也不多,你换成银票,我回程来拿。”
邓柯山惊讶道:“陈大人回来啦,那怎地不找小弟呢,你也是刚来便要走,是不是都升官发财,看不上小弟了,你可知小弟想得你们多苦。”
周世发知道他是满口胡说的人,只是笑笑便指指那堆燃烧的卷烟问道:“临清来的货?”
“是啊,周哥你咋知道?”
周世发脸色转冷,这次四海商社分配股权,他作为高层也有一千两的股份。周世发现在干着秘密工作,动脑子的时间很多,大多数时候也需要商铺等等掩护,对商业慢慢有一种敏感,他觉得这个商社恐怕能赚大钱,卷烟和辽东走私货品以后都是文登独有的,而文登正好又有渠道从南方进到很便宜的南货,这些都是建奴渴求的东西。
南方商船到靖海运来南货,文登营用南货和卷烟换辽东的银子和特产,南方商船再装满辽东特产和卷烟返回江南,运河沿线也同样是这个方式。任何一个方向都是利润极大的贸易,今年又新开辟了北方边镇的直接贸易,周世发对四海商社的前景十分看好,既然四海商社是帮自己赚银子,他就绝不允许有人出来抢生意。
“又是临清帮,不过你放心,我保证他们明年绝不会再来天津。”周世发微笑着说出一句,邓柯山感觉一阵阴风掠过,觉得这句话里面似乎带着很多的冷酷。以前周世发不是这么个样子,不过是兵痞里面狠一点的,严格来说也是地痞之一,如今却似乎最阴冷的打行。
邓柯山心中冒起一些凉意,不再敢给周世发拍衣服,停下手赔笑道:“周哥,晚上得空没有,兄弟给你接风。”
“不了,刚才陪陈大人去拜访了这里的巡抚……”
邓柯山夸张的大叫一声,“啊,郑宗周?”
周世发毫不激动的道,“一个天津巡抚罢了,如今在陈大人面前,地方上无论文武,一般的官员都十分客气。还是说商社的事情,郑宗周答应关照,你以后更好办事些。像今日这般的事情,杀一两个也没事。”
邓柯山吞了一口口水,他每次叫得厉害,但还真没胆子杀人,忙岔开话题问道:“晚上兄弟做东,请你和陈大人喝酒如何?”
周世发摇摇头,“明日便要去京师,今日要养好精神,我回程时再来寻你。陈大人也不想应酬,他今晚就在原来的院子住,你晚间过来说说话便是。”
“是。”邓柯山答应完,抬头时周世发已经径自走了,以邓柯山的江湖经验,他发现周围至少有三个人从人群中依次离开。
邓柯山望着周世发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如此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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