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大弟被几名十来岁的学生扛在肩上,望着下面挥舞的手臂尴尬的笑着,脸上的伤口还包着棉布,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更加别扭,关大弟胸口和脸上都无碍了,但是被伤了小腿,伤势不算很重,但是又不能参加训练,正好赵宣在旅顺,两人签署了假条,给他放了假,让他跟着重伤员一起回文登探亲,时间是两个月。
几名少年架着他游走在人海中,无数热情的百姓让腼腆的关大弟很局促,但心中又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校场就在水城东侧,百姓们都无法进去,少年将他放在门口,兴奋的鼓着掌对他大声喊道:“你是英雄,好汉子!”
关大弟抓抓脑袋,不知说什么好,几名士兵过来扶了他进去,走过大门里面的内墙,里面一片宽大的练兵场,今日下午正好没有训练,大校场分成了五个球场,许多穿着盔甲的士兵在追逐一种扁扁的球,球场周围观战的士兵大声嚎叫着,校场上一片嘈杂。
这种叫橄榄球的运动也是关大弟最喜欢的,金州周围全是荒地,士兵们经常用这种球进行比赛听说也是陈大人发明的,士兵打球时候还要穿着铠甲,是一种变相的训练,不过比正式训练更受欢迎。
他不知道陈新也是个半吊子,陈大人根本不知道橄榄球的规则,所以陈大人将其简化为抱着球冲进球门为得分,整个比赛没有太多的技巧,就是团队配合猛冲猛突的野蛮运动,而关大弟是最强壮的士兵之一,经常是场上的主力,此时看到不由有些手痒。
另外有一种足球运动,军队里面也有不少爱好者,陈新在文登时就在军队推广,球体最先是用猪膀胱为外壳,然后填充一些鸡毛鸭毛缝好。规则和蹴鞠差不多,但是加了一个越位规则,这个规则会增加双方的跑动量,但在关大弟看来有些莫名其妙。如今听说屯堡和学校中也在开展这项运动。
军队中不可避免的存在严酷的等级制度,长年累月的训练十分枯燥,加上军官对士兵的体罚和呵斥,肯定会让士兵精神压力很大,这些运动正好能让他们发泄出来。这些球类运动极度耗费体力,又是是培养竞争和集体精神的最好方法,陈新自然是要大力推广的,但是目前也只在军队和几个职业校开展的比较好,其他的屯户整天劳动,营养也没有过剩到需要去踢球。
关大弟再心痒痒,此时也不能加入进去,几个士兵把他扶到了东南角的救护室,关大弟在那里领到了一副拐杖,他只留下了一根,然后在第四营救护队队长带领下去了兵务司报到。
兵务司就在陈新的官衙旁边,里面十分宽阔,关大弟等人交了假条后,一个军官在他的腰牌后面贴了一张纸,然后盖了一个章,上面写了他在文登和登州能停留两月。
兵务司那军官问清了关大弟的地址,这批伤兵大多来自第四营的龙骑兵,这个千总部改自农兵第一总,来自四个屯堡,都在威海和文登。
那军官安排他们住在东面一排宿舍中,然后告诉他们先在登州治疗几天,伤情痊愈后就等着文登送辎重的沙船过来,坐顺风船回威海,文登的伤员也能节省两百里路程。
关大弟同屋子的人都是跟他一个屯堡的,有五个是腿部重伤,另外七个是伤了手,或者断了或者骨折,无法继续服役。虽然训导官反复说了登州镇会负责他们的生活,但他们多少还是有些担忧未来的日子,因为他们都是家里的壮劳力,如果以后重活都做不了,会影响到一家人的生活水准。
他们没有担心多久,随队回来的副千总就带来了兵务司的副司长,给伤兵一一登记了腰牌号和姓名,又看了他们腰牌背面的文化等级,然后告诉他们一月之内就会给他们安排岗位,文化等级高的可以进民政体系,包括屯堡和学校,担任教官职务,识字不到两百的,可以优先经商,要种地的由屯堡安排互助,另外每人三十两抚恤银子马上就会发放,他们原来缴纳的退养金可以自己选择全部取走还是继续吃红利。
伤兵们没有了后顾之忧,兴致立即高了起来,互相高声谈笑,商量着退养金到底取不取,那个兵务司的人过来翻了关大弟腰牌,一见是伤员探亲,一句话没说就走了,关大弟连忙道:“长官,俺的抚恤银子……这个。”
“什么抚恤银子,你还要回军队服役,抚恤银是战死和伤退才有的。”那长官冷冷说完,就不再搭理他。
“那俺要用银子咋办?”
“用自己的军牌去军需司领饷票,其他伤兵也可以先去领。”那长官没有回头,他自己也是伤兵退下来,自然不会如那些学生般崇拜伤兵。
几个军官很快就走了,然后又有训导官进来跟他们说话,这些训导官都是口才了得,倒不讲什么大道理,只是跟他们拉家常,扯些登州近期的趣事,一众伤兵听得津津有味,刚才见过的两个大人已经忘到了九霄云外。
关大弟兀自想着自己银子,他抓抓脑袋,“饷票是啥?”……
“你们第四营驻扎辽东,军饷都是回登州才领取。”军需司一个军官接过关大弟腰牌看了,“你们千总部有多少人要领军饷?”
“俺,俺一个。”
那军官摇摇头,“你们别一个个来,咱们军需司做账不便,让你们带队回来的军官统计清楚了,按连来领取。”
关大弟也不知说什么,别人既然都这么说了,他只得敬礼离开,拄着拐杖出了军需司的大门,他一直都在野战部队,啥事都是听长官的,从来没来过这类衙门。军需司里面有两重院子,每个房间门口都挂着一个大木牌子,上面写着一些字,他进来的时候一通好找,还是一个路过的卫兵给他带路才寻到,结果还是没有拿到军饷。
登州镇各部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每次战后要处理的事情都很多,带队的副千总不停被各个部门通知去核对情况,关大弟只觉得这个院子里面的人都好厉害,因为他们说的事情他一样都不懂。
直到第二天下午,副千总才腾出时间统计了要领军饷的人。关大弟报了五两,那副总去了大半个时辰才回来,拿出一堆纸张发给众人。
关大弟奇怪的看着那些纸张,伤兵们也是面面相觑,明明是要银子,怎么成了一堆纸。那副千总边发边道:“大家都听好了,这些是饷票,可以在任何一个四海钱庄的分号兑换现银,那个军需官建议你们直接带饷票回家,麻子墩和文登老营都有分号,到地方了再去兑,省得你们带那么多银子赶路。”
伤兵们听了才放心下来,关大弟打算就在登州水城的分号就兑掉,还是银子拿着舒服。那个副千总继续道,“对了,这个饷票可以直接在那些综合门市买商货。”
“其他铺子呢?”关大弟小心的问道。
“有些愿意收,有些不愿意,这票也是刚出来,老子方才问了半天才问清楚,还专门跑水城分号去试了一下,确实能兑换。”那副千总抱怨了几句,“不过军需司不会坑大家就是了,兑换的时候带好你们的军牌,伤退的一会吧军牌给我,送去军务司染色做标记。”
关大弟拄着拐杖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出门房,后面一个街坊问道:“关大个子,你又到处跑啥?”
“俺先去把银子兑换了。”关大弟回了一句,然后自己低声嘀咕道:“一张纸哪有银子摸着舒服。”……
五天后,关大弟跟着第一批返乡的伤兵回到了文登三号屯堡,他从登州坐了返回的辎重船,在威海下船后又受到热烈欢迎,这里没有军务司,不过屯堡体系是无处不在的,威海的几个屯堡搞了二十多架牛车驴车,把文登的伤兵送回了文登老营。
文登周围屯堡密集,沿途很多人放起火炮欢迎他们,黄思德这次搞了成套的计划,他专程赶到辽南,部署了从旅顺到登莱各处的系列宣传活动,登莱百姓的情绪都已经调动起来,伤兵返乡后,还会有一波建奴俘虏的大游行,路线覆盖了所有屯堡和乡镇密集区,既提升百姓的民气,也向那些潜在的敌对分子展示登州镇的威慑力。
一些第三屯堡的家眷闻信赶来,他们已经得到了通知,一见到自己的亲人,都高兴得又哭又笑。
文登职业校的学生全体出动,叫声喧天的欢迎伤兵回乡,还有一支学生队一直跟着,用鼓点和铜笛演奏步兵进行曲,关大弟听到这个熟悉的曲子,不禁惊讶于这些少年人里面有那么多鼓号手,他不知道那些职业学校其实都有军训,敲鼓点是最基本的一项训练内容,他们以后的,就远远高于关大弟这样的农夫。
热闹的气氛感染着关大弟,让他的情绪也很高昂,最后到了第三屯堡的大门附近了,这里的人气却十分低落,只有屯长领着近百号人等着,路边到处飘着白色黄色圆形纸钱。屯长身后那些人里面,很多人还穿穿着白衣,或是披麻戴孝。
关大弟的心情一下跌落回来,他所在的第三连就是以第三屯堡为主力,大多是第一批农兵,这次在复州伤亡十分惨重,阵亡的就有六十多人,重伤还有三十多,加上登州之战的一些损失,这个五百户的屯堡元气大伤。
关大弟下了牛车,一些熟识的街坊过来亲热的交谈,但总是透着一种哀伤,关大弟没有找到他娘,也不和街坊多说,一拐一拐的往前赶,走过屯长身边时,只听到他在对送伤兵的兵务司军官说,“大人,以后征兵能不能……别征一个堡的人到一个营伍,这一死伤下来,全是一个堡的,咱堡今年考绩都悬,更别说这百姓的心气,全都低落得很。”
“这事我们也留意到了,已经报给了陈大人,大人正在和动员司商量方略……”
关大弟没有听完,匆匆走到自家的巷子,熟悉的街景让他激动万分,他赶到门前,轻轻敲响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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