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日头毒辣的烤炙着大地,北方的干旱一如既往的影响着庄稼的生长,特别是灌溉不便的田地,庄家都现出枯黄的颜色。
丘陵之间的官道上,刘民有忧心忡忡的看着各处荒芜土地,深深觉得可惜,尽管现在登州镇非常强大,但周围的制肘仍在,让他不能放开手脚,将登莱的资源全部利用起来。
他今日是从登州去平度,检查当地屯堡建立的情况,只带了些保卫室的保镖随行。平度乡间的械斗一直持续,先期建立的屯堡已经立住了脚,各堡都成立了护屯民兵队。莫怀文多次调动民兵参与新屯堡械斗,占据的优势越来越大,发现巨大的实力差距后,土民的抵抗正急剧减弱,登州镇强势经营平度的步骤变得顺利。
大明乱世的景象越来越明显,祖大寿斩杀何可纲并投降后逃回的事情终于被揭破,京师的科道御史闹翻了天,弹劾的奏章雪片般飞进皇宫,大部分都被留中了,也就是没有任何处理意见。邱禾嘉这个为虎作伥的人只是被调任山永巡抚,崇祯再次传召祖大寿入京,祖大寿依然以各种理由留在锦州,朝廷的命令对他只是一纸空文。
而山陕流贼依然势头不减,尽管最张扬的王嘉胤、神一元兄弟都被斩杀,但后起之秀多如牛毛。
自洪承畴上任,便领兵四处征讨,他麾下临洮总兵曹文诏、陕西总兵王承恩、艾万年、宁夏总兵贺虎臣等都是猛将,曹文诏所部都是他从关宁带出的本部兵,连鞑子也敢打,对付流寇基本以一当十,王承恩、艾万年所领皆秦兵,同样强悍敢战,在边军中也算精锐。
留在陕西的流寇一朵云、浑天猴、薛红旗等,他们一路裹流民入伙,连续攻克安定、安塞、甘泉、保安县、合水等城池,连兵备道都被他们杀了两个,洪承畴统帅各部合围进剿,连续斩杀黄友才、点灯子、不沾泥、浑天猴。
在这些人马的合力围剿下,陕西形势有了极大改观,剩下的较大流寇还有郝临庵、可天飞、一座城、薛红旗、一字王、独行狼等人,洪承畴正在部署新一轮的追剿计划,洪承畴已经在上任的一年中表现出很高的指挥才能,陕西流寇不容乐观。
但流窜入山西的流寇却迎来了大发展,王嘉胤死后,紫金梁成为流寇中最有号召力的人物,他与其他各路流寇形成了一个以他为首的联盟,合称三十六营,其中就有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老回回等最强的流寇在内。这个联盟十分松散,各部基本还是各自为战,但也表明流寇开始趋向联合。三十六营四处流窜,活动于山西中部和东南部,并有向河南发展的趋势。这些人的破坏力丝毫不弱于建奴,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极大的破坏着当地的社会和生产,开始真正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
这些事情离登莱尚远,山东境内除了干旱外,各处都很太平,唯一就是青州附近山地中,多了不少股大小土匪,其中不少是被击溃的孔部乱兵,他们也只敢在青州府山地附近活动。
刘民有掏出汗巾擦了下脸,埋头听了一下坐骑的喘息声,抬头时前方出现一座石桥,桥头飘着一面黑色三角旗帜,下面搭了个简陋的凉棚。刘民有来过这边几次,对这个地标有些印象,便对后面的傻和尚道:“再赶几里路就有一处咱们的屯堡,可以在那处歇息一下。”
傻和尚有两匹马,以便轮流承受他的超常体重,他现在不属军籍,归民事部管辖,烈日暴晒之下油珠直冒,所以他也不讲什么形象了,袒胸露怀的用一把蒲扇使劲扇着风,听了刘民有的话连忙点头。
很快到了桥头,旗下几人都站起来,为首是一个带着倭刀的明军,他大摇大摆走过来,看到后面还有几辆马车,下巴一扬问道:“拉的啥货?把马车打开给老子看看,按价计税。”
刘民有知道这兵是耿仲明中营的,凉棚里面还坐着两个工商司的人,正等着收税。刘民有暗自摇头,如此收税法也是迫于无奈,不得不把耿仲明订在前面,实际还是用他曾叛乱的资质吓唬地方,税卡这副形象搞得像收买路钱一般。
傻和尚懒洋洋一挥手,后面马车上竖起一面一丈二尺的参将旗,上面写着“登州镇正兵营赞画参将刘”,旁边还有一个小的飞虎标志。那个标营兵不识字,不过飞虎是认得的,一看旗帜尺寸连忙堆起笑脸,“原来是登州镇的大人路过,要不要坐下歇歇喝口水?”
其他几人也一起过来拜见,一个工商司的人认出了刘民有,连连口称刘大人。
刘民有跳下马到了凉棚中,坐下开始翻桌上的账册,叫过两个工商司的人过来问道:“你们在此设了多久的税卡?”
为首那人回道:“才刚设半月,这处卡子主要收莱州和招远过来的商货,也查验登州过来的商货,三十税一,至今只收了七百两多点。”
刘民有翻了一会账册,看不出什么问题,又在凉棚里面转了一圈,角落里面放着一个箩筐,里面放着些牌子,刘民有抓了一面起来看,正面写着“招远卡三百八号”,背面写着登州城内一个地址。
刘民有知道那个地址是牙行行会,这个行会如今控制在工商司手中,凭借交税牌子可在牙行行会换得买卖货物的资格,耿仲明脑袋灵活,在天津稍稍一看就想出这个法子,用牙行的壳来遮掩是谁在收商税。
一如陈新的管理机构一般,都是偷偷摸摸,刘民有的民事部至今也只能挂个民事幕府的牌子,里面各人对外身份都是赞画和幕客。幕府是自战国就开始出现的机构,最先为辟属制,一级级往下任命。到了明代就改为任命制,所有官员都由朝廷任命。但明代的公务员编制太少,到一定级别的官员都要自己招募幕客,俞大猷、戚继光等人都曾招募幕客,以参随或赞画名义参与治军,便如宋闻贤最初便跟随登抚李嵩。这些人在朝廷没有任何官职,只是受雇于私人。
刘民有问道:“他们到了登州是否还要交税?”
“领了牌子的,就不用交税。便如青州府和济南府过来的,若持有平度税卡的牌子,此处亦不交税。”
刘民有盯着他问道:“那他要是私藏着牌子不还,下次又用这牌子蒙混又怎办?”
“到登州城外的时候还有卡子,由牙行回收牌子,换一枚买卖牌子,交易时另收牙税,若没有那牌子,各牙行不得准其售卖。”
刘民有听他业务还算熟练,也不再继续问下去,准备继续赶路时,却见傻和尚等人已牵了马在河边吃草喝水,只得又停下坐下歇息。
方才那标营兵殷勤的从木桶里面打来一碗水,刘民有微微点头谢过,喝了一口十分清洌,一碗下肚后,似乎把暑气都赶走了。
他随口对那兵丁问道:“如今路上客商可多?”
那兵丁得大官下问,赶紧答道:“青州东边各县来的还多,济南那边少些,说是青州闹土匪,路上时常有货被劫,所以济南府的客商多半往北,再走海路去登州。小人也是听过路客商说的,不知准不准。”
刘民有笑道:“怕是准的,你们守在这里,一是收些税,二来也是保那些客商平安,万一有客商遇山贼,你们亦可相救。”
那兵丁躬身讨好道:“仗着陈大人虎威,这周围早没土匪了,至少小人来这些日子,没有客商说招远有匪。青州府那边多,据说好些还是辽东口音,说不得便是孔有德那厮的败兵逃去的,这些老兄弟干那些山东兵当是可以的。”
刘民有忍住笑,耿仲明还不是一样是乱兵,只是见机得快而已。
那兵又说道:“前些日子也有些老兄弟过去,都是被陈大人在登州抓住的,就在前面屯堡外边住着,还有一队文登……登州镇兵。说是有大人准他们戴罪立功,干好了还能分地,有他们在附近,这里是请土匪来也不会来的。”
“哦。”刘民有一听便知是那队俘虏,想到此处往西边看去,那里群山连绵,正是招远北部的罗山山脉,招远金矿的八成就在这个断裂带上。那队俘虏就是特别调动来这个地方,准备夺取招远各处金矿的。目前主理此事的是军方,徐元华在协助。
想到这里他急于想知道进度,再坐不住,站起来催促傻和尚等人上路,傻和尚等人连忙拖马回到路面,刘民有匆匆上马,与一队客商擦肩而过,只听那一名客商大声怒道:“莱州衙门收两次,衡王府又收一次,这刚过十里,怎么你们登州牙行又要收。”
只听那几个标营兵唰一声抽出倭刀,领头那个用刀拍着桌子吼道:“莱州交得,衡王府交得,你以为我们登州吃闲饭的!?”
那客商一听是辽东口音,顿时焉了下去,怔怔的不说话,那工商司的人此时平和的道:“此处收了后面路上就不收了,咱们登州不会像莱州那么干,而且你在登州若遇青皮勒索,拿此牌子给他们看,无人敢动,咱们收了税,是要保你平安的,哪像莱州和衡王府……”
刘民有叹口气打马疾行,衡王府去年运气不错,去年冬季的时候商路断绝,衡王府的人都撤回青州去了,躲过了李九成的清洗,今年一开春又来了,今年好一点的是,登州镇的税他们不敢收多了,每次过都只是意思一下,不过看着终归是不顺眼。
一行很快到了几里外的屯堡,这里地势平坦,屯堡便坐落在河边,沿河修起了水车和龙尾车,一些小孩正在龙尾车上嘻嘻哈哈哈的踩水。河道两边的地都是熟田,不用说肯定有过一番争夺。
刘民有一路跟屯户打听,不久便找到了此处的中军,登州镇在此立了一个营盘,周围挖了深壕,壕沟后面是土垒,土垒顶上是一排大木做的营墙。隔一段便有木质望台,整个军营显得刁斗森严。
递上腰牌登记后,刘民有进入营区,见到了匆匆出迎的刘破军,刘破军尚未赴旅顺,此次是受命来指挥行动,统管此次有关联的营伍。
刘民有对这个本家印象不错,两人互相敬礼后,刘民有直接便问道:“金矿的事进行如何了?”
“还没办。”
刘民有惊讶道:“为何还拖着,一月便是上万的银子,可是兵不够?”
“调的战兵第一营一个司,加上那一千多俘虏,足够把那些人杀光了,不过,外务司那边传来的消息,让属下暂缓动手。说是莱州缙绅里面有两家,一家姓郑的,是户部尚书毕自严的同年,另一家是毕大人的亲友,说毕大人专门派人来请陈大人关照。”
“毕自严?”刘民有草草回忆一下,这位户部尚书管财政的,他亲弟弟是毕自肃,官至辽东巡抚,于崇祯元年被宁远乱兵挟持,最后不堪受辱而自杀,袁崇焕赶去后,也只能处理了十来个胁从了事,可以说是关宁军以武抗文的一大受害者。
以崇祯朝的财政情况,毕自严这个财政部长肯定也做得很艰难,不过这几年经过它左右腾挪,似乎还勉强能撑得住大局。
“好像是太子太保,这事怕难办些。”刘民有摇摇头,如今分的辽饷多了,也总要顾着朝廷里面各种大员,否则可能影响辽饷分派。莱州府城没有被乱兵攻破,里面各类亲戚还不知有多少。
“那,咱们又得看看情形了。”刘民有一想着那些黄金就不甘心。
刘破军低声道:“外务司正在与那两家联络,若是条件不苛刻,或许让一些出来。”
两人正说着,营门那边马蹄声响,片刻后有人进门急急过来,刘民有转头看去,却是宋闻贤。
“刘大人好!”宋闻贤匆匆见过刘民有,然后便对刘破军道:“可以动手了,姓郑那家一并逮拿。”
刘民有连忙拉住宋闻贤,“宋司长,这事如此办能行么?毕大人可管着户部,咱们的兵饷都要从他那处过。”
宋闻贤抹抹额头上的汗才道:“另外那家谈好了,但郑家开的条件太多,不但自己要留一片矿,连他杂七杂八的亲友同窗都要分一块,那如果关照得过来。毕自严是尚书不假,不过咱们有温大人和曹老公关照,也不怕他,就算是他的顶头上司,也是向着咱们的。”
刘民有问道:“他顶头上司是不是内阁?”
“非也,,是户工总理张彝宪,此人是个太监,位居尚书之上,是皇上设来专管户部、工部的,陈大人上次入京专程去拜访过他,此人贪财,手段又多,如今工部的盔甲、器械,边军军饷都得他同意才能发,咱们下了大本钱,今年没准还有不少盔甲能拿到。有他在,毕大人扣不住咱们的银子,动手便是。”
刘破军点点头,“明日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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