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营左将军王明泰和右将军邱亦生站在大营门前。统领孟德对如何迎接这支大军颇费了些心神,照理来说楚铮不过是个参将,与偏将平级,倒应是他到了大营后到统领大帐来报到,但这三千禁卫军非同小可,不少是朝中手握实权的官员子弟,怠慢固然不妥,过于厚待又有损自己身份。孟德起想了想还是将王明泰召了回来,他是楚铮的堂舅,让他代表北疆大营前去迎接则两全其美。后又闻项千帆率义军也随之前来,北疆大营历来对这些武林群豪颇为礼遇,孟德起便索性让邱亦生一同出营相迎。
王明泰和邱亦生虽策马并肩而立。邱亦生突然问道:“王将军,听说那楚铮是你外甥,你对他熟悉吗?”
王明泰看了邱亦生一眼,有些意外。他们二人一人出身赵国三大世家之一,一人则是平民子弟,全凭战功才有今日之地位,年轻气盛时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如今虽都已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但平日除非公事,否则就算偶遇都低头视若不见,今日怎么突然跟自己搭讪起来了。
“王某多年来一直在北疆大营,这个外甥还是三年前回京探亲见了一面,况且他当时年纪尚小,何来熟悉一说。”
邱亦生哈哈一笑,低声说道:“王将军,凭心而论你领兵有方,战功赫赫,这左将军之位也不是平白无故得来的,邱某并无不服之意,但邱某就不想与你交朋友,王将军可知为何?”
王明泰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愿闻其详。”
“你们这些世家子弟都是城府极深,从不愿以诚待人,与你们说话不知哪句真哪句假。你说与那楚铮并不相熟,那几年前京城太尉府数千名家将来到北疆,楚王两家关系甚密,这些人更是太尉大人旧部,可你不仅不加以照顾,反利用手中职权将其全贬为苦力。当时邱某怎么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才知这些家将所效忠的是楚府的大公子,而将他们发配到北疆的便是待会要来的楚铮楚五公子,照理来说他们二人都是你外甥,可你却将大外甥的属下整得生不如死,却又说与小外甥只有一面之缘,岂不可笑?”
王明泰沉默片刻,忽冷笑道:“邱将军真是个有心人啊。”
邱亦生摇头道:“邱某只是大老粗一个,不过怎么说邱某也是大营右将军,苦力营那些家将只要没死,总有风言风语会传到邱某耳中的。再说了,几乎每月京城楚府都会派人给你送来大批东西,太尉大人自然不会这般向你示好,而楚家三子只有那楚铮留在京城,除了他还有谁。”
邱亦生舔舔嘴唇:“不过京城的东西就是好。老华是个鬼灵精常到你处分一杯羹,邱某脸皮薄,只有偶尔打劫老华,讨两杯贡酒喝喝。”
王明泰失笑道:“邱将军若对此事不满,回头王某即刻派人给王将军送上十坛。”
邱亦生看着王明泰道:“事先声明,邱某向来只吃白食,若还要付帐的邱某可吃不起。”
王明泰也明白邱亦生言中之意,轻叹道,“邱将军也太小看我王明泰了。你乃我北疆大营第一猛将,是条汉子,我二人虽无深交,但王某对将军还是相当佩服的。这世家内部争斗之事邱将军还是能避则避,不象王某原本是世家子弟,怎么也躲不开的。”
邱亦生微感惊奇:“邱某记得王将军一向志在王家宗主之位,听你方才所言,似已有心灰意懒之意?”
王明泰苦笑道:“王某堂兄已任南线大营统领多年,又有太尉大人全力相助,王家宗主已是非他莫属,王某再争亦是枉然。唉,伯父他膝下无子,我们这帮堂兄弟年轻时就开始明争暗斗,当年王某执意不去西线和南线,就是想到北疆以战功争夺王家宗主之位,那些年王某将脑袋别在腰间与胡蛮浴血奋战,邱将军想必也看在眼里。只是没想到楚……太尉大人也去了南线任职,堂兄王明远得他之助,不过三十余岁便已升任至南线大营副统领,数年后更是接替统领之职,真是人算不及天算啊。”
邱亦生小心翼翼地问道:“既是如此,王将军为何还助那楚铮?”
王明泰不答,邱亦生亦觉得此言犯忌,自嘲道:“邱某就是这张臭嘴,王将军请莫见怪。”
王明泰道:“邱将军多心了,只是世家子弟为人行事绝不可由自己喜恶而定,况且太尉大人对王某并不熟悉,两者相较自然倾向堂兄,王某只能说是天意弄人,怪不到他人身上。有时王某真有些羡慕邱将军你们行事由心,无拘无束,不象我等世家子弟顾虑重重。”
邱亦生笑道:“既然王将军不再将那宗主之位放在心上,何必再整日愁眉不展,应及时行乐才是。后日一早邱某就要回自己营地了,临行前摆了场酒,王将军若有空闲敬请赏光。”
王明泰唇边露出分笑意:“那需要王某带多少坛贡酒前来?”
邱亦生放声大笑:“多多益善。”
一个传令兵前来报道:“启禀二位将军,南线大营援军距此不过五里。”
“咱们往前走吧。王将军,你那外甥可不得了啊,”邱亦生口中啧啧说道,“才十七岁便已是大营参将,麾下五千黑骑军居然也对他心服,我大赵自立朝以来还从未有过这等人物,邱某倒真想见识一下。”
王明泰一笑,暗想这倒是句实话,别的不说,自己还从未见过伯父王烈象这般看重一人。
两军交接,繁文缛节过后,邱亦生忙着招呼项千帆等武林群豪,王明泰则带着楚铮所部来到了事先定下的驻扎地,楚铮正带着大军安营扎寨,王明泰说道:“此事让洪文锦和你那副将邓世方去吧。铮儿,你的帐篷孟统领和舅舅早已为你准备妥当,去看看吧。”
楚铮不便推辞,只好交待了洪文锦和邓世方一番,随王明泰来到了自己的帐篷前。与其说这是一个帐篷,倒不如说是个大院,占地近数十丈方圆,外围用木栅作墙,楚铮入内一看,只见里面隔了五六间,居室餐处议事地一应俱全。
楚铮请王明泰上坐,道:“此次没想到会烦劳舅舅来接,孩儿愧不敢当。”
王明泰笑道:“亲戚之间还说这些客套话作甚。何况舅舅若是照顾不周了,你娘定不会轻饶于我。”
楚铮也笑道:“孩儿来北疆是为历练,并非享福。娘她只是嘴上说得狠了些,舅舅不必放在心上。”
王明泰道:“铮儿,你初到大营便已位居参将之职,恐怕不少人心有不服。北疆儿郎性情直爽,做事不会遮遮掩掩,这段时日你可要好生应对。”
楚铮俯首道:“多谢舅舅教诲,孩儿记下了。”
“不过北疆大营向来以强者为尊,铮儿你不必手下留情,教训得越重,他们便越敬重你。尤其方才那右将军邱亦生,此人号称北疆第一猛将,平日好勇斗狠,已有试探你之意,他真若找上你,定要揍得他心服口服。”
楚铮笑道:“难怪方才这位邱将军不时斜睨孩儿,孩儿还以为举止有何不当呢。他既是北疆大营第一猛将,不知和洛水大哥相比如何”
王明泰道:“真论手底下功夫,邱亦生未必就胜过楚洛水。但此人在沙场上胆大心细,悍不畏死,善于打恶战硬,着实了得。”
楚铮点了点头:“那是应向他好好讨教一番。”
王明泰站起身来,道:“铮儿,去居室吧,舅舅找个两人服侍你,看看是否满意。”
楚铮莫名其妙:“舅舅,孩儿身边已有亲兵,不必另找人服侍了。”
王明泰一笑:“看了就知道了。”
进了内室,楚铮登时愣住了,只见两个年轻女子迎上前来,盈盈拜倒:“奴婢采云、映雪参见王将军。”
王明泰笑道:“这两位女子如何?这可舅舅精挑细选而来的。”
楚铮目瞪口呆,突然想起一事来。两年前礼部尚书韦骅曾上奏一本,弹赅北疆大营军妓泛滥,将士****成风,朝议时提及此事,兵部尚书郭怀指着韦骅破口大骂,说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差点把韦骅气得当场晕倒,方令信原本有意细查此事,但赵王和楚名棠难得一致,都轻描淡写说此事与事实不符,无需再议,便不了了之了。
如今看来,韦骅当日所奏并非空穴来风,这两个女子恐怕就是传说中的军妓了。
王明泰见楚铮见楚铮并不回答,以为他并无异议,便指指楚铮对那两女子说道:“这位是楚将军,你们二人以后在此服侍。”
北疆大营的将领大都粗鲁蛮横,采云和映雪听闻要换新主人原本心中忐忑,如今见是个俊俏的少年,看起来还挺面善,不由心中欢喜,俯首道:“奴婢参见公子。”
楚铮清醒过来,急道:“舅舅,这二人孩儿不能要。”
王明泰奇道:“这是为何?大营偏将以上将领都有婢女服侍,铮儿不必担心。”
楚铮答道:“孩儿虽不知北疆大营是如何规矩,但军妓为历代朝廷律法所不容,孩儿确不敢受。”
王明泰沉默半晌,点头道:“原来如此。”
楚铮乘机进言道:“舅舅,据孩儿所知,礼部尚书韦大人曾为此事向北疆大营发难,只是朝廷不愿深究而已。这毕竟有辱我大赵军威,舅舅何不置身事外,为何还要参与其中?”
王明泰冷哼一声道:“舅舅也知此事。那韦骅整日满口仁义道德,其实狗屁不如。这些匹夫在京城里整日享乐,又有何资格对此说三道四?”
王明泰顿了顿,道:“铮儿,你可知此事既然报到了朝廷,皇上和你父亲为何不闻不问?”
楚铮一呆,摇头道:“孩儿不知。”
王明泰放缓了语气:“铮儿,若要麾下军士甘心为你效命,须设身处地为他们着想。你先前只带过禁卫军,不知边疆大营的苦处。你父亲曾为南线大营统领,但北疆与南线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南线大营虽亦地处两国交界,但却是我大赵最富裕之地,城镇林立,军士们闲暇自有可去之处,甚至娶妻生子亦不是难事。你父亲可管这些吗?”
楚铮摇了摇头:“未曾。”
王明泰一手指向帐外:“而北疆乃蛮荒之地,最近的城镇距此亦有两百里开外,且人口尚不过数千,可此处却有十几万大军蜗居于此。须知精锐之师非数年便可造就,这些军士都已在北疆生活了近十年乃至数十年,前几年战事不断,军士们伤亡惨重,为了大赵他们已抛生死与度外,难道还要他们灭绝七情六欲乃至断子绝孙吗?何况若是没有这些所谓的军妓,军士们只有另想他法,军中只会滋生更多事端,只靠军法镇压,又能压制多久?历代北疆统领都明白这道理,故我大营一直划有两个编外营地,里面住的便是这些女子。”
楚铮无力的说道:“舅舅,话虽有理,可这些女子又何其不幸?”
王明泰道:“这些女子大都是各地发配至北疆的囚犯家眷,原本就是待罪之身,若我北疆大营对其不闻不问,落到了胡蛮手中,更是生不如死。余下一些乃是从胡蛮部落掠夺而来,呵呵,服侍我军将士就算替他们先祖还债吧。”
楚铮默然,此时他才知道自己把战争想得太简单了。难怪有人说战争是集人世间最丑恶之事于一身,仅这外围之事便已是不堪入目。回想当初剿灭太平展家,自己还曾想放那些妇孺一条生路来北疆充军,如今看来,死对她们来说或许还是一种解脱。
王明泰的话语仍在继续:“不过我北疆大营还算仁义,这些女子年满三五或在营中服侍十年后,若仍想回原籍的便由大营出具文书将之送回,不想回去的就将她们安置在附近城镇定居。留下来的这些女子大都还与我大营军士成亲生子,老来也可有个依靠了。”
王明泰又指指仍跪在地上的采云和映雪,道:“她二人乃一对表姐妹,也算出自书香门弟,采云之父还曾为一方知府,与我还有过一面之缘,便将她们收入帐中。铮儿既是来了北疆便转赠于你,不必再推辞了,在官场上须知为人行事不可过于特立独行,何况你是初到北疆,军中有女子又是北疆众所周知的秘密,你若坚拒不受,难免会招来他人之忌。”
楚铮仍有些犹豫,王明远道:“你若是怜惜她二人,日后便把她二人带回京城,在楚府做个丫环也胜过在北疆千倍。”
楚铮不由苦笑,还带回京城?这舅舅真会给自己添乱。
“就这么定了。时候也不早了,孟统领还准备了酒宴为你们和武林义军接风,采云、映雪,你二人服侍楚将军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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