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体制问题

  叫我去干嘛?这一路千里奔波,还没喘上口气呢。”

  听了楚铮传来的话,苏巧彤嘀咕道。

  楚铮一副义正词严的模样:“这是家父的意思。”

  苏巧彤不吭声。楚名棠应该已经知道王老侯爷要为自己和楚铮做媒的事了,方才看向自己的眼光就些森冷,与离京前大不相同。看来经过这半年,楚名棠对自己虽已经颇为信任,可离做儿媳妇恐怕尚有一段距离。

  徐老太医捋着山羊胡子,笑着说道:“去吧,巧彤,太尉大人定有用意。”

  苏巧彤没有办法,只好苦着脸跟楚铮走了。

  楚名棠站在院中,负手而立。苏巧彤猜得没错,他的确是在为楚铮的婚事烦心,北疆信使前日送来王老侯爷的家信,信中提及了楚成两家联姻之事。楚名棠知道岳父一直不赞成铮儿迎娶长公主,此番不过再次借题发挥,可自己却有苦难言,他老人家不知此女身份来历,自己可是一清二楚,若长公主万一有何不测,难道当真让一别国奸细坐上楚氏正室之位?

  楚名棠想想就觉荒唐,不禁摇了摇头。

  “孩儿拜见父亲!”

  楚名棠转过身来,脸上露出慈爱的笑意:“是欣儿和倩儿啊,都起来吧。欣儿,你何时回来的?”

  “孩儿一早就就回来了。”楚欣道,“只是父亲去早朝了,孩儿拜见过娘亲后。便来此找轻如。”

  这边柳轻如限于身份。待楚欣姐妹拜见过了楚名棠,这才上前向公公施礼。

  楚名棠点了点头,又对楚倩道:“倩儿,你病体尚未痊愈。应多歇息才是。”

  楚倩低声道:“孩儿身体已无不适,方才听说二姐来了。因此过来看看。”

  楚名棠对两个女儿远不似对三个儿子那般严厉。闻言道:“也罢,徐老太医正巧在此。你既是来了,轻如。稍后请徐老为倩儿再把把脉。”

  柳轻如俯首应是。

  看着柳轻如,楚名棠又有些头疼了。平心而论,楚名棠对这儿媳甚为满意,不愧出身名门世家,知书达礼。举止有度,而几年来她一直协助儿子,将鹰堂管理得井井有条。对府里下人亦是赏罚分明。无人不服。连夫人和两个女儿对她亦是赞不绝口。

  因此相比苏巧彤,楚名棠更欣赏柳轻如绵里藏针地性格,这才是大家主母地风范。可此女偏偏是一南齐人,而铮儿又对她如此宠爱。可以想像,不论儿子以后正妻是何人,柳轻如在上京楚府的地位依然举足轻重,若那正妻德才再略有欠缺。极易形成妾强妻弱之格局……

  “父亲。”

  楚铮带着苏巧彤也来了。见楚欣楚倩亦在此,楚铮乐呵呵地说道,“二姐四姐,小弟这厢有礼了。”

  楚名棠原本就心情不予。见楚铮嬉皮笑脸的模样,更觉来气。这儿子身边的几个女子一个是齐人一个是秦人。还有魔门妖女和当朝长公主夹杂其中,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可这些话终不能当着两个女儿之面说,何况大女儿已是方家媳妇,楚名棠只得闷哼一声,道:“欣儿难得回来。轻如、倩儿,还有巧彤,你三人多陪陪欣儿。”

  苏巧彤愕然。楚名棠叫自己出来就为这事?

  见苏巧彤似颇为不解,楚名棠皱了皱眉。不管是妻是妾,此女十有八九还是要进楚家门地,这等身份怎可与那些江湖中人同席而坐?她平时机敏伶俐。可总对些小节不甚在意,这样下去难免有损楚府颜面……

  在这一点上她与铮儿倒颇为相似。楚名棠看了楚铮一眼,道:“走吧。”

  楚铮跟在父亲身后。走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父亲,今日在太平宫内大长公主有没有责难您?”

  楚名棠哼了一声,赵茗见了自己与方令信当然没好脸色,只是她毕竟出身皇室。也说不出什么尖酸刻薄的话语来,自己只当耳旁风就是了。

  不过这事没必要告诉儿子。楚名棠头也不回:“为父之事不用你来操心,皇上既已下旨让你家中待罪,若无为父之命,绝不可私自出府门半步,否则家法从事。”

  “是,父亲。”嘴上这么答着,楚铮对着楚名棠地背影却是一撇嘴,皇上都已下旨,还说什么没你之命不得出府,显然老头子自己都根本没把皇帝旨意放在眼里,还整天以大义之名训我?

  到了楚名棠书房,里面已有四五人在内等候,楚铮亦全认识,都是父亲地心腹嘛。为首那人是当朝御史施文生,在他身后站着吏部侍郎钱嗣业,另两人一个是兵部令吏冯奕征,就是冯远的父亲,因为儿子与楚铮地关系,原本更靠近于王家一系冯奕征投到了楚名棠门下,如今已深得信任;另一人乃礼部左侍郎许庭晓,原本在吏部任职,楚名南升任尚书后,他从吏部调至礼部接替左侍郎之职,楚名南去了北疆,现礼部由他代为主持。

  几人上有见过楚名棠,御史施文生首先开口道:“太尉大人,下官昨日连夜审讯陈县刘福全,所得口供与五公子先前所道全然一致。下官方才与钱侍郎及几位同僚商议,弹劾刑部尚书方令白已有九成把握。”

  楚铮咳嗽一声,道:“喻世保府邸孩儿已派人密切监视,昨日下午喻世保府中二管事出府,直往南城门而去,孩儿已派人告知冯大人。”

  冯奕征上前道:“启禀太尉大人,这三日京城四城门城防军均由下官心腹轮值。昨日接到五公子之命,于黄昏时分在城外一里处将喻府二管事截下。经审讯。此人地确受喻世保之命欲赶往陈县刘富全家。吩咐刘富全外出避难。”

  施文生点头道:“这又是一铁证。太尉大人……”

  钱嗣业在一旁笑道:“施大人,太尉大人心中已有决断,施大人不必心急。”在场几人中他跟随楚名棠时日最久,从言行中已隐约感到太尉大人并非想倾全力打压方家。否则以太尉大人在平原郡和南线大营时如那雷霆万钧般地霹雳手段,一旦定下决意。身为下属者只知奉何命做何事。而非此时仍在这边商讨如何去做。

  楚名棠沉默片刻,道:“明日时朝始。暂依原定之策,由御史台上奏折弹劾喻世保贪赃枉法、诬陷官员、纵奴行凶。至于何时弹劾方令白。依本相眼色行事。”

  几人齐声应道:“下官遵命。”

  施文生颇感失望。他是接替唐孝康出任御史之职地,御史乃从一品官员,下辖御史台,若能充分施展其职能,足以与朝中六部相抗衡。可施文生上任之初。正值三大世家就渐成联盟之势,相互倾辄打压大为减少,到后来彼此干脆成了亲家。他这御史便没了用武之地。只能寻些小鱼小虾来出气,每到岁末年初,面对自己的述职奏职施文生都无法落笔。原本以为这次可以大展身手,若能扳倒当朝刑部尚书自已即刻名震朝野,可没想到头来太尉大人看来

  意。

  —

  不过至少喻世保肯定在劫难逃,施文生只能自我安慰,毕竟刑部侍郎也算朝中一重臣了。

  几人将已经写好的明日准备上呈的弹劾奏折一一请楚名棠过目,而后就方系官员会如何反扑,一一制定出对策。侥幸地胜利百里无一。胜算都是建立在事先周详的准备上的,楚名棠一直信奉这一点,因此今日方令信直至早朝前才审阅喻世保的奏折简直让他感觉不可思议。却不知方令信已经看穿楚家父子的用意,根本就没打算占上风,只是喻世保的愚蠢出乎方令信预料,这才让下属诸多官员当场出丑。

  “啪!”

  楚名棠突生等人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太尉大人正怒视着一旁的五公子,而五公子大嘴半张着,形状颇为滑稽,看来是呵欠打到一半被父亲给惊吓住了。

  楚名棠叫楚铮来此。就是让他好好学习朝堂之事,可没想到这小子竟是心不在焉,这已是第二个哈欠了,着实让楚名棠怒不可遏。

  钱嗣业是在平原城看着楚铮长大地,忙出来打圆场:“五公子今日首次上早朝,少年儿郎嘛,想必有些困了。”

  楚铮困倒不至于,以他地武功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照样精神抖擞,可那得是在外有压力的情况下,谁没事干拿不睡觉当一趣事来玩啊。楚名棠与施文生等人商议,楚铮刚开始听得很认真,可听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无聊了,这朝堂相争与自己在大学里参加的辩大赛没有多大区别,上策是抢占道德论至高点,将对方贬得无地自容,中策是挖坑惹对方往下跳,找到语病再死缠烂打,直至逼得对方掩面而退,至于下策就是诡辩,此道楚铮面对父亲时最擅长了。

  当然,事先周密的准备是必不可少的。前世辩论队里有句名言:不怕神一样地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楚铮对此体会更深,其实平时看起来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关键时候突然样样稀松、由神变猪的队友才是最可怕的。因此施文生与钱嗣业等人此时相互了解,商量彼此如何合作亦是很关键,不过这关自己什么事了,反正明日自己又不参于其中。

  楚名棠对钱嗣业的话充耳不闻,盯着楚铮看了半晌,忽道:“施大人。”

  施文生一愣,道:“下官在。”

  “假定铮儿为方系官员,你将方才所列质疑之事道来。铮儿,由你一一对答!”

  楚铮一惊,父亲还玩这套?看来老头子是真怒了,存心要自己难堪,脑中赶紧回忆这几人方才所商讨地内容来。

  钱嗣业犹豫了下道:“太尉大人,施大人这边证据确凿……对五公子不太公平啊。”

  楚名棠对楚铮道:“施大人出言质问,为父让你为方系官员,不问胜负,只看你退让到何种地步。”

  楚铮松了口气,老头子良心未全泯,没下死令一定要让自己把黑的说成白的,那只有赵高那死太监办得到,但也得刀斧手在旁候着才是。

  施文生只好拿起奏折,对楚铮施以一歉意眼色,开口诵读。

  出乎施文生等人预料,楚铮一开始便节节败退,在喻世保地诸项大罪上,只是询问几句,随后的辩论更是苍白无力,轻易便被施文生责问得哑口无言。钱嗣业暗暗担心,偷偷看了眼楚名棠,却见太尉大人的脸色反而有所缓和,不时甚至微微点头。

  钱嗣业当下亦仔细聆听楚铮之言,方略有所悟,只听楚铮突然一声大叫:“皇上。”拱手方向正是楚名棠所坐之位,把楚名棠直惊得顿时站了起来,幸亏楚铮地手势并不停顿,转身面对地是他的侧后方,却也已将楚名棠吓得出了身冷汗。

  只听楚铮破口大骂喻世保,还不时引用着施文生之言,将喻某人贬得猪狗不如,赵应若当真在此,定然觉得若不严惩喻世保自己都快愧对列祖列宗了。而钱嗣业这才听出楚铮方才询问施文生的几句话看似软弱,却无不暗藏陷阱,渐渐地将方家与喻世保之案脱离开来。

  施文生抹了把汗,今日总算见识到什么叫巧舌如簧了,五公子连说了一顿饭的功夫都不带停顿,自己根本无插嘴余地。一旁钱嗣业再不敢将此当儿戏,抓住楚铮语中旧意已尽新意未起一时机,高声道:“在下有一事不解……这位……大人可否释疑?”

  楚铮只得停下:“钱大人请讲。”

  钱嗣业慎重组织着言辞,三思过后方开口,可仍被楚铮连捎带打化解大半,言语中肯定喻世保是罪无可赦,但这只是一个案,与刑部乃至方家并无太大关联。施文生与钱嗣业又列出诸多证据,可楚铮绕啊绕得两人有些发晕了,明明五公子没有正面辩驳,可他所举的一些事例让人自己都感觉这证据或许真有例外的可能,最后只能归罪到方令白身为尚书却对下属官员管束不力上来。

  可这等罪名对寻常官员或许有用,但对方家和方令白至多是上一请罪奏折便可了事。可楚铮仍意犹未尽,向钱嗣业询问喻世保为官生涯中可有政绩?钱嗣业之前在平原任职,对此知之不详,倒是许唯义之父许庭晓长年在吏部任职,回想了下还真有那么一些,毕竟早年三大世家争斗不休,若一中下层官员当真无能或有明显劣迹,早被政敌弹劾得体无完肤了。

  楚铮精神一振,大谈喻世保早年既是德才尚可,为何逐渐变得无视国法贪得无厌?由已及人,刑部既然会出现喻世保,其余五部乃至御史台是否也有这等官员?方家甘愿请罪,但为肃正朝纲,理应以喻世保为鉴,查证其它官员是否亦有类似罪行。

  此案说到这份上已无以为续了,这是体制问题,三大世家谁都不干净,包括书房里几人在内。

  楚名棠及时叫停,见施文生等神色有些沮丧,道:“诸位不必过于在意,铮儿方才所言,方令信是说不出口的,毕竟他乃当朝相国,须自重身份。”

  施文生想了想,笑道:“太尉大人所言甚是。据下官看来,方家那些官员口才无一能及五公子,何况喻世保为求自保,连方相国也瞒在鼓里,我等攻其不备,定可大胜。”

  “今日与五公子一辩,日后再遇方系官员,钱某自觉已胜卷在握,任何一人都不在话下。”钱嗣业忽转身向楚铮长揖一礼:“五公子,佩服……佩服。”

  楚铮忙将他扶住,暗想此人溜须拍马深得其中三味,比施御史隐晦多了。楚铮偷偷看了眼楚名棠,果然见父亲抚须微微而笑,看着钱嗣业地眼神颇有赞许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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