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只是手臂上的一点擦伤而已,我暂时还不会有事。”
望着自己右臂上仿佛喷泉般飞溅出来的血液,以及新任贴身副官那张惊恐万分的扭曲面庞,吉尔伯特少将无力地翻了翻嘴皮,言不由衷地随口敷衍道。
事实上,他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自己竟然会变得如此虚弱,甚至就连抬起那只完好的手臂似乎都艰难无比——那枚镀着秘银的破魔子弹,不仅射穿了他身上因为连番格斗而早已伤痕累累的护甲,还打断了骨头、神经和血管——异常艰难而又迟钝地勉强挪了挪身躯,吉尔伯特惊骇地觉浪潮般的麻木感正在逐渐蔓延到全身,甚至连疼痛都被完全排斥了,而听觉和视觉也很快变得模糊……这是身体在大量失血的症状。
意识朦胧之中,吉尔伯特少将隐约感觉自己被简单包扎了之后,又被架在某人的肩膀上,摇摇晃晃地拖走,期间似乎还爆了几次枪战和肉搏——随着城堡一点点化作废墟和毒气室,守军的活动空间也在不断地缩小,并且彼此之间先后失去了联络。他刚才就是在作战室彻底塌方的情况下,不得不带着身边最后的卫士左冲右突,如磐石般击退了敌军一波又一波的攻击浪潮。
但这也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了……吉尔伯特少将幽幽地想,因为他们没有任何援军可以指望——通贝斯港市区内的其他守军早已崩溃,正在被嗷嗷乱叫的土著暴徒们追着屁股大砍大杀;港湾内的海军舰队被炮击、沉船和大火阻拦,无法进港靠岸;最后的预备队都已经聚集在这座城堡里了,却仍旧阻挡不住进攻者的步伐。实际上,如果不是因为实在无路可逃的缘故,就凭借着城堡内这些七拼八凑勉强张罗起来的杂牌军,也未必会战斗得如此顽强。
“到此为止了吗?不知道女王.陛下和公主殿下有没有逃出去了……虽然我并不是什么铁杆的保王党,身上也没有流着金精灵王族的血脉。但是,如果连她们都陷在了这里,精灵王国就真的要彻底瓦解了啊!”
吉尔伯特少将昏昏沉沉地思索.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信息迅从脑海中掠过,拼凑出一幅支离破碎的凄惨图画——饥荒、叛乱、内战、兵变、殖民地起义……在这短短的一两年时间里,他所热爱的伟大国度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并且正在进一步地朝着毁灭的深渊加堕落下去。
当然,这并不仅仅是女王陛下.和她的新政府的责任,尽管他们确实在各方面都做得很不象样。同样的,也不能把全部责任归咎于那个被推翻的薛佛拉斯教会**政权。事实上,萌这些危机的种子早已被深深埋下,也已经被许多智者敏锐地觉察到。可是,如果没有来自于下层的巨大压力,就无法期望领导人会向他们的制度动任何挑战,不管这个制度有多么的不合时宜——因为,正是这个不合时宜的落后制度,给他们带来了至高无上的威望、财富和权力……哪怕只是一些幻觉。
当然,极少数富有远见的伟人,会在征兆出现的一.开始就推动变革,规避危险。不过,大部分的庸人却只有在来自外部的压力和要求已经不可抗拒,或者处处危机四伏,甚至展到暴力斗争的边缘,从而让他们觉得别无选择时,才会很不情愿地采取一些对应的行动——但问题要是被拖延到了这个时候,恐怕已经是无药可救了。
不过,这种闭目塞听的鸵鸟政策,还不算是最最糟.糕的。而更加可怕的情况,则是即使危机已经彻底爆,高高在上的领袖们却仍然不愿意采取积极行动……或者说根本没有办法采取任何积极行动!
“在过去,我们过分地沉湎于优雅、美丽与艺术,将.那句‘欲求和平,必先备战’的至理名言抛在了脑后,结果让好战的异族逼得无处容身,最后被迫以‘精灵大撤退’的形式放弃了大陆。到了现在,我们的眼睛完全被鲜血染红,心中只剩下了武力与杀戮,虽然暂时征服了比过去更加辽阔的版图,却在这个世界上变得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了……或许,当我们第一次举起屠刀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如今的结局吧。”
他那正在逐渐.陷入混沌状态的垂死头脑中,突然响起了阿克迪娜女王几个小时之前在夜色下出的幽幽叹息。不得不承认,这位总是眼高手低的女王陛下,虽然远远称不上什么力挽狂澜的中兴明君,但却是目前勉强维系着国家命脉传承的最后一条纽带。精灵王国在永聚岛之外的版图上,已经到处都是叛乱的烽火狼烟,假如统治阶层在这个时候还要继续内斗的话,结果肯定只会是同归于尽。
可是,如果没有一个勉强能够说得过去的大义名分,早已撕破脸面的国内各方势力,十有八九还会在这艘满是破洞的大船上继续拼杀下去,直到灾难性的共同毁灭最终来临……
因此,作为精灵王国最后的粘合剂,金精灵王室的血脉绝对不能在这里失陷!
吉尔伯特在心中如此推断着,同时感觉到一阵舒服的暖流逐渐在全身蔓延。各种嘈杂的声音慢慢地钻进耳朵,调动着有些僵化的肌肉,他先是微微颤动了一下眼皮,接着终于从深沉的晕厥中苏醒过来。
然后,在这间光线昏暗,不断有灰尘被震动抖落的狭小地下室内,吉尔伯特少将模模糊糊地看见了满脸憔悴,额头上还裹着一圈血污绷带的丹尼尔中将;腰系宝石佩剑,身披华丽秘银甲胄的阿克迪娜女王;手持法杖与圣徽,刚刚给他施展过治疗神术的艾伦妮塔公主;以及……一位头戴黑色宽沿帽,身穿土黄色风衣,脚套长统黑皮靴,相貌平凡普通的陌生旅行者?
尽管依旧感到浑身乏力,一点都不想动弹,但少将还是努力地眨了眨眼睛,想要辨认出那位陌生人的身份。同时,他那充斥着麻痹感的脑细胞也迅运转起来,开始思索这家伙出现在此时此地的原因……直到阿克迪娜女王陛下先开口打破沉默,向意识还有点混乱的吉尔伯特说明了一切。
“吉尔伯特爱卿,虽然稍微有些唐突,但眼下正有一件相当紧迫的大事实在难以决断,因此想要听取一下你的意见。”女王神情复杂地解释说,同时伸出一根芊芊玉指,指了指那位看上去似乎显得很突兀的陌生人,“在这里先介绍一下,这位先生是……”
“在下欧凯,请您叫我欧凯将军就可以了。”陌生人微笑着抢过了话头,同时以右手抚胸,朝着半躺在担架上的吉尔伯特少将躬身行礼,“鄙人从无限深渊而来,希望和贵国探讨一些合作事宜。”
“无限深渊?难道你是恶魔的人?不过,欧凯这个名字,听起来倒是有些耳熟……”
吉尔伯特少将不由得心头一沉。他微微皱起了眉头,随口应付着,同时迅在脑海中搜索起了尘封已久的相关记忆,“……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号称是‘第二像魔鬼的恶魔’,以成天梦想着‘推倒女神’而出名的奇怪家伙,并且还是乌黯主君格拉兹特的心腹爪牙?”
“乌黯君主?哦,不,不,那只是过去的事。因为长年拖欠扣薪水,我已经把他炒鱿鱼了。”
呈现出青年人类外貌的恶魔将军爽朗地大笑起来,同时伸手撩起土黄色风衣的领口,露出衬衫胸口位置那一排金光闪闪的耀眼徽章——代表着亡灵君王奥喀斯的黑色山羊头、代表着暗夜女神莎尔的紫边黑圆盘、代表着龙巫教的银色骨龙浮雕、代表着冥河银行团的黄金浪花……
“……现在,我是代表着亡灵君王、夜女士和萨马斯特阁下的外交特使,前来与贵国进行友好交流!”
听到这么一大串声威显赫的邪道大人物名号,吉尔伯特的表情一时间变得非常奇怪:一个人,不对,是一个恶魔同时要做这么多份兼职……你的老板是不是也太多了一点?
不过,这几个鼎鼎大名的老牌邪恶势力,居然推出了一位共同的代表人……莫非是已经缔结成了同盟?
由于相关信息的严重匮乏,少将的头脑中顿时呈现出一片混沌和茫然。而另外三位听众也是神色木然,闭口无语,从外表上看不出任何一丝的情绪波动,只是默默看着欧凯将军唾沫横飞地表演独角戏。
“……当然,在下也不是不清楚,贵国和我方之间素来没有什么交往,甚至还有过一些误会和冲突,但这同样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而那些有理智的聪明人,都是一切往前看的……”
通过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语,几个月之前生在库斯科城的那场覆灭了数十万大军的毁灭性恐怖袭击,被欧凯将军很轻易地含混了过去。然后,在听众们难看脸色的环绕下,他意味深长地作出了一个总结,“……我始终相信,在某些有关于未来命运的重要话题上,我们双方之间一定会找到很多共同语言的!”
“哼!与其说什么虚无飘渺的未来命运,还不如先谈谈现在吧!”
面容憔悴的丹尼尔中将闷哼一声,用他那沙哑的破喉咙反驳说,“战线早已全面崩溃,这座城堡也已经陷落在即,而且还突围无望,逃生无路,求援无门!我们这些倒霉的家伙,眼看着不是战死殉国,就是要沦落为阶下囚了,哪里还有什么未来可以拿出来谈的!”
“呵呵,这正是我在这种时候潜入此地的直接原因,如果坐视诸位丧命于此,我又该找谁去谈呢?”
虽然遭到了这一番抢白,但是恶魔将军脸上的灿烂笑容依然丝毫未减,“……如果贵方坚持想要守住这座通贝斯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应该已经是不太可能的了。不过,假如只是想要逃出去的话,却还不能算是什么难事。我这里就有一个简单办法可供诸位参考,也算是一份小小的见面礼……”
伴随着欧凯将军的话语,又一次“强者变弱,弱者变强”的戏码,终于在这片土地上彻底拉开了帷幕。
而且,这一次是决定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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