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造成的影像停留了很久,甚至吸引来了成年人的瞩目与喝彩,一些细心的母亲注意到它们小小的脚掌在踩过薄雪冻结而成的黑冰时会带起一阵灼热的雾气,所以谨慎地将自己的孩子拉到胸前,不让他们去追逐那两只夸张而古怪的猫和老鼠——不过它们的动作都很快,就像是一阵暖热而明亮的风,根本不可能被普通人抓住。
“真难得见到你们这儿也有擅长使用火焰的法师。”伯德温说,他手上拎着精钢的马面甲,看来正从铁匠那儿走出来。
“你的扈从呢?”
“训练。”
“在这个时候?”
“严苛的训练,好让他尽快地从那无望的爱情中完全地摆脱出来。”伯德温说,他注视着那个黑发的施法者,他正在大笑,与他身边的孩子一样肆无忌惮与无拘无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法师。”他说:“继承于他的父亲还是母亲?”
凯瑞本没有回答,而是抱着手臂看着克瑞玛尔和孩子们玩——他不会被他的火焰灼伤,他能让火焰的玫瑰在他的掌心开放,也能让火焰的小鸟轻啄他的指尖,他随手一拍,就是无数细碎的金光赤星——诚如灰岭的管理者所说与凯瑞本觉察到的,克瑞玛尔既是一个法师,又是一个术士,这种奇妙的情形即便是在银冠密林的王长达数千年之久的记忆,与他如同银冠树树叶般稠密繁多的藏书里也是从未见到过的。
王、佩兰特与凯瑞本曾经在一个金黄色的午后讨论过这个问题。
术士与法师都是施法者,这是天赋,但这两种天赋又有着迥然而微妙的不同——一个普通的凡人是无法辨识它们的——但在一个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强大的施法者,也就是密林之王;一个对于精灵来说还很年轻,对人类来说却已经可以说是经历了数代之久的游侠;以及一个经验与经历都有前者两倍之多的德鲁伊的眼中,他们的区别大的就像是夏天与冬天。
芬威曾指责克瑞玛尔是个伪装成法师的术士——精灵们不怎么喜欢术士,因为术士的天赋几乎都来自于血脉,而流动着魔法的血脉不是恶魔就是魔鬼,或者是巨龙,他们都是精灵的敌人,但要问他们的朋友和亲人之间是否出现过术士——虽然非常罕见,但确实存在过,关键在于灰岭的精灵术士们从未选择过火焰,他们选择的元素生物仆人,不是来自于水元素位面,就是来自于土元素位面,还有一个选择了气元素位面,其中并不是没有与火元素更为适合的施法者,但对灰岭的爱与对自身的恐惧让他们在百般犹疑之后还是以降低自身力量为代价选择了其他位面的元素生物。
克瑞玛尔并不邪恶,他对生命充满敬畏,并且热爱,但他身上确实充满了疑点与违和感。
“兽人已经建立起了他们的营帐,”伯德温说:“距离隘口只有一百里。”
“和之前的每一年一样,”凯瑞本说:“但奴隶和牲畜的数量都要比前一年更少。”
“人类很难在呼啸平原上生存下去,”伯德温说:“而且他们一有瘦弱或是疲病的迹象,就会被当做牛羊宰杀掉。”
“牲畜的减少或许是因为这个暖冬,”凯瑞本说:“但他们的神情与萦绕其中的气氛让我不安。”
人类想要接近到兽人军队到可以看清其表情的距离,只有施法者能够做到,精灵却毫不费力,无论白昼黑夜,他们的眼睛都锐利的如同鹰隼,他们的步伐轻的就像是掠过草尖的一只小虫,他们甚至能将自己的呼吸融化进空气里。
“什么样的神情与气氛?”伯德温问。
“像是已经看到了藏在宝盒中的谜底,”精灵游侠回答:“并且是有利于他们的那种。”
***
一个兽人戒备地看着那个法师。
他的嘴唇要比兽人见过的任何一种生物的血都要来得鲜红,眼睛总是微微地垂着,带着兜帽,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他是少数几个被允许在兽人的营帐中自由行走的人类。在他经过身边的时候,兽人的年轻战士们的毛发会竖立起来,肩膀不由自主的耸起,拳头也会握紧——他们的鼻子能够嗅见骨灰、血、皮毛、油脂、草药的气味,就像他们从部落的祭司那儿嗅闻到的,但也能嗅见祭司身上所嗅闻不到的干玫瑰花瓣气味(他们知道这个还是因为商人会用这个擦拭身体),丝绸,沉香与没药的气味,还有一种气味他们从未闻到过,却令他们浑身发冷,手脚麻木。
法师对兽人们怎么想一点兴趣都没有,他的药剂已经全部卖了出去,现在他卖的是很早之前便在囤积的货物与他的思想。
新生的兽人战士被派遣出去捕捉那些以为自己正被一个强大领主保护着的流民们——那些还沉浸在饱足、安宁与自由的美梦中的可怜虫,他们是那么艰难地才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在这片并不肥沃也不温暖的土地上勉强立稳了孱弱的身躯——他们种下的土豆与番薯才收获了一次,窝棚上的草叶也还未来得及更换,捕捉到的盘羊羊仔还需要栓紧了脖子才不会逃走,孩子们还会经常在多刺的灌木丛中走失,野兽们也没放弃对这些人类的觊觎与警惕……
他们之中不是没人想过这样的美好幻境会不会在某个早晨消失,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噩耗来得把么快,没人想到他们只是法师代兽人们豢养在草窝里的羊——他们对悬在头顶的利剑毫无所觉,当年轻的兽人们前来捕杀他们的时候,还有人可笑地举着所谓的特许状,声称自己拥有自由与这片土地五十年,他随即就被砍成了两半,一直半饥半饱的新生兽人们急切地从马上跳下来,喝着从他的身体里流出的血,双手舀起他流出体外的内脏大嚼。
如果不是有年长、富有经验、更具理智与权威的兽人战士用鞭子与刀刃驱赶他们的话,他们大概会就这么一个村庄接着一个村庄的吃光所有能吃的东西——这很可能会导致其余的人类逃走——虽然在黑暗的草原上这些人类根本无法与马匹比较体力与步程,但……他们的首领从脖子上拉起一根粗大的银链,上面悬挂着据说也是出自于那个法师之手的魔法计时用具,他们要带着这些“新鲜肉食”在攻城的第一日返回部落的联合营帐。
并不是没有人类举起石刀,石斧,木头的连枷、矛、犁,首领驱马在如同人类孩童捏出般的粗劣窝棚中奔驰,关注着每个新生的战士的情况,那些脆弱的武器连他们涂满了松脂的皮毛也无法穿透,只有一个褐色毛发的小家伙疏忽大意地被一块燃烧的火炭戳伤了眼睛,他暴怒地嚎叫着,想要将那个人类投掷进正被金红火焰吞噬的窝棚里去。
他被首领严厉地制止了,这种浪费食物的做法是现在的部落绝对承受不起的,那个小家伙因为他的大意而挨了鞭子,但作为另一方,人类受到的惩罚是被活生生地做成熏肉——在所有的村落都被清剿一空后,女人被集合起来,负责收捡那些支离破碎的肢体,并简单地处理一番以免腐坏,还要把它们装进袋子里一起带走。
她们可以拒绝甚至反抗,如果她们想要看着自己的父亲、丈夫和孩子被折磨——那个哀嚎不断的男人是个再好也没有过的警示,但只要她们愿意乖乖干活,她们的亲友和她们自己就能获得暂时的保全,即便他们之中有因为受伤或是病弱无法行走的,也能得到一个干脆利落的死亡。
***
烤肉的香味四处蔓延。
这是在开战之前的最后一次盛大的聚餐,这个粗俗亲民的晚宴几乎邀请了每个正在雷霆堡居住与做客的人——明天的食物就要依照供给制发放了,一些富有的人家或许藏了点食物,但在那时候他们也绝对不可能拿出来恣意享用——人们乘着最后的机会大吃大喝,大嚷大叫,跳着舞,唱着歌,明天、后天或者第三天,第四天,他们就要辛苦而危险地战斗去了,而且每天可能只能吃到一块肉干和一条面包。
不过这条在别处会变得十分严格的条例在雷霆堡还是能少许松动一二的,雷霆堡与其他城堡相比要更为特殊一些——它只需要面对一个方向的敌人而不是四个方向,而且它的后方是它的国家与人民,它能从高地诺曼获得源源不绝的支持——只是需要时间,毕竟可没什么法术能将一个城堡所需的食粮瞬间从彼处转移到此处。
雷霆堡没有小丑,唯一的吟游诗人也只唱了两首应景的诗歌,因为战役开始之后或许还需要他用歌声来抚慰和激励人们,当然地,也没人再去打搅法师们,虽然他们玩上几个戏法并不会干扰到之后的施法,但面对着漫山遍野的兽人,怎么小心谨慎也是不为过的。
精灵们也和凯瑞本与克瑞玛尔那样换上了青银两色外袍或是纯青色外袍,从今天到战役结束,他们都会如此穿着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伯德温着重为他们介绍了几位骑士与法师,主要是为了克瑞玛尔,其他的精灵都不是第一次遵守盟约为雷霆堡效力。雷霆堡的法师除了外面的那身袍子以外,和骑士似乎并无什么差别,一样的高大强壮,佩着精金的长剑与匕首,手指关节粗大鲜明,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能像个真正的施法者那样灵巧地做出施法手势。
当然,他们能,其中一个最为年长的法师甚至还是使用火焰的好手,他很愿意和克瑞玛尔谈谈该如何正确地施法与制造魔法用具,好让那些既暴烈又不可捉摸的火元素生物彻底地倾倒在他们的法师袍下。
“明天?”伯德温问:“会不会太过匆忙了?不必太过急切,我的朋友,兽人的臭味和毛发都还未被风吹进隘口呢。”
“他们已经建立起了营帐,”凯瑞本说:“我希望兽人和你有着同样的想法,爵爷,这样我们或许能在战争正式开始之前获得一份意料之外的小战利品。”
伯德温做了个鬼脸。
“好吧,”他说:“你,还有谁?”
“克瑞玛尔。”
“你还真是挺喜欢这孩子的,”伯德温说:“走到什么地方都把他带着。”
“……他也是个法师,”凯瑞本说:“五十个小队,每个队伍一个法师——我带着他只因为他是第一次参与战争而不是战斗。”
“我知道,”伯德温坚持说:“但我总觉得他是与众不同的。”
***
潘妮是第一次参与到高地诺曼贵妇人的聚会中来。
她在男爵夫人的帮助下好好地妆扮了一番,她的嘴唇上涂着从贝壳与甲虫里提取出来的胭脂,脸上擦着厚重的铅粉,眼睛的周围画着黛青色的粗线——伯德温如果看见了准会觉得他的夫人有几天没能好好睡上一觉——睫毛上涂刷的黑色油脂里混合着宝石粉末,一眨眼睛它就像是个年轻人的心般跳动个不停,潘妮有些寡淡的眉毛被有意地描画得又细又长,尾端高高挑起,左眉尖点着一颗小黑痣。
她的手指甲上涂着金粉,被隐藏在厚重裘皮下的身躯尽力勒出曲线,男爵夫人提供的束腰让她的腰细了一半有余,只是它显然不是为了有利于行走和呼吸而被创造出来的——不过这没关系,她还能坚持——让潘妮最为吃力的是拖在她身后的裙摆和挂在脖子和手腕上的项链与手镯,还有戒指,前者拖过了整十二个台阶,而后者沉重的就像是成套的漂亮镣铐。
“会有人询问你犯了什么罪才能得到这么一副昂贵的镣铐,”男爵夫人说:“她们会争先恐后地去触犯那条律法的。”
为了这次聚会,潘妮花费了很大的心力做了她以为极其详尽的准备,她向男爵夫人赠送了价值五千个金币的珠宝,并为聚会中的每个人都预备了一份精致的礼物。
她满怀期望。
“又一个。”恰巧经过的马车里,一位夫人说,并且用扇子挡开了女儿好奇的视线。
“这可不是值得和适合你关心的东西。”她语气严厉地说。
“为什么,”女儿说:“在那儿举办和参与聚会难道不都是一些漂亮的夫人吗?”
“没错,”她母亲耐心地解释道:“那儿确实有着三个男爵夫人与一位子爵夫人……不,现在应该是三个男爵夫人与两个子爵夫人了,但实质上,她们也只是一群……卑贱之人(说到这儿,她轻蔑地撇了撇嘴)——好吧,这个词不允许记,也不允许说,不然我会用针刺你的嘴,”夫人威胁道,满意地看到她的女儿立即按住了自己的嘴巴,她微微侧头看向马车外面,那座金碧辉煌的建筑物已被远远地抛在了后头:“她们在那儿迎接她们高贵而又富有的客人,当然,绝不会是她们的丈夫——所以,别和任何人说你知道那儿,更别接近那儿,乃至于走进那儿。
除非你想永远地受人嘲笑、轻视、愚弄,身败名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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