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翩翩几乎是小跑着向湖心亭走去,靠近的时候反而脚下像灌了铅似的,提不起来。
南琉涣听见有人靠近,却没有给予任何回应,只是像个行尸走肉一般独自吹着玉笛。
月翩翩知道他一定又在为什么伤心,却始终猜不透,只是看到他这样她也觉得好冷。
石桌上,摊着一副画卷,月翩翩走近了才见得真切。
原是个清丽脱俗的女子,面若桃花,眸含春水,清波流盼,笑靥如花。
月翩翩从未见过笑的这么美好的女子,能融化所有的冰冻。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却是不敢承认。
在一寸寸往下看,直到看到落款处的一行小字。
月翩翩的脑中立刻轰的一声炸开,然后一片空白,记忆在复苏。
竺心,吾心。
竺心,是竺心这二字啊。
醒来以后,她只单单记得受伤当日一些零散的片断,却忘了在她昏迷之前,将她狠狠拽入地狱的二字,那一掌没有粉碎她,这两个字却足以让她永不超生。
当日她在他面前倒下,他拖着无力的身子硬是接住了她,她本心满意足,却不想他喊出了那样陌生的名字。
他拥她在怀,本该是她梦寐以求,他的怀抱却只是让她的体温加速冷却。
他在她耳边乞求着另外一个名字不要离开,却不知道致她于死地的不是死神。
当气息一点点流逝,她的泪与血混在一起躺下,她也想乞求他不要喊别人的名字,但她早已无力,字字句句卡在喉头出不来,直到陷入昏迷。
竺心,吾心。
多么深情的四个字,对她来说却那么绝情。
如果说知道他有未婚妻的那一刹那她是生气,嫉妒,那么这一瞬间她便是痛苦。
原来,他一直有着深爱的女子,原来她这个自认为高贵的郡主在他面前却卑微不堪扮演着自作多情的戏子。
“你怎么可以这样。”
她几乎想逃走,月翩翩想,这次她应当不会回头了。
笛声骤停,南琉涣只是紧紧握着手中的玉笛,并没有其他反应,就像是没有灵魂的驱壳,眼里除了伤痛再也没办法容下其他。
月翩翩仅有的那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只要一想起那个画面,她就无法放下高傲,再去没皮没脸的接近他。
“本郡主讨厌你。”月翩翩提高分贝想要引起南琉涣的注意,谁知是枉然,他连一眼都没有看她,月翩翩心中失望,便转头就跑。
南琉涣闭了闭眼,就像是沉溺在痛苦海洋的稻草,靠不了岸,也不想靠岸,将笛子放到唇边,继续吹着那哀曲。
远处的流青见状心里暗道一声不好,不知是该追还是不该追。
反倒是流煵没心没肺气定神闲,“我提醒过她的,她自己不听,今日可是竺心小姐忌日。”
“翩翩姑......钧涵郡主这会儿身子不好,跑出去出了事怎么办。”
流青张望想去追,流煵伸手硬是将他的头转过来。
“公子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听流煵这么一说,流青一想,也是,他一个手下能管着什么事情,便立在一旁。
从风竹山庄走到街市上真的是一段又长又难走的路,之前南琉涣陪着上街的时候月翩翩还没觉得有多远,今天可算是知道了,走到京城街上时,月翩翩已经是灰头土脸了,再加上下着小雨,她又急匆匆跑出来根本没有打伞,便更是一副狼狈不堪的面相了。
再加上月翩翩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到皇宫,昔日皆是由兰竹兰玉打理的,她只顾玩乐便好,这下可惨了。
月翩翩便在街上到处晃荡,行人过客皆以奇异的眼神打量着经过她。
街上人来人往,那日她初醒,她以为会是个好的开始。
她差点被马车撞到,却不想他不是避着她,而是护她在怀,她得以安然无恙,她心里如吃了蜜糖般甜蜜。
她便要求他为她戴上木兰簪花,她以为他会欣然同意,却中途停止,那时候的他便如今日那般,瞬间就把自己封存起来。
原来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只因她不是那个他愿意为之戴簪的人。
而她还不以为意,时时刻刻将这只簪子带在身边,她是郡主,要什么首饰没有啊,月翩翩拿出簪子,狠了狠心往旁边一扔,刚好扔中了过路的男子。
那男子身材魁梧,穿着一身破斗篷,缓缓转过身来,凶神恶煞脸上还有一道粗粝的刀疤,狠劲拽住月翩翩。
“小娘子,是不是你扔的我。”
月翩翩从未被这么粗鲁地对待,那大汉抓的她手腕都快断了,她自然不会示弱。
“是又怎么样,还不快放手。”月翩翩挣扎着想让大汉松手,大汉反倒越抓越紧。
在见到月翩翩的花容月貌之后便漏出了色眯眯的眼神。
“放手,做梦!扔了本大爷还敢不赔礼?”
赔礼?她月翩翩这辈子都没跟人赔过礼的,而且此人蛮横无理,月翩翩素来不喜示弱,便和他杠上了。
“本郡主凭什么跟你道歉,你再不放开本郡主,本郡主就告诉皇叔。”
月翩翩一口一个本郡主,听者只当是个笑话,应和道,“我便是你皇叔,跟我走!”
大汉身材魁梧,拖个小女子走本不算什么难事,当街的也没人敢多管闲事。
月翩翩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惹来麻烦了,当逃脱为上计,便重重地踩了那大汉一脚,大汉吃痛忙要去捂着自己的脚趾头,便松了手,月翩翩乘机逃脱,大汉岂能作罢,拖动自己笨重的身子当街追去。
月翩翩没跑几步路便气喘吁吁,那大汉紧跟其后,她再怎么跑不动也不敢停下,一闪身躲进巷子里,看那大汉从眼前经过,一颗心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月翩翩这么一跑就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了,更不用说是回皇宫了,连风竹山庄都回不去了。
其实她本来就没打算回皇宫去,只是想离开风竹山庄。
只要一静下来脑中心中都是那声让她绝望的呼唤。
她不是责怪他,而是伤心,而是不甘。
她一直以为她是郡主,连天子都疼爱她如宝,世间每个人都该听从她,爱护她,才知道,在他眼里她什么都不是。
雨下的大了,月翩翩也没有丝毫躲避之意,在巷子里空走,任雨滴打在身上,衣衫湿了,一直凉到心里,走到护城河边,一个人落寞地蹲下,哪里也不想去。
假如能让她在这里石化,也好,她也想尝尝那没有灵魂的滋味,究竟比心痛舒服多少。
她说她讨厌他,是真的讨厌他,讨厌他总是把自己该有的知觉剥夺像个没有气息的生物,讨厌他无意的举动就能伤害她,让她失去郡主的骄傲。
可是她还是喜欢他。
她承认,刚开始强求他做她的郡马是一时冲动图个新鲜。
可是很快她就对他充满好奇,控制不住去接近他,她想要把他也变成专属于她,钧涵郡主的人。
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她都好在意。
就算是他有未婚妻,她也想要不顾廉耻的搏上一搏。
如今看来到他身边容易,进入他心里难。
不远处的人一身撑着雨伞立在朦胧的雨中,白衣锦袍,宛若谪仙。
她立在雨中多久,他就站在那里看了她多久。
刚刚在湖心亭她任性的跑出去,他本可以不闻不问,但是片刻后却阴差阳错地跟了上去,一直与她保持一段距离。
他以为她会回皇宫,心想,也好,他便护送她回宫,却不想她只是一个人站在护城河边淋着雨。
甚至刚刚,她还将木兰簪花给扔了。
南琉涣低头看了看手中摔成两半的玉兰簪花,将它们紧紧握在手中。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去捡起它们,但是却那么做了。
他知道她喜欢他,可惜他无法给她想要的感情,也许这辈子都不能,在竺心呼吸断了的那一刻他就没有了爱人的能力。
“流青,将她接回去。”南琉涣说完便将伞给了一旁的流青,自己则是先一步离开。
“公子......”流青不敢违抗命令,打着伞向月翩翩走过去。
头上突然笼罩下来一团阴影,挡去雨水,月翩翩抬了抬头,见是流青,又低下头,像个木头人一样蹲着。
“钧涵郡主,公子吩咐我接你回去。”
月翩翩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丝毫起身的意思,“本郡主暂时不想回去。”
她一点也不相信会是南琉涣吩咐的,他现在恐怕还沉静在他的悲伤中无法自拔吧。
“郡主,你别怪公子,自从竺心小姐去世,公子一直都......”
“去世?”那个叫竺心的女子去世了?怪不得他会这样,情深至此,月翩翩竟是羡慕还有不可抑制的嫉妒。
她以为南琉涣深爱的女子去世了她会松口气,但是没有想到她的心情反而压抑了起来。
爱人死去的滋味她虽没尝过,但是她知道一定非常人所能忍受的痛。
她的父王命丧战场,母妃抛下她自尽只为与父王作伴,同样是深情缱绻,她又怎会不懂。
她的涣涣,心里一定每天都很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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