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讲一讲道理

  南唐疆土幅员辽阔,加上山脉、形势复杂,故而藩镇林立,黄室南唐就采取了羁縻之策,大封王侯,这些地方割据,只需要保持对朝廷正朔的认可,南唐历代君主便不会频繁‘插’手地方政务,偶有兵灾暴‘乱’,才会对其诉之武力。这种极为松散的国策,已经让南唐的庙堂与江湖,相安无事两百余年,南唐皇帝也确实达到了“君王拱手而治”的境界。

  南唐都城鎏京的繁华,在南瞻部洲仅次于大隋琉璃城,达到了百万人口,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而且南唐不像朱雀、大隋这些王朝,对于大商巨贾素来并不轻视,使得鎏京成为南瞻部洲著名的销金窟,无数被冠以“富可敌国”头衔的商人,几乎都在鎏京拥有自己的别苑豪墅,无论风景还是灵气,皆不逊‘色’二流仙家府邸的水准,这在别处是绝对无法想象的事情。自古名山待圣人,怎么可能有满身铜臭之人的立锥之地?

  鎏京的东山,又叫向阳山,就是这么一块权贵富豪扎堆的风水宝地。

  东山还有一个“生当在南麓,死须葬北麓”的说法,北麓的“‘阴’宅”,寸土寸金,完全不输给南麓。无数将相公卿、文人雅士和豪阀郡望,都喜欢将生后事安置在向阳山的北麓。此处的风水,极有讲究,且颇为矛盾,便是当世许多久负盛名的堪舆大家,也看不透玄机,直言让人一头雾水。

  南唐当今天子正值壮年,但自幼便‘性’情温和,御下手腕十分绵软,皇后吴氏却颇有英气,两位皇贵妃亦是豪阀出身,由于皇帝一直没有在十数位皇子中确立太子,宫闱之争在所难免,又牵连三家豪强外戚的明争暗斗,只不过大体上,尚在朝廷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并未殃及庙堂中枢的政事正常运转。但是最受天子敬重的原皇后杨氏、嫡出的大皇子,两人在十年间先后病逝,使得天子大受打击,近十年来萎靡不振,潜心向道,任由大权旁落,分散到中书令为首的文官、大将军傅象领衔的武将和三家外戚手中。

  原皇后杨氏的娘家,外戚杨氏一‘门’,由于杨皇后的贤淑,在世时多次对家族声明大义,不许仗势凌人,使得杨家在朝野上下,获得了“自我谦抑、家风纯正”的一致美誉,只是杨皇后“思‘女’心切,积郁难愈”,早早去世,杨家便如一匹无人掌控的脱缰野马,跋扈一时。如今南唐皇后吴氏在入宫前,就是前皇后杨氏的闺中好友,近十年间,对杨氏子弟多加照拂,毫不吝啬地封官进爵,使得这个已经失去主心骨的外戚家族,犹胜杨皇后在世时的风光,而一直对杨氏心怀愧疚的皇帝,对此自然是乐见其成,从不拒绝,中枢台阁偶有异议,奏章都被皇帝“留中不发”。

  每当入夜时分,东山南麓的半山腰,一栋栋‘私’家宅院,原本距离颇远,只因为家家户户悬挂大红灯笼,灯火辉煌,于是如果在山下抬头望去,真是银河落在人间一般的绚烂景象。

  这就是鎏京十景之一的“向阳灯火”。

  外戚杨家,由于当今皇后的念旧情,这十数年来蒸蒸日上,虽然南唐朝堂之上,杨氏子弟没能出现一位领军人物,稍显青黄不接,但是这不耽误杨家在鎏京的威势煊赫,仅次于吴氏在内的三家当红外戚。杨家老人多住在青云巷的国公府老宅,年轻人则更愿意在东山别院这边常住,尤其是大名鼎鼎的‘混’世魔王杨顺水,作为老牌国舅爷杨清茂的独子,简直是将东山宅子当做了逍遥快活窝,呼朋唤友,夜夜笙歌。

  杨顺水文不成武不就,却稳居京城公子哥的第五把‘交’椅,靠的就是谁都敢惹,传言这位纨绔子弟,这辈子谁都不怕,只怕两个人,一个是他亲姑姑前皇后,一位是大皇子黄东升,尤其是后者在世的时候,杨顺水为人处世,还极为收敛,也算听得进去黄东升的劝,在这两人去世后,就再没有谁能镇压得了他,从此天高地阔任我驰骋的作态,礼部楚尚书的幼子,在几年前的一场元宵灯会上,差点被这家伙活活打死,掀起轩然大‘波’,最后仍是吴皇后让人‘私’下出面安抚楚家,才平了风‘波’。

  京城官场就有一个说法,偌大一个杨家,所有风头,全给杨小阎王一人独占了。

  今夜杨家的东山别院,依旧高朋满座,除了杨顺水的慷慨仗义之外,杨家还有“山家清供”这么一个金字招牌,杨家的‘玉’糁羹,材料主要是普普通通的萝卜,只是在被家族以不传秘法制成后,就被南唐老饕公认“人间决无此味”。加上据说能够大补元气的青‘精’饭和红豆粥,待人接客,简直是无往不利。京城的老饕清馋,皆好这一口,便是与杨家不对付的豪阀大族,这一项上,也甘拜下风。

  杨家别院有一座甘‘露’台,‘玉’石基地,正是杨顺水的大手笔,可以容纳百人同席而坐,高谈阔论,点评天下豪杰孰高孰低。

  此时甘‘露’台上,三十余人,大都是弱冠年龄,最年长者不过三十岁出头,无一不是锦衣华贵,不乏有袒‘胸’‘露’腹之辈,更有怀中搂着妙龄‘女’子的男子,直接就伸手入裙底。

  醇酒美‘妇’,奏乐佳人,歌舞升平,笑声肆意。

  人人皆是做快活人,行快意事。人生至此,犹胜神仙,夫复何求。

  主位上,便是赤‘裸’上身举杯痛饮的杨顺水,身材健硕,体魄阳刚,‘胸’膛沾满了酒水。

  有位面若桃‘花’的公子哥笑眯眯道:“杨大哥,知道如今京城是如何说你的吗?”

  杨顺水放下酒杯,抬起胳膊擦拭嘴角,朗声笑道:“怎么,又有不开眼的掉‘毛’老狗骂老子了?”

  对杨顺水而言,那些最喜欢嚼舌头的清流言官,根本就是自己这拨南唐主人豢养的看‘门’狗,主子让咬谁就拼了老命咬谁,只为事后那点可怜的‘肉’骨头。不过作为顶尖豪‘门’的杨家,却一直跟言官关系不亲,以前是杨皇后在世时不需要,后来是他祖父和父亲为了避嫌,刻意回避。所以连累他杨顺水这个嫡长孙这些年,没少被人拿出来说事。好在杨氏人脉尚在,那点小打小闹,谈不上伤筋动骨,只不过让杨顺水觉得很不痛快就是了。

  这位父亲不过是地方郡守的俊俏公子,之所以能够成为这里的座上宾,扎堆于一群父辈皆是将相公卿的世家子当中,不言而喻,除了俊美不输‘女’子的皮囊作为敲‘门’砖,还靠着那张舌灿莲‘花’的嘴,溜须拍马的本事,炉火纯青。此时只见他故作惊讶,“难道杨大哥没有听说这句话?平生任侠不重利,当筵笑杀弹筝伎。说得正是杨大哥你啊!”

  此事是“褒奖”前些天,杨顺水恼火一位弹筝少‘女’的不识趣,就给当场拧断了脖颈,可怜‘女’子香消‘玉’碎不说,他随手将尸体抛在甘‘露’台外,甚至不许仆役抬走,直到宴席结束,这才被少‘女’所在的青楼取走尸体。

  此诗一出,顿时赢得满堂喝彩,阿谀不断。

  把杨顺水给高兴得猛拍膝盖,大喝道:“好!”

  杨顺水痛饮一杯酒,醉眼朦胧,哈哈大笑。

  恍惚之间,他好像看到了一位当年让自己自惭形秽的年轻人,那人笑脸温和,总是让所有人都如沐‘春’风。

  那人叫黄东升,曾经是最有希望成为南唐君主的男人,朝野赞誉,是世间一等一的读书种子。

  那个人,也是他杨顺水的堂哥。

  杨顺水用力甩了甩脑袋,满脸狞笑,自言自语道:“你是这般谦谦君子,完美无瑕!结果又如何?还不是死了?!再看看我这个不成器的败家子,却是神仙也羡慕!知道我为何恨你吗?你若是与别人一样,打心底瞧不起我,也就罢了,为何偏偏要……”

  杨顺水小声呢喃,嗓音低沉,最终逐渐收起了狰狞笑意,恢复平静,眯起眼,啧啧说道:“也亏得皇子妃殉情得早,否则,嘿嘿……”

  京城权贵‘门’户,都晓得杨顺水有三恨,一恨少年时代羞辱他的司马如‘玉’,此人是中书令司马长懿的长孙,更是后来的状元郎司马如‘玉’。

  二恨曾经打得杨顺水喊爹叫娘的傅扬,此人是南唐大将军傅象的二儿子,战功彪炳,年少就跟随父亲从军,虽然被好事者放在了京城公子第二的位置上,但是傅扬几乎极少入京,别说跟杨顺水这帮‘混’世魔头‘混’不到一起,就是‘交’友遍天下的英国公之子祁常‘春’,家世背景和傅扬在伯仲之间的南唐顶尖俊彦,据说也曾在傅扬那边碰壁吃瘪。上次跟随父亲入京面圣,杨顺水被人怂恿鼓吹,鬼‘迷’心窍地去找傅扬麻烦,结果人家根本没有动用军中‘精’锐扈从,一只手就打得杨顺水半死。

  三恨鎏京‘花’魁韦蔚,她竟然宁肯不收一颗铜板,也愿意给一位贫寒士子敬酒,而不理睬愿意一掷千金的杨家大少。

  世人皆不知,杨顺水从年少时便深深隐藏在心底的,一桩生平最大恨事,是恨那个与人说话时总会带着温暖笑意的的男人。

  就在此时,一位心腹管事凑到杨顺水身边,卑躬屈膝附耳道:“公子,外边有个陌生‘女’子,说要见你?”

  杨顺水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气笑道:“就这种事情也来烦我,就不怕以后只能喝粥度日?”

  这名管事曾经因为一桩小事,被杨顺水一巴掌打得在空中旋转两圈,才摔落在地上,牙齿掉了好几颗,躲了小半个月才能见人,他小心翼翼苦着脸说道:“那年轻‘女’子口气很大……”

  杨顺水抬手作势要打,吓得中年管事赶紧抱头,倒也不敢躲避,大概是想着用脑袋硬扛一记大耳光,总比被秋后算账舒服些。

  杨顺水哈哈大笑,收回手,“‘女’子口气大,能打得过韦蔚那个臭婊子?行了,让那娘们趁早消失,爷今儿心情好,不与她一般见识。希冀着靠我来麻雀飞上枝头的‘女’子,鎏京城内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杨顺水突然问道:“那‘女’子生得模样如何?”

  管事立即眉开眼笑,伸出大拇指,“小的正想说这一茬呢,长得那模样,是这个!要不然小的我岂敢打搅公子的雅兴!”

  杨顺水用手指点了点这个马屁‘精’,“你去把那小婆娘领来,若是真有美‘玉’质地的水准,你就等着打赏吧,只是黄金质地的话,当你功过相抵,纹银或是铜钱……哈哈,以你老马的火眼金睛,怎么都不至于如此瞎眼,滚吧!速去速来!”

  按照杨顺水这帮狐朋狗友的说法,‘女’子分四种,美‘玉’、黄金、白银和铜钱,逐级下降,至于头等品相的美‘玉’,又细分三种,基本上鎏京城内的金枝‘玉’叶和大家闺秀,都没能逃过他们这伙人的指手画脚,面容、身材、气质、学识、家世等等,都涵盖其中,美其名曰鎏京城内第一流的美‘色’鉴赏大家。所以鎏京十几座大的青楼,‘花’魁的名次,其实大半都是杨顺水这帮王公贵族子弟决定的。

  试想这么一群天塌下都能吃饱喝足的富贵人,不找点事情做做,难道还让他们去沙场厮杀不成?

  当众人听说有这么一号胆大包天的奇‘女’子后,一个个兴奋得满脸涨红,有人说肯定是韦蔚亲自请罪来了,今夜要自荐枕席。还有人信誓旦旦说是户部詹‘侍’郎家的那个娘们,放‘浪’得很,她一天没男人就浑身难受,这些年鎏京城几乎处处都有她偷汉子的足迹。更有人说是带着血海深仇来的‘女’侠,但哪怕是不共戴天之仇,只要见着了风流倜傥的杨大公子,立马不报仇了,乖乖脱下衣裳,被金屋藏娇。

  杨顺水心情舒畅,觉得今晚因为那个‘女’子的横空出世,变得有趣极了。

  杨家别院占地广袤,甘‘露’台又位于后方,约莫半炷香后,中年管事才领着一位身材婀娜的‘女’子走来,与此同时,生‘性’谨慎的管事也让几名‘侍’卫尾随其后。虽说甘‘露’台附近,专‘门’有提供给各位世家子贴身扈从的休息场所,那些个沉默寡言的家族供奉,实力绝对不容小觑,但是管事服‘侍’杨顺水多年,太清楚这个小圈子不成文的规矩了,很多纠纷矛盾,被打得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都不算啥,相反很多桀骜不驯的角‘色’,甚至可以忍下来,但是如果是一不小心被打脸了,在鎏京公子哥里丢了人现了眼,那才是不死不休的死仇,就像杨顺水被青楼‘女’子韦蔚当面拒绝,就属于这一类,如果不是她在京城有一群清流文臣庇护,杨顺水当夜就敢光明正大地将其凌辱至死。

  ‘女’子尚未走近,几乎所有人便是眼前一亮,虽然离着远,那在场众人哪个不是眼光毒辣的‘花’丛老手,仅仅远观‘女’子走路姿态,就可以准确判断出气韵高下。

  ‘女’子并没有那种姗姗而来的温婉感。

  她一步步行来,闲庭信步,竟是仿佛比天潢贵胄还要自信。

  当她走上甘‘露’台的白‘玉’台阶,真正‘露’面后,一位出身邳国公的年轻人感慨道:“真是绝‘色’。”

  从没有哪个‘女’人,在这些名动京城的权贵公子注视下,如此气势凌人。

  以至于几乎没有人意识到,这名年轻‘女’子,不合时宜地背负着一只古朴长匣。

  杨顺水遥遥望去,‘挺’直腰杆,挥了挥手,甘‘露’台上十数位舞乐歌姬,立即从两侧悄然离去。

  那‘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神‘色’自若,环顾四周,望向甘‘露’台的下方,似乎在找寻什么。

  一位身材壮实的黝黑汉子咧嘴傻乐呵,然后使劲招了招手,大声笑问道:“姑娘,你为何而来?瞧你细皮嫩‘肉’的,要不要哥哥我来疼爱?鎏京城内,就属哥哥我最温柔了!”

  此人名叫哥舒雅,很奇怪,家族是正儿八经的郡望世族,父母更是南唐著名的夫妻双名士,结果偏偏生出了这么个怪胎,就连家族内都感到匪夷所思,更奇怪的是他母亲对这个最不成器的幼子,偏偏最为宠溺。哥舒这个冷‘门’姓氏,在三百年前,还是流徙刑徒的下等姓氏,哥舒家族的先祖硬是以刑徒身份,投军入伍后,戎马生涯四十年,硬生生以上将军和柱国的双重尊贵身份,跻身南唐中枢,之后哥舒家族弃武从文,摇身一变,两百多年的辛苦经营,终于成了南唐名列前茅的书香‘门’第。

  “土包子”哥舒雅有一次跟随大伯入京游历,然后就乐不思乡,和杨顺水不打不相识,成了后者最忠实的帮闲打手,杨顺水也喜欢这种顾头不顾腚的愣头青,使唤起来很顺手舒心,久而久之,哥舒雅就扎根在京城,赢得一个“哥哥”的绰号,就连杨顺水有时候也会喊他一声绰号,这让天生一根筋的哥舒雅经常觉得,老子‘混’到这份上,这辈子怎么都值了!

  还真别说,京城纨绔很怕哥舒雅这种脑子拎不清的疯子。

  哥舒雅挥了半天手,发现那位姑娘完全没理他,这让他有些悻悻然,挠挠头,尴尬傻笑。

  全场哄然大笑。

  那位“绝‘色’”二字道出所有人心声的年轻人,霍然起身,此人高冠博带,尽显士子风流,相比哥舒雅在内大多数人的“不拘小节”,作为南方文坛霸主“嵇老夫子”的儿子,嵇建康是名副其实的南唐俊彦,与司马如‘玉’是元嘉元年的科举同年,更是那一年殿试的榜眼,加上那位被韦蔚青眼相中、摘得一甲探‘花’的寒士,并称元嘉三杰,当时已经极少举办朝会的皇帝陛下,为此特意参加了那场琼林宴,皇帝陛下临时起意的出席,上了岁数的文官大佬们,望着那位几乎要认不出来的消瘦天子,那群国之砥柱,伏地不起,几乎泣不成声。

  嵇建康当得丰神‘玉’朗的评语,和颜悦‘色’道:“在下琅琊嵇建康,姑娘,有事吗?”

  嘘声四起。

  在座各位知根知底,知道这个家伙,是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生怕给杨顺水那粗胚子,活生生糟蹋了她那份绝世姿容。

  杨顺水也不恼,哈哈大笑,同时眼神示意那几位只敢站在台阶上的家族扈从,就别杵在那里碍眼了。

  扈从们默默退下台阶,身形重新没入暗处。

  杨氏终究是昔年如日中天的南唐外戚,老底子足够雄厚,不计其数的家族供奉和名士客卿,洋洋大观。

  背匣‘女’子最终视线停留在甘‘露’台下的某个地方,她眼神晦暗,像是有些伤感。

  从头到尾,不说别人,就是杨氏顺字辈的领头羊,南唐鎏京的天字号纨绔杨顺水,她都没有用正眼瞧一次。

  她这已经不是什么旁若无人了。

  根本就是目中无人。

  杨顺水皱了皱眉头,脸‘色’‘阴’沉。

  那位眉眼妩媚皮囊俊美的年轻人啧啧道:“呦,小姑娘,架子‘挺’大啊,怎么,还没嫁给咱们杨公子呢,就开始摆起大嫂的谱啦?”

  他的‘插’科打诨,让原本变得有些凝重的微妙气氛,一下子缓和过来,就是杨顺水都忍不住笑了笑。

  他手持一柄素面的竹子折扇,轻轻抵在下巴上,继续打趣那‘女’子:“姑娘,敢问芳名,芳龄几许?”

  身处龙潭虎‘穴’而不不自知的背匣‘女’人,总算望向对面的杨顺水,嗓音冷清,“你还记得叫小浅的‘女’子吗?”

  答非所问。

  那个折扇公子哥笑意不减,只是眼中闪过一抹‘阴’鸷。

  杨顺水给问懵了,念在她那张绝美脸蛋的份上,耐着‘性’子说道:“只算今年,被我临幸过的各‘色’美人,也有将近百人,你觉得我能记住这个小……小什么来着?”

  ‘女’子一本正经道:“小浅,姓刘,家住城南虎牙坊,银鱼胡同巷,在井水楼担任弹筝清倌。”

  全场陷入死寂。

  在座三十余人,无论秉‘性’好坏,身世高低,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没有一个真正的蠢货。

  便是憨直鲁莽如哥舒雅,这些年攀附杨顺水,与一大帮京城权贵子弟称兄道弟,家族长辈或是同辈子弟赴京,官场运作也好,文坛养望也罢,在他的牵线搭桥之下,得了多少见不着的好处?

  她继续一板一眼说道:“本座……”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黯然,转瞬之后,又恢复锋芒锐气,“我和小浅是朋友,朋友!”

  朋友二字,她重复了两遍。

  杨顺水如释重负,手肘抵在膝盖上,手掌托住腮帮,笑问道:“如果不是你提醒,我还真不晓得她的名字,原来叫刘小倩……”

  ‘女’子立即打断道:“浅,浅水滩的浅!”

  众人相视而笑,大多眼神促狭玩味。

  这个长得如此绝‘色’的‘女’子,好像脑子未必好过哥舒雅那糙汉啊。

  可惜了。

  绝世佳人,不解风情,闺房之乐,必然清减,委实是一桩憾事。

  杨顺水都有些奇怪为何这么好脾气了,笑道:“那你要如何?是想讨个公道说法,还是想要赔偿银两,或是……要我以命抵命?”

  说到最后,杨顺水自己都被逗乐,大笑不已。

  那‘女’子问道:“以命抵命,为何不可?”

  她又问:“你是觉得自己的命,更值钱些?”

  她再问,“为什么,是因为她出身不如你?还是捉对厮杀不如你?或是……只因为你是杨家子弟?”

  这一连串三个问题,听在在座众人耳中,自是无比荒诞,可那‘女’子询问得极其认真,像是夫子圣贤之间的切磋论道。

  平生任侠不重利,当筵笑杀弹筝伎。

  鎏京城内,如今的确流传着这句诗词,有人憎恶,是憎恶杨家小阎王的跋扈气焰,有人皱眉,是反感杨家嫡长孙的幼稚低劣,有人一笑置之,是事不关己,冷眼看笑话。更有人无比‘艳’羡,是羡慕那种人上人后、能够不把别人当人的权势。

  唯独没有人在意那位“弹筝伎”,少‘女’家住何处,少‘女’姓甚名谁,少‘女’是不是会为自己的外乡口音,而当做天大的烦恼。

  此时位于虎狼环视之中的背匣‘女’子。

  她在意。

  所以她今天来到这里,告诉那些人,那个少‘女’叫刘小浅,浅水滩的浅。

  但她绝不是仅此而已,就这么罢休了。

  因为她,是那个总喜欢自称“世间千年以来,最出彩的那位‘女’子剑仙”的‘女’子。

  本座黄东来!

  她缓缓道:“如果这就是你们的道理,觉得天经地义,也无妨,本座今天也来讲一讲我的道理。”

  那一瞬间,天地之间满剑气。

  没有任何蓄势的蛛丝马迹。

  那就像她拥有一条大江的剑气,于是她随手抖了抖袖子,就倒泻-出了一条支流大河的磅礴剑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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