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覆水

  我拖着云朵般的长裙,上齿咬着下唇,一路走到白芷殿的正殿。

  听说这里是已故蓝妃的寝宫,因着兰出的‘意外’,所以皇上特地批准他和我歇息在这里。

  冰凉的大理石板砖上站着同样冰凉的我,我双手平平直举着那碗,空荡的声音在宫殿里飘荡:“兰出,我來了,可是你要喝药了。”

  “呵。”兰出那惨白的脸上生出不可思议的芳华,“拿來吧。”

  我一动不动,唇边轻柔的笑着:“你的命可是我救的,现在又要喂你喝药。你说你是不是该给我点好处啊?”我顿了一下,看着他蓄意说:“不过你父皇已经代替你赏过我一个寿山王妃的头衔了。”

  我扬起胳膊,隽衣落下,雪白的手臂上即刻显现一双振翅欲飞的红蝶。好似双蝶衔珠,可爱的紧。

  兰出如兰的眼眸闪过震惊,欣悦,惊喜和淡泊,种种的交织下让他本是单薄的身子更为颤动。

  “父皇同意了。我……”

  我闭眼,如果我沒猜错的话……他……

  他们两个兄弟,一个伤透了我的心,一个被我伤透了心。我能够做些什么呢?什么才可以划开纠缠呢?

  是成全,成全他;亦或成全他。

  思虑至此,我抬步上前,坐在兰出的身边,一下一下的喂他喝药,一下一下的帮他擦拭嘴角的药汁,一句一句的波澜无惊的对他说话:“你不是对我说过想去游山玩水吗?我和你一起去。等你身子好了,等……他……大婚了,我们去看漠北的风光,看夕阳西下,桃之夭夭……”

  兰出一口一口的喝着药水,他的目光渐渐的变得温柔,他的身子也渐渐的松懈了下來,我接着喂他接着威胁他说:“你可别忘了你要照顾我一辈子。你差一点就食言了,沒有下一次!”

  “好。”他的笑容温和,眼神流淌璀璨。

  我喂完汤药后,又喂了兰出一个青梅子。

  感觉到他暖暖的唇瓣触碰到我冰凉的手指,我的眼皮一跳,若无其事的收回长指。

  与其欲盖弥彰,不如正式面对。

  我把药碗放在床头上,眼睛半弯的笑着掩饰自己寂寞的悲伤,“你最好快快的好起來,我们得想办法逃跑呀,不然的话如果等到靳比秀大婚的时候,我该多丢脸啊!该会有好多人看我笑话了!”

  “好。”

  兰出就像个孩子一样单纯的朝着我微笑,他小心地试着把我抱在怀里,呼出來的热热气息喷嗤着我的脖子让我感觉痒痒的。

  阳光直射,一如初次见他的时候,那么宁静,那么的美好。

  身上暖洋洋的。

  我看着闪耀的阳光,才发现,任凭阳光如何的温暖却也晒不干我满是雨滴的透明心。

  让他们去试探去算计吧,我负责装傻就好了。

  兰出睡着后,我小心翼翼的拿出自己的手给他掖好被子,然后就蹑手蹑脚的走出殿外。轻轻的关上门后,挺胸抬头的昂首阔步。

  才不过两步而已,就看见了远处温笑着盯着我看的靳比秀。他身边一如既往的是靳红绡,郁回和蔡孓。

  “刚醒过來,你又开始好动了。”靳比秀眉眼隽秀,发黑容俊高洁如莲。

  我正正身子,调理好情绪微微低头,“太子万福。”

  靳比秀一步步向我走來,日头下双目炯炯,“一醒來,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和我划清关系。你可知这三日里是谁在你身边对你心心念念的?”

  我紧咬口中的酸楚,抬起头來直视他,“你可知如今我是什么身份?”

  靳比秀双眼好像要抚摸我的全身,他勾勒自己的手指,嘴角洋溢着苦涩,“那又如何?有何不可呢?既然三个人当中一定要剔除一个,我不认为倒霉的会是我。”

  “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哈!”靳比秀说:“我喜欢为难别人,也喜欢为难我自己。不过,我更喜欢为难你。”他说:“阿雎,你这么聪明的此时应该看出來了吧。”

  我知道他意有所指,但不知道不正是一个好的解决办法吗?

  “别用那种茫然的眼神看待一切。阿雎,这不适合你。”

  我侧头躲过靳比秀要揉搓我眼眸的手。他的手就这样在阳光下暴露的尴尬,也美丽的非常。

  他讪讪的笑,“我们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就算是我错了,你还不能原谅我吗?”

  他这话说的我眼睛鼻头发酸,不看他不看靳红绡和蔡孓的怒视。我低着头轻声道:“木已成舟,來不及了。你需要承担起整个丽朝的责任,我也要对的起兰出。”

  靳比秀双目如火,“你还是知道了是不是?我给他设下陷阱,他欣然接受。他又给你下了一个陷阱,你欣然接受。你是不是也在给我下陷阱?”靳比秀按着我的双肩,声音呢喃,“我也会欣然接受。”

  我一把挥开他的手,压低声音说:“够了,靳比秀。你不用在我身上挥霍你的隐忍了,我们都不再是从前的我们了,我们之间应该告一段落了。”

  “人都是会变的,你变了你的心也跟着变了。”靳比秀的声音有些踉跄,“说好的一生一世呢?”

  我的眼泪在这一刻溃不成军,一把推开他,推开靳红绡,推开蔡孓郁回。菩提尘埃的距离,我双手狠狠的擦拭着脸上所谓的泪水,飞奔离去。

  跑进自己的侧殿,我不顾众人的诧异直冲着室内一把反关房门,背靠后门缓缓蹲下,呜呜的抽涕声在万般的曼帘下摇着飘了起來。

  刚哭了两声,我一抬头,就看见眼前的裴云白举着双手蹲在凳子上,他两手分别是梨和苹果,他张着嘴掉出一块刚咬过的果肉。双眼瞪着,华丽的袍子披散在凳子上,样子滑稽至极。

  “我……我不是故意偷看你哭的哦!我刚來就听说你小夫君出事了,屁股沒坐热你又被抬进宫里了。”裴云白撇着嘴搅搅头发异常腼腆,“就凭咱俩这关系,我怎么着也得看你最后一面不是?说实在的我也挺委屈,皇宫不能随便让我进來啊,我只好偷着进來,那…那你就这样舞舞扎扎的跑进來,还哭……那我……我坦白从宽。”

  我止不住的流泪,却下意识迟钝的向卧榻看去。果不其然,那个傲娇随主的少年正躺在我的床榻上一粒一粒吃葡萄。

  见我看向他,好小子向我微微一笑伸起双手,“嗨!”

  我一屁股靠着门坐在地上,随手拔下一只鞋跳起來向小尾巴撇去。

  “嘿呦!”裴云白用水果捂住眼睛大叫一声。

  可是沒有用,小尾巴一手抓住我的鞋子啪叽一下扔在地上。

  裴云白手脚并用的下了凳子把水果在怀里擦了擦,又咔哧咬了一口梨。

  我擦擦眼泪站起身子勾起鞋提在脚上,我问裴云白,“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冒出來啦?”

  “哎!”裴云白一拂袖子,翘起二郎腿,“那帮女人围的我透不过气,小尾巴也弄不开她们,我……”

  “你又去找花姑娘了?”我抛开裙子直身向前走。

  “你不要说的那么庸俗哪,我不过是吓吓她们而已。”裴云白嘿嘿的笑。

  我咬咬牙,终于把藏在心里的话说出口,“你这样什么是个头?我知道你当时受了很大的委屈,儿时的伤害你难道要背负一辈子吗?有些事情你只要释怀了……”

  “那你怎么不释怀呢?对戚耘溪,对靳比秀,对我,对你自己!”裴云白的语气忽然高昂。

  小尾巴一下从床榻上坐起身來,静观不语。

  裴云白难得对我盛气凌人,我叹了一口气,“我们不要说这些了。”

  “阿雎。”裴云白压着我面对,“我调查了这次事件,结果出乎意料。”

  “我知道。”我推开他走到床榻上坐下,小尾巴赶紧向旁边移动给裴云白留下一个可以坐的地方。

  “你知道什么?我说的是寿山的事,我有十足的证据……”裴云白说着说着就一屁股坐在我的身边。

  我舒口气,“靳比秀干的是不是?”

  “噶?”裴云白歪着头,肌肉抖动。

  我直视裴云白的眼睛,帷幔的黄让他的脸更显富丽,“我不但知道是靳比秀拖着靳红绡让靳兰出‘凭空消失’,我还知道靳兰出将计就计‘自己入瓮’來让我抉择。”

  “为什么?”

  我苦笑,“谁知道呢?我看他们兄弟现在已经撕破脸了。我以为皇帝不会放过我,可是他又给我一个王妃的头衔。我现在搞不懂他们的套路了,是破釜沉舟还是投石问路。”

  “嗨!”裴云白仰身躺在床榻上,“你管那么多干嘛?他们想怎样就怎样和我们何干?我们安陵城……”

  “我们安陵城不能全身而退了。”我也仰身躺在床榻上转头对他说:“丽羌联姻,霍国独单,这世代眼看就要乱了。现在的安陵城已经被他们算计在内,这中间的关联好像不只是一个我那么简单。”

  “那,还有谁?”

  “是啊,除了我,他们算计谋划的人还会有谁?”

  那个被算计的人,和我一样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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