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对劲。
进一步警戒四周,罗兰握紧缰绳。
这不是本能或直觉,经由五感获取情报,加以分析整理,思考之后得出的结论。
炸毁桥梁,封锁道路,这是城市作战常用到的手段。而防卫军在此次政变中投入的兵力相当有限,为缩小防线,把占领区域尽可能连起来,他们也只能这么做。可就算这样,兵力还是不大够用。
之前能突破几道封锁线,完全是因为投入兵力太少,相关设施也不完备的关系。缺乏足够的厚度与火力的防线,被机动力强,且熟悉环境和对手作战模式的敌军突破,一点都不值得奇怪。
不过——
没有狙击手的冷枪,没有地雷,连装甲车都没看到就说不过去了。
急于撤退,以至于来不及布置?
不可能。
以防卫军可以实时更新信息的情报监控能力和随时能临机应变的指挥机制,从哥雷姆女仆被打到开始,就应该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异变,开始着手调整布防才对。再怎么匆忙,布设地雷和IED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之所以不那么做。是准备集结兵力,在前方准备一个惊喜?
还是故意诱导自己如此思考,好就此挺住自己的脚步?
两种假设都无法成立。
看重合理性,以效率为优先的李林,绝不会做出这种本末倒置的行为。
政变、占领吕德斯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要借此机会把激进的王太子推上台,诱使查理曼在孤立无援的境地下对精灵阵营开战。
重点不是占领,而是“拖时间”。将乱局持续到王太子的军队出现为止。
既然如此,根本不必调集部队展开反击或者故布疑阵,地雷、狙击手、机枪小组的组合更加有效,也更加确实。
是李林指挥现场的话,一定会这么干。
现状却不是如此。一路来遭遇的状况反倒像是在不断诱导自己前往协和广场,毫不遮掩“前面有陷阱”的意图。
想出这个作战的家伙,作为谋士的能力如何还不大好说。倒是“蛋糕上的草莓、套餐里的炸鸡块一定留到最后吃”的孩子气与偏执实在堪称大师水准。
突然罗兰扯紧缰绳,独角兽人立而起,蹄铁落地的冲击令街灯也为之颤抖。
自政变开始,罗兰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还隔着一段距离,看的不是很清楚,沸腾的哀嚎和呼号先传了过来,过了一会儿,数不清的人影朝这边跑了过来。
那是一副凄惨到极致的光景。跑在最前面的是身强力壮的男人,他们不顾一切的狂奔,两眼发红,面色苍白,挂着白色吐沫的嘴里发出无意义的音节,活像受惊的牛群。稍微后面一点可以看见一些抱着孩子的妇女,母亲们在人群中磕磕绊绊的奔跑、哭泣着,偶尔有人摔倒在地也没有人搀扶,只是用最快的速度绕过、跨过、甚至是踩过绝望的哭嚎和单薄的身躯,一心只想着逃得越远越好。
谁都能看得出来这些人已经完全失去了尊严,只是在求生本能的支持下狂奔而已。要不是道路足够宽敞,人数也还算有限,恐怕已经有不计其数的人死于踩踏和拥堵。
踩踏;
拥堵;
狂奔的人群;
罗兰死命咬紧牙关,他已经看出布设这个局面的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简单,有效,且充满恶意的作战——
更让他感到愤怒的是,自己对此什么都做不了。
“骑士大人?你是骑士大人吧?!”
一双满是泥土和血污的手拉住披风,披头散发的女性边哭边喊。
“我和我女儿走散了!她只有10岁,她还在公园里!不知道她有没有哭,求求你求求你……”
零散的话语冲击着罗兰的心灵,勉强抚慰了几句,低头策动独角兽全速冲向协和广场。
那位母亲的焦急、悲伤,他确实得感受到了,可这不过是整个吕德斯无数悲剧的数十万分之一的量而已。
这一晚究竟有多少家庭家破人亡,有多少人失去了亲人,有多少人迎来屈辱的结局。数字和名单根本无法陈述出来。
那种悲痛欲绝,怎么可能用几句敷衍就打发掉?
老实说,即便以最乐观的视点去推断,和父母走散的孩子独立存活下来的几率也是让人绝望的低。
英雄是不可能碰巧出现的。幸运也不会眷顾每一个人。
不过……
罗兰还是不由得祈祷,向他所知道的每一个神明祈祷。
希望会有人提起勇气,对那个孤苦无依的孩子伸出援手。
不是依靠碰巧出现的英雄。
而是正好路过的……某个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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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往今来,阻止敌军前进的办法数不胜数。
设置阵地,正面阻击;
埋设陷阱,设伏杀伤;
拆桥毁路,焦土迎敌;
拉长战线,破坏后勤;
诸多方法中,除去NBC武器外,尚有一种办法能在极短时间内阻止敌军行动,甚至能让其溃不成军。
那就是驱赶民众,以人潮冲击对手。
某无产阶级革命导师曾经说过:“数量也是一种质量”。绝大多数情形下,这句朴素的哲理都适用。野牛成群狂奔时,狮子也只能避开。军蚁结成队列前进时,猛兽也唯有退避三舍。成千上万受惊的人群呼啸而来时,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也只能在“逃走”和“被踩死”之间做选择。
“你要怎么做呢?”
搁下茶杯,沃尔格雷沃快活地注视着画面中狂奔的人群。
人类说穿了,也只是一种动物。
会思考,会说话,会使用工具,会用两条腿走路的动物。
法律、道德、尊严之类的概念,与其说是文明的结晶,不如说是富裕的产物。一旦被逼上绝路,谁都顾不上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是缩在一起,抱成团瑟瑟发抖,就是连至亲至爱都顾不上,竭尽全力逃离危险。
“尽管都是些慌了神的软脚虾,只顾自己逃走的窝囊废。好歹也有近万之数。砍倒一、两个或是劝阻三、四个——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再说,你也不会对可爱的民众挥剑吧?不管怎么说,你可是‘正义的朋友’啊。”
不是“正义”,而是“朋友”。即“拥有正义特质之人”、“赞同正确道理之人”。
使用这一称呼的前提,是“正义”以复数形式存在,换句话说,拯救民众的英雄=正义的朋友。那么民众才是正义所在。
这个不成文的规定即将挡在罗兰面前。是要踏过眼前市民的尸体,对他们见死不救?还是被盲动的人群踏成肉酱,失去拯救更多人的机会?
如果是功利主义者或极端主义者,他们会回答:“为了大义,不得不做出抉择,牺牲一些人”、“每个生命都是无可取代的,生命的价值无法计算,但生命的数量可以计算”。只要情报操作得当,民众最后也会默认这些辩解。毕竟只要自己不是被舍弃、被牺牲的那一边,大多数人总是会聪明地保持沉默。
罗兰会怎么选呢?不管选那一边,都意味着他在理念层面的失败——他以行动否定了自己的理念。
“世间最可口的美食,莫过于欣赏自命清高之人在残酷的现实和命运之下粉身碎骨。美德、信念、希望被大众唾弃、践踏的风景更胜百年佳酿。”
举起水晶杯,沃尔格雷沃冷笑了一下。
300年的红酒刚要碰上嘴唇,沃尔格雷沃的表情凝固了。
怎么回事?那些家伙。
画面里,半身浴血的少女以骑兵刀劈开扑上来的敌兵,一名护士和一个看上去不超过10岁的小女孩正帮她止血,处理伤口。
在她们身旁,还有人在挥刀奋战;
在他们身后,民众互相搀扶着、挣扎着构筑起新的防线。
“真是会给人添麻烦……该死的时候就痛快点死掉,人类真是有够不干脆。”
放着不管的话,终究还是会死掉,失去了鼓舞和希望的民众依旧会按照预期行动。
但那时就太晚了。
也不能再强令狙击手开枪,过多的干涉会招致不满,强迫他们射杀护士和手无寸铁的小孩则会触犯底线。万一有谁向上级申告,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
“没办法……就由我来亲自掐灭萤火虫一样的希望之光吧。”
说完,沃尔格雷沃闭上了左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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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呼吸一下都能感到喉咙和肺叶在烧灼;
每挥刀一次都在经历身体被撕裂般的痛楚;
自己的手是否还握着双剑,如果不用眼睛看,根本无法确定。
剧痛于绝望正不断侵蚀她的精神。有好几次都感到意识仿佛顺着刀尖飞走,每一次都不禁想顺着这个错觉昏过去,好从痛楚疲劳中逃离。
之所以没有中断意识,是罗塞塔清楚,逃离的瞬间,失败便确立了。
在源源不断杀过来的敌人面前,继续坚持还有多大意义,还能坚持多久,全都是未知数。不客气的说,所谓意义,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自己的行为或许只是单纯的垂死挣扎罢了。
“……护士小姐,请尽快逃走吧。”
“别说蠢话!哪有丢下病人,自己逃走的护士!”
刚拿到护士的玛蒂尔达断然喝到,仿佛受到了侮辱。抢在罗塞塔开口前,侧转脸嘱咐起一旁的女孩。
“我希望你可以帮忙救救这位大姐姐,就照我刚才说的那样做。”
女孩乖巧的一点头,转身翻弄药箱。玛蒂尔达将脸靠上罗塞塔的耳边。
“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能得救。”
尽可能压抑感情的声音中有一丝颤抖,抹不掉的罪恶感烧灼着胸口和眼眶。
“说真的……我们三个人,还有这里所有人能否活着离开都是问题。”
到处都是枪声、惨叫、狂笑,防线已经岌岌可危,或者说,正处于崩溃中。
已经有好几支提坦斯部队冲入杜伊勒里花园,规模从小队到中队不等。经过市民们的拼死抵抗,总算是暂时封闭了防线缺口。
谁都清楚,下一次不可能再重复奇迹。
受伤的剑士,和母亲走散的女孩,手无缚鸡之力的护士——想要在这股恐怖漩涡中活下来,恐怕真的只有母神降临施展神迹了。
“现在我们正设法通过下水道组织市民和药品进行转移,如果守不住这里的话,药品也好,市民也好,都会……与其就这么浪费掉,不如现在……用在你身上。这就是我的判断。”
硬撑着说完,玛蒂尔达几乎泣不成声。
身为护士,她早就做好向病人传递死亡讯息时的思想准备,并且不止一次这么做过。因此被责备过,被乞求过,被斥骂过。她本以为这一次也可以像以前一样默默承受过去。
完全不行。
告诉一个原本还有机会活下去的重伤员:“为了能让更多人得救,请你继续战斗”。给她注射忘记疼痛的药物,让她战斗至死——
这是立志治病救人的护士,不,这是身为一个人该做的事吗?这是可以被原谅的行为吗?
回答是否定的,而且没有辩解的余地。
就算现状很严峻,就算有人事后为她辩解,就算没有人为此责骂她;玛蒂尔达也无法把自己正在做的事予以合理化。
所以——
“谢谢你。”
有所觉悟的玛蒂尔达怎么又没想到,罗塞塔说出口的会是这样一句话。一时间无法弄懂这句话里的意义而说不出话来。
“我啊,很笨拙的。”
罗塞塔一边格开斜刺过来的军刺,不好意思似的笑了一下。
什么也做不好,总是冲过头的新人;经常被老鸟们教育职场法则,上了战场要靠别人支撑才能活下来的菜鸟。
喜欢的字眼是……
曾经喜欢的字眼是……
……曾.经?
别自欺欺人了。
就算到现在,还是最喜欢的。
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一定要喊出来——
“我是苍华骑士团的罗塞塔三等武官!我最喜欢的词是——正义!”
毫无阴影,没有做作,清澈的呐喊响彻战场。
谢谢你让我挥剑,谢谢你能让我喊出这句话。
心满意足地转过脸,想要道谢之际,罗塞塔僵住了。
玛蒂尔达拿着注射器,一脸惊讶地跪倒在地,小女孩惊恐的看着她的胸口。在那里,一截刀尖刺穿衣服露了出来,一团血红在白色布料上快速扩大。
“当死则死。如此简单的事情为什么你们人类就不明白呢?叽叽歪歪死撑着不挂,不觉得很难看吗?”
一个提坦斯军官吊着眉毛站在玛蒂尔达背后,握刀的手一点点加力。
他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指摘午餐或作文的失误,挑剔又刻薄,完全感受不到眼前一幕的悲壮和紧迫感。大概对他而言,罗塞塔的奋战、玛蒂尔达的决断只是这种程度的事情吧。
这个人似乎并未丧失理智,行动条理分明。可这男人……
“英雄、正义,这种陈腐的词说出口都不会脸红吗?都到这地步,你们也该明白了吧,这世上根本没什么正义。这终究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强者生,弱者死。弱者统统去死就好,保护弱者的家伙也统统死光好了。”
罗塞塔甚至感到一阵恶寒。
明明好像可以对上话,却完全没有共鸣。明明说着同一种语言,眼前的男人却像是比动物或昆虫更遥远的存在。
“你这家伙……!”
“顺带一说,你也很碍眼哦。”
罗塞塔刚要举起手,刺穿玛蒂尔达胸口的长刀已经贯穿了肩胛,眨眼间错愕转换为惨叫。
“保护?正义?就凭你们这些软脚虾?”
更甚骑兵刀的尖锐提问抛了过来,想要好好思考,却根本无法做到。不光光因为疼痛,更重要的是——
“你啊,有救到那些家伙吗?”
没有。
明明努力战斗了,明明赌上性命奋斗了,还是眼睁睁看着有人在自己眼前被杀。
“强撑下去的话,后面那些弱鸡就能活下去了?”
没有任何保证,反倒是全体覆灭的可能压倒性的高。
“这就是结果啊。你们谁都保护不了,他人也是,自己也是。一开始结局就注定了,你们会成为提坦斯的食物,被杀死,被吃掉,变成粪便排泄掉。只有这样而已。”
傲慢的声音,甚至带着恍惚的余韵。就算塞住耳朵,也还是会像水渗透纸张一样侵蚀精神。
“老实承认吧,已经没什么是你们能做的了,乖乖接受结局吧!”
提坦斯军官——容纳沃尔格雷沃精神的寄宿体大笑着,利落地抽出军刀。罗塞塔一直紧握的双剑从手中花落,身体颓然躺倒,力量随着血液渗入冰凉的地面。
“啊啊……”
泪水自脸颊滑落,留下滚烫的刺痛,嘴里发出不成声的悲鸣。
到底……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会是这样?一切都被剥夺,身心彻底被蹂躏践踏。至今为止,遵循正道、贯彻正义的生存方式被彻底否定,迎来的是最屈辱的终焉。
为什么?
为什么正义要被嘲弄?
为什么救赎不曾降临?
“嗯哼?终于安静了?也罢,看在你终于学会死心的份上,给你个痛快吧。在此之前——”
狰狞的微笑转了过来,对准瑟瑟发抖、不知如何是好的女孩。
“小姑娘,你的家人呢?走散了?全死了?那还真是可怜啊。”
不疾不徐的掏出手绢拭去刀刃上的血污,语调温柔的叫人不寒而栗。
“一个人活着也没意思了吧。不用担心,这就让你解脱,让你和家人团聚——”
骑兵刀高举过顶,下一刻将会变成一记致命的劈砍。
如果几分钟前,罗塞塔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冲上去。现在却……
没有英雄;
没有正义;
没有尊严;
所有人能迎接的,唯有名为“死”的结局。
空乏的心中,回响着消沉的自语。
“你说她……很可怜……?”
愤怒的喘息插入,沃尔格雷沃和罗塞塔不禁侧目望向声源——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玛蒂尔达。
鲜血浸透了护士服,还不断从指缝间流出。可能是骑兵刀刺偏了一点,避开了心脏和大动脉,玛蒂尔达因此得以幸存下来。可从那个出血量来看,如果不处理的话,恐怕也坚持不了多少时间。
呼——哈——
呼——哈——
垂死的呼吸一点点移动,护士从地上抓起护士帽,将那顶沾满了血和尘土的帽子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
“在护士学校……一开始就教过……就算要照顾也不能同情!就算同情也不能怜悯!就算怜悯也绝不能说出‘好可怜……这种话!”
把试图摆脱困境的人封锁在困境中的话,不管多么努力,也只会沦为“真是可怜的人生”。
把想要在余生中好好生活的决心彻底打垮的话,无论多么正面积极,也都会成为“正是可怜的下场。”
这是身为护士……身为一个人绝不该做的事。
“别人……别人的人生……不需要你……来……评分……”
迎着军刀和冷眼,染血的臂膀用力将女孩搂在怀里,玛蒂尔达毫无畏惧地捍卫着自己和女孩的尊严。
哪怕是死亡,有些东西也是无法夺走的。
“听……好了,或许今后还有很多人觉得你‘好可怜……可是!可是……只有自己……才可以对自己的人生发表感言!”
倾尽全力说完,再也支撑不下去的身体滑倒在地。
“说完了?就这些?再多说点嘛。”
冷笑变得越发深沉灰暗,阴郁的眼睛紧盯女护士。
“到死为止,你还能说出什么?漂亮话吗?悔恨吗?悲叹吗?哀嚎吗?不过是区.区.人.类……真是一群可怜的家伙!!!”
长刀用力挥落。
这无疑是沃尔格雷沃最为满足的一刻。
蹂躏、嘲弄、蔑视那些自命清廉、秉持正道的人,把他们的生存方式贬得一分不值,啜饮悲叹的泪水,呼吸怒吼和哀嚎。彻底地否定“正义”这种陈腐的思想。
“什——”
沃尔格雷沃的笑容突然扭曲了。
理应被夺走了全部力气,信念也被折断,很快就会因为大出血死去的罗塞塔跳了起来,压在玛蒂尔达和女孩身上,以身为盾,挡住了骑兵刀。
“你这个该死不死的!”
“我是……苍华骑士团的罗塞塔三等武官!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平民在眼前被杀!”
“那你就去死吧!抱着理想去死吧!!!”
长刀接连劈下,那已经算不上是劈砍,只是一味的发泄和凌虐。
肉被削去,骨头被劈断,内脏被刺穿,意识渐渐淡薄,疼痛也渐渐远离,唯有护住他人的臂膀毫不松动。
罗塞塔绞尽最后的气力祈祷着,血色的视野内一道白色急速放大,等到注意到时已经那道白色已经覆盖了世界。
比狂风更急速,比火焰更激烈,比白银更洁白,比闪电更耀眼。
犹如传说般的景象如闪光般掠过罗塞塔的视线,白蔷薇一般的少女冲到了眼面前,由上至下挥出的巨剑斩开了提坦斯军官的胸膛。
身体被扶起来,脑袋枕在温暖的臂膀中,仰望着那犹如传说中的骑士一般的少女,罗塞塔张开了嘴。
“那个……女孩……护士……”
“她们没事了,多亏了你。”
“是……啊……”
嘴里溢出血泡,一直紧抓的手终于松开。
放下心之后,身体变得格外轻松,视线也变得清楚多了。罗塞塔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轻盈柔软的金色长发,端庄秀丽的五官,冰雪般光滑洁白的肌肤,柔和清丽的脸部轮廓——说是豆蔻年华的深闺千金,恐怕没有谁会怀疑吧。说不定还会心疼她套上铠甲走上战场,伸手阻拦她。
可只要对上那双清泉般清爽纯洁的蓝眼,正视严肃又不失温柔的眼神就会明白,她绝不仅仅只是模仿骑士,而是背负着什么走上战场之人。
罗塞塔握住了少女的手。
“……啊……呃……我已经……尽力……了……”
没说一个字,嘴里的血泡就溢出来,险些堵住气管,简简单单一句话几乎就榨干了力气。
少女紧握着罗塞塔的手,用力点着头。
“虽然尽力了……却还是不够……根本就不够……我是个笨拙的人……让很多人因此……白白送命……”
伸出手也够不到的战友,迈出脚也来不及赶到身边的民众,尽在咫尺也没能保护其不受伤害的护士。明明只差一点就可以救下他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无力感和不甘化作泪水模糊了视线,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大喊。
请你想想办法——
请你救救我们——
请你奉献自己——
请你成为——
被这么拜托了,被这么祈求了,却还是救不了人。承受着他人的指责和失望,更遭受自身良心的苛责。
“那件事”对血肉之躯的活人,就是这么苛刻。
嘴巴依然诉说着。
“靠我自己……根本就没办法……”
心中的声音提高到了极致,最后一点力气化为哭喊般的委托。
“求求你……请你成为英雄吧!!拯救民众……远离这场该死的战灾!!”
自责和悔恨一起沸腾,泪水浸湿了脸庞和脖颈。
身为一介人类,罗塞塔已经无法继续肩负肩负名为“现在”的时刻,她所能做的,只有将这幅重担委托给其他人——素不相识,却还能承担起现在,思考未来的人。
自己无法坚持正义,要求他人执行正义……这才是不折不扣的懦弱吧。
对此感到羞愧的少女剑士闭上了眼睛,深深的低下了头。
“我答应你。”
毫无阴霾的回答让罗塞塔重新抬起了头,第一缕朝阳的光芒洒在少女身上,让那个庄严、坚强、温柔的笑容显得无比神圣美丽。
“我会成为英雄,现在正要高举正义的旗帜。”
仿佛听见周围似乎有人在呼喊着,那位连姓名也不知道的少女又喊了些什么,罗塞塔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和回应了。
少女剑士心满意足地笑了一下,缓缓阖上了双眼。
放下犹如酣睡般沉静的少女,罗兰默默起身。
如果“奉献”自己生命的人,就是英雄的话。
挺身而出,为守护民众战死的治安骑士们;
在战火中奔波,不顾危险,不肯放弃任何一人的护士们;
相互帮助,相互搀扶,努力自救,引导疏散的民众;
这里每一个人都是跟谁比都不逊色,不输给任何人的英雄。
但是,尽管如此,还是要求别人当英雄。
用力吸气,让战场的空气填满肺叶,罗兰翻身骑上独角兽。
眼前是不计其数的疯狂大军,他却只是以凛冽的目光扫视压上来的敌阵,挥动长剑指向犹如乌云般的敌阵,大声喊到:
“我是来自奥尔良的贞.达尔克!提坦斯的贼军,不怕死的就来吧!!”
不再抗拒虚伪的假名和女性的身体,沐浴着初升朝阳的罗兰呐喊出反击的宣言,化作白色闪光劈入翻涌的乌云之中。
#############
——嘎啊啊啊啊啊!
嘴里发出不成声的惨叫,转移入寄宿体一部份的心灵,被人强行撕裂而消失。
那就像是一种**被撕裂的痛楚。
“这不可能!这不科学!!区区人类……一群应该连尊严都没了的软脚虾!到底是怎么回事!”
歇斯底里的吼叫声撼动整个房间,玻璃窗发出颤抖的哀嚎,随着一声巨响,餐桌粉身碎骨,精美的餐具和美食洒落一地。晕开的红酒映出沃尔格雷沃气急败坏的狰狞模样。
他快气疯了。
“傲慢”的极致表现之一,是除自己外,任何反对意见一概不予认可。换句话说,就是极度自我中心。
完全不容他人置喙,一旦有人反对,或是状况背离自己的预期,就一定要消灭,哪怕不惜一切代价。
“……我绝不容许。”
危险的呢喃在房间里回荡,陡然升高为咆哮。
“我绝不容许!既然如此,那就把你们通通粉碎!我还可以调遣机动部队和突击队,把那些杂碎通通干掉!所有和我做对的都要死!对了!还有城外待命的列车炮!不管人也好,尊严也好,通通炸飞!连渣也不剩——”
“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冷酷的声音贯穿了沃尔格雷沃,癫狂瞬间化作冷汗流走,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我不反对搞小动作。本来你们七原罪就是群人格缺陷严重的作品,老老实实,安安分分才是奇怪的事情。只要不影响任务,不背离基本原则,喜欢怎么搞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情。要是悖离了这个前提的话……”
“阁下,我……!”
辩解的话来不及说出口,脖子就被“什么东西”掐住,脖颈上凭空出现的手印扼住诡辩,将沃尔格雷沃像条死狗一样被拖走,脑袋被压向背后,仰起来的脸到的不是天花板。
一张无可挑剔的优雅笑脸正俯瞰着他。
“第一,这种时候再辩解只会让你看起来显得很弱智;第二,我来是有正事要办,绝不是偷窥战场情报,突然发觉‘啊,我家罗兰怎么可能这么可爱’,立即不远千里赶来的。”
赤色眼瞳寄宿着足以冻结黑暗的冰冷,笑容纯真无邪,一如玩弄昆虫的孩童。
对上沃尔格雷沃吐出舌头的苍白脸孔,李林以歌唱般的快活语调说到:
“七原罪的最大问题,是你们某些冲动过于强烈,时不时会出现目的和手段混淆,甚至连原本的目的也替换的情形。说着为了任务,结果却以自我认可为最优先。具体到你身上,就是只看重精神层面——看到有人感情用事,就非把他彻底压垮不可,做不到的话,就从**上彻底消灭对方。还真是简单易懂的小孩子脾气……所以呢,不时常教育一下不行呐。对了,之前你关于罗兰的提问,我可没有骗你。要知道意料外的突发状况、极限挑战可是成长的最佳催化剂,平时想搞出这种状况都搞不来。有像你这样执念深沉的家伙替我出面,再好不过了。”
愉快的声音化作恶寒游走全身,喉咙里什么也叫不出来,只能把舌头伸出来,让唾液顺着嘴角滴下。
就算这样,也不能移动一根指头,脑袋的角度不断调整,确保眼睛翻上去也始终能看见那居高临下的微笑。
“否定正义?在产生‘否定’这个概念之前,你就已经承认了‘正义’这个概念的存在了。如同无神论者说出‘根本不存在神’这句话时,心中已经有了神的概念是一样的。”
被问到“这是否是正义”时,每个人心中都会浮现出一把尺。借此区分“正义”与“非正义”。
这世上根本不存在正义——不少人如此说着。其实并非如此,有人相信善意,也有人否定美德,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正义。正义早就无所不在地充斥于世界,附着于人群之中,其满溢程度甚至会让正义使者在街上擦肩而过。至于彼此间的正义能否相容,那是另一个话题。
高叫着要否定正义,对“正义的朋友”出手,完全是本末倒置。
真的要否定正义的话;
真的要否定正义的朋友的话;
从一开始就否定“这个世界还是有希望的”不就行了?
“接下来开始,一直到我办正事为止都是惩罚游戏时间。我们一边欣赏罗兰的表现,一边试试我最近想到的教育手段。正所谓‘健全的心灵寄宿于健全的身体之上,为了确保心理健全,有必要先用物理手段让身体被健全。比如说把几万根纳米管扎进毛孔,刺透毛细血管,慢慢加压到全身出血汗;身体降温至濒死,再加热到蛋白质凝固临界点;如果时间充足,我还想试试最近想到的性转手术……嗯?没什么可怕的,和肯普法手环不同,这是纯粹的手术。用手术刀、切割机、电钻、断线钳、链锯把皮纳斯换成魏姬娜,开启新世界的大门……麻药?不好意思,出门忘带了。不过你要相信我的技术,整个过程一点~都不会痛。”
一件件泛着寒光的器械摆出来,眼球快要泛白的沃尔格雷沃嘴边溢出唾沫,四肢剧烈痉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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