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驰在街道上,罗兰抿紧嘴唇。
街道上十分安静,没有寻找藏身之地的市民,没有寻找猎物的提坦斯士兵,没有阻击,没有拦截,连虫鸣鸟叫都没有,让人心里一阵阵发毛。
他非常了解精灵们的强迫症做派,只要有机会,他们在撤退时总会留下一些危险的玩意儿来阻滞敌军的脚步。从各式各样的诡雷到狙击手和机枪小组,乃至精心设计的伏击阵地,每次总能让粗心大意的追兵付出点代价。联系到防卫军的历史正是以组织防御和机动作战为起点,说他们是撤退战专家并不夸张。
清楚了解这些,眼前的寂静就更显得可怕,忍不住去猜测对方会不会准备了什么“特大号惊喜”。要知道防卫军在这方面可是有前科的,用超级炸弹杀人灭口、湮灭罪证的勾当干了不止一次。
视野前方出现了一抹白色,罗兰当即拉紧缰绳,放慢了坐骑的脚步。
随着独角兽缓步前行,不折不扣的血海地狱呈现在罗兰面前。
不光是地面的血泊,墙壁和屋檐下都有呈飞溅状的褐色斑点,如同爆炸中心的中央位置,是一具具凄惨的尸体。
停在地狱的边缘,罗兰面色严峻的审视周围。
如果允许,他很想让愤怒支配自己,大声的怒骂,或者破坏什么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从尸体穿着的服饰来看,遇难者都是附近的居民,从住公寓的中产之家到挣扎求存的底层都有,当中不乏老弱妇孺。有几件军服掺杂其中,但只发现了个位数,绝大多数都是平民。
现场没有战斗的痕迹,也就是说,这是对没有反抗能力之人的屠杀。
出于何种目的犯下如此暴行,现在已经无从得知,但不论何人所为,能下这种毒手的家伙,必定是两足野兽无误。
可以的话,罗兰会联络后面的民兵,让他们来收敛遗体。不过现在有比那更优先的事情要做。
利用尸体设置陷阱在战场上并不鲜见,此刻让罗兰蹙眉的却是尸体上遗留的奇妙痕迹。
冻伤、烧伤、撕裂伤、复杂性骨折、粉碎性骨折、窒息……小小的街巷简直犹如死亡展览馆,从遇难者人数和致死方式之多来看,很容易得出凶手是一整支魔法师部队或大型危险种的结论。
杵在尸体前,罗兰沉默不语。
——太奇怪了。
每一具尸体死因各不相同,却有一个很诡异的共通之处。
衣服,全部完好无损。
如果是受伤害时碰巧衣服翻起,也不是说不通,可碰巧不会接二连三发生。更不要说那些烧死冻死的尸体也是如此。没有焦黑,也没有冻结再解冻后的潮湿或褶皱,简直像是烧死、冻死后再把衣服穿回去似的。
越靠近学校方向,尸体死状也越来越奇怪。胸腔炸开、脑袋爆裂……无一例外,都是从内侧向外爆开的。
“对我精心准备的欢迎仪式,您还满意吗?”
殷切的声音飘来,一名身着黑色西服的光头男子凭空出现在尸堆中,朝罗兰躬身行礼。
“罗兰少爷,不不不,现在是圣少女殿下。能拜见你的英姿,实在是受宠若惊。您在战场上的英武,我全都看在眼里。那勇猛无畏又洋溢智慧的战斗,面对强敌绝不畏惧、绝不屈服……啊啊啊啊,能和你在此相遇,这不叫命中注定,又该叫什么呢?”
压抑亢奋的颤音、声情并茂的赞颂,仿佛正对恋人倾诉爱慕之语。撇去言语中的轻浮和时机、对象等问题不谈,倒也不失为一番大胆告白。只是因为发言者立足角度的关系,一切浪漫美好灰飞烟灭,只剩下6到飞起。
站在墙上与地面平行,满嘴情啊爱的的胡言乱语,这不叫6叫什么?
光看这架势,罗兰对来者何人已经猜了个**不离十。
李林大部分时候表现得像个独裁者,可他手下可不是没有个人思想的人形机器,相反,个个都有自己的行事风格和处事规范,可以说充满了个性。当中也不乏非主流。像眼前这位6到让人叹为观止的就更少了。
也就是说,范围小到个位数。
“七原罪?”
罗兰的话让光头男人笑了起来。
“没想到我等的贱名也入了圣少女殿下的尊耳,真是光荣之至。没错,在下正是七原罪之一,‘惰怠\的斯洛斯。负责镇压王立魔法学院的,正是不才区区在下。”
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斯洛斯稳稳落在地面。
“然后,从现在起,阻止你前进的,也是在下。”
“就算我说‘让我过去\,你也不会答应吧。”
请叹了一口气,罗兰猛然拉近双方的间距。
独角兽的教程在危险种之中也是出类拔萃的,堪舆时速90公里的车辆匹敌的四蹄踢开地面,仅仅助跑三步,惊人的爆发力已经载着罗兰跨过十余公尺的距离,杀到斯洛斯面前。
看在他人眼里,那是电光火石般迅猛的动作。面对即将降下的雷霆一击,斯洛斯只是报以淡然一笑,完全不做任何防御或闪避。
他是吓傻了?来不及反应?还是纯粹是个无法掌握状况的傻瓜?
将疑问抛诸脑后,罗兰递出长剑。
目标是肩胛。
长剑贯穿右肩,从背后露出,顺势一斩,劈开骨和肉的手感带起声响和强风,鲜血顺着风挥洒到空中,漂亮的切口下露出肋骨和肺叶。
七原罪都不是省油的灯,眼前装疯买傻的光头也许有什么惊人的能力,但这是绝对致命的重伤,再怎么厉害的家伙被开膛破肚之后也不可能爬起来。
斯洛斯只是笑了笑,笑容变得更加淫猥。
身负重伤的身体向后倾斜,即将触地之际,无数细小的物体从伤口溢出。那是犹如细沙般的金色光粒,随着光粒的溢出,斯洛斯的身体逐渐坍缩,飞溅的鲜血、散落的骨肉、淫猥的笑容最终化为光粒随风而去,街道再次归于沉寂。
沉浸在更加恐怖的安静中,罗兰攥紧剑柄戒备四周,绝不放过任何微小的动静变化。
“在下已经说过了吧?从现在开始将会阻止你前进。不光是战术层面,战略、人生也是。”
斯洛斯轻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精心护理过的手指撩起一束金发放在鼻翼下,贪婪的嗅吸着。
“真是惊艳。体型好,又健康,体味香,无可挑剔的完美**。等到被现实背叛,从云端跌落凡尘,被猪狗之辈侵犯时,你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流下的泪水会是怎样的甘甜?”
“胡言乱语……!!”
反转回劈的长剑划出漂亮的圆周,毫无防备的狂徒被一刀两断。再一次,无数金色粒子从伤口溢出,斯洛斯消失的无影无踪。
“怎么会是胡言乱语呢?你刚刚才体验过一次吧?民众这种愚蠢又盲目的东西。”
歪着脖子的笑脸几乎贴上左脸颊,混有酒臭的口气喷在肌肤上。
这一次,罗兰没有行动。
解开斯洛斯的能力之谜前,贸然攻击没有任何意义。更重要的是,这番话正中红心。
力量就是力量,本身没有对错,其行为和意义,是由他人赋予的。
英雄也是一样。
罗兰.达尔克这名人类并不是替民众着想,也不是正义的使者。
因为民众需要,他才成了“英雄”。可归根究底,他也只是一名人类,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行动的人类。
“为了民众,为了爱,为恨去讨伐罪恶,那份力量将不再是公平的。只是‘某一方的正义\。不过嘛,你也不是自我膨胀到认为凭一己之力就能改变世界的狂人。虽然有些理想主义,但你的最终目标是摸索出一条能让精灵和人类共存的道路,在过程中将牺牲控制在最小限度。为此,你选择与那位大人反目,成为大众的英雄,拯救他人,引导他人。哎呀呀,这不是挺现实主义的嘛?你这个人不正是‘过程无足轻重,结果最重要\的最佳表现吗?”
斯洛斯张开双臂大呼小叫,还做出类似芭蕾舞的旋转动作,脸上满是陶醉。
旋转的身体停了下来,迷醉融化,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困惑。
“不过,‘和平共存的世界\到底是什么?究竟怎样才算是完成世界变革呢?”
“……!!”
罗兰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正是困扰他的最大疑问。
怎样的世界才算是美好的世界?
正确的统治,正确的秩序——大多数人会如此回答吧。
这诚然是模范回答,可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也等同于认同李林的做法。
没有人比他更正确,也不会有人比他更有才华和手腕。如果是他的话,创造出一个可以延续千年的帝国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在他构建的秩序里,纷争虽然不会消失,至少也是在可控范围之内。大多数人有工作,一日三餐温饱可以得到保障,每个人也都能得到接受教育的机会。
尽管还达不到理想乡的程度,不过也可以说“这就是正确的秩序”。
可……这种秩序,只是把人们变成“正确的奴隶”罢了。
为了达成新秩序,牺牲是必要的;为了维持新秩序,淘汰和矫正是必要的;为了让新秩序一直持续下去,脱轨者是必须排除的,个人意志和自由更是不需要的东西;
以正确之名发动战争,以正确之名进行人体实验,以正确之名屠杀,以正确之名将人们驱赶进集中营……
这样就可以了吗?这样就能被接受了?
可如果无法接受,那究竟怎么样才算“和平共存的世界”?
给民众热汤和面包?
让每个人都能过着富足的生活?
扩大民众的参政权力,让每个人都能表达自己的意见和诉求?
……会顺利吗?
“怎么可能会那么简单呢?”
嘲弄直达心底,背脊起了鸡皮疙瘩。
“不是每个人都是圣人,每个人都有**,有黑色的邪恶想法,只是大部分时候会被约束起来。一旦没有制约,他们是会做出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情的。另一方面,圣人或许可以抚慰人民,但却不能引导人,最终还是会被抛弃。你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吧。”
把弄着金发,斯洛斯****着嘴唇,就在此时,他的表情凝固了,被斜开的身体交错开来。然而就像之前一样,他的脸上浮现出毫不在乎的笑容。
“你可真是学不乖啊。物理攻击对我是没用的,你难道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搞明白吗?”
金色粒子飘逸出来,但这次只飘散到一半就挺住了,只留下脸上多了一道伤疤的斯洛斯蹲在原地。
“的确,物理攻击很难起作用,对着幻影砍,砍再多也是徒劳。”
“你……”
“你的能力是‘暗示\,将逼真到会让人以为自己死了的幻象直接投射到对方脑袋里,进而让**产生反应。”
所谓暗示,即通过各种手法影响大脑,也被称为催眠。有通过暗示控制别人的行为,也有自我催眠激发人体潜能或操作记忆。斯洛斯则是通过脑量子波共鸣直接对目标大脑下达指令,让对方相信自己被杀,身体对暗示的讯号产生反应导致死亡。
正如被关进没有开启的冰箱,却因为相信自己会被冻死,最后身体出现冻伤而死亡的案例。与斯洛斯对阵的人们被施加了“烧死”、“冻死”、“撞死”、“中了神秘拳法爆头死”等等暗示,身体出现对应各种死亡方式的伤害,最终一一毙命。但他们身穿的衣物并不会因为暗示出现真实的反应,所以所有人的衣物都完好的保存了下来。
“事实上你的能力真的很棘手,就算知道这是幻觉,也理解了心理作用能够造成生理层面的伤害。实际交战时还是难以防御,毕竟那是绕过意识防线,直接对脑部根源进行攻击的手段。好在,我还有反击的手段。”
侧转过来的脸孔上多了一条伤痕,位置、幅度、深浅,与斯洛斯脸上的那道伤一摸一样。
“脑量子波同调……?!”
斯洛斯露出货真价实的惊慌。
精神干涉并不是单向的,在同调状态下,意志力或脑波较强的一方可以单方面蹂躏对手。但也有证据表明,具有类似心灵感应的双胞胎之间,一方受伤时,另一方也会在相同位置浮现相同的伤口。甚至有同胞兄弟遭遇空难死亡的瞬间,远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人同时死亡的不可思议案例。
换句话说,如果脑波同调的两人旗鼓相当的话,施加在对手身上的伤害也会反应在自己身上。在这种状态下,战斗的结局只会是两败俱伤,玉石俱焚。
“如果你有同归于尽的觉悟,那么就来吧。又或者,你把路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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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成血色的街道里,光头男人倚着墙壁,叼在嘴里的香烟忽明忽暗,烟雾和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似乎仍有电流流过的电线垂落下来随风晃荡,截断面散发着火花。
呼——
喷出一口烟雾,声音在头盖骨下搔挠脑髓。
那是一般人绝对听不到的声音。
只有七个存在能听到的声音。
——不论何时,我们,都不会知道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虔诚的讴歌,同时也是卑劣的亵渎。
——不论何时,我们,都不会知道自己的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
自嘲式的笑容浮现在嘴边。
——但是,上帝为我们降临。
“神……救世主吗?那个小少爷吗?”
轻轻弹掉燃尽的烟头,斯洛斯自语到:
“这样,也不坏呐。”
“很不错的败犬宣言,被好好修理了?还是被甩了?”
被世界遗弃的角落里,凭空浮现出耀眼的赤瞳,就算在血色的夕阳下,漂浮在近乎黑色的血泊上,那双眼瞳瞳的存在感依旧强大,以至于使其余之物显得空虚浅薄,让人感受到窒息般的沉闷。骇人的重压感仿佛会将整个世界在红色的双眸前毁灭一般。
那只眼,正是地狱。
“被毫~~~不客气的一脚踢开了啊,感谢上天,我原本以为他要踢我胯下要害。”
“我可以帮忙补一脚,需要吗?”
“……您还真是关注下属,到底哪一边是你亲儿子?等等等等!当我没说!”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放下800mm炮弹,李林问到。
“一切都按照计划顺利进行。按照您的吩咐,我已经用‘重暗示’把疑问的种子植入罗兰心里了。”
斯洛斯弯下腰,得意的一笑。
暗示之下还有别的暗示,即为多重暗示。
当罗兰与斯洛斯进行脑量子波同调时,斯洛斯所说的那些话语已经以暗示的形式植入罗兰心底里。由于那些话语和罗兰自身的疑问重叠,即使出现不自然的浮现,他只会认为那是自己的困惑,而不会想到其实是斯洛斯做的手脚。
看似毫不起眼,但有时能杀人于无形,有时能干扰别人的思考和人生,视情况还能让人沉迷在梦境幻觉中无法自拔。这就是斯洛斯的能力——“靡菲斯特之梦。”
“随着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情,比如战争的残酷,人性的丑恶,人们彼此扶持,疑问会像肿瘤一样扩大增强,直到某天得到解答或者死亡,他才能从这精神牢笼里得到解放。不过老板啊,我觉得他现在这样子也挺好的。那张坚毅的脸孔苦恼起来简直就像在床上等待破瓜的处女,让人禁不住想要压倒雪白的身躯,在床单上留下美丽的落红,聆听他的哭泣。能和这样的他相爱想杀到永远,您不觉得这才是极致的浪漫么?”
斯洛斯****着嘴唇,止不住的口水溢出嘴角,眼瞳深处是无限膨胀的**。
毋庸置疑,这番发言和姿态正是大罪“惰怠”的展现。
什么都不考虑,只为自己的兴趣而继续,不具任何意义。
对现在的自己感到安逸,停止了思考。
正如恶魔靡菲斯特诱惑浮士德博士说出的台词——时间啊,停止吧,你是美丽的。
“会有机会的,但现在……先让他去解决波旁家大头症发作的儿子吧。”
留下意义难明的话,李林的映像从空气中消失,朝凡尔赛的方向投去戏谑的一瞥后,斯洛斯也消失了。
遥远的彼方,形似巨型雨伞的岩块从地平线下一点点升起,巍峨岩壁的四周,警戒拱卫的浮空战舰简直如同蚊蝇般渺小。
沉闷空洞的机械运作声伴随下,移动要塞“神鹰之城”缓慢移动,在其航线的前方,是凡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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