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军靴的足音(六)

  防卫军诸多特色之中,有一个非常古典,但没有外国同行敢于引进的规则。

  那就是一切开销都得自己掏腰包。

  上至执政官,下至大头兵,每人每天的伙食费用都一样。每月发饷时统一从军饷里扣除,军用厨房统一提供餐饮服务,不设小灶,大家一起享受斯帕姆、MRE之类的黑暗料理,谁都逃不掉。如果你想吃牛排喝红酒,可以,请自掏腰包聘请厨师和仆人,食材也请自备。

  这其实是典型的军事贵族文化。在过去,人类的骑士们也是自己掏钱采购装备和雇佣仆人。一些骑士为了维持开销,热衷于与有钱贵族的女儿结婚,为此展开的求爱颂诗会和比武决斗被视为浪漫美谈。

  查理曼军队也曾坚持过这项古朴的传统,但随着一个又一个胜利,攫取了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巨额财富后,官员和军官们的脑袋开始发烫,他们渐渐沉迷于**和享乐,同时积极策划更多战争,以便为自己和部下谋求更多的利益。

  正因如此,执政官才不担心查理曼会调整战略,转走协调和平路线。要知道和平或许会为国家带来和平与安宁,消化战果还能带来一轮景气繁荣。但对军队来说,停战就意味着世界末日。裁军、转业、特权消失、军人地位低下……光这些就叫他们不寒而栗了。所以失去查理四世和黎塞留的约束后,这帮除了杀人啥都不会的丘八一定会将战争进行到底,直到拖着整个国家完蛋为止。要是谁敢挡路,那一定是神挡杀神,佛挡屠佛。

  有了查理曼充当反面教材,亚尔夫海姆防卫军对相关问题早有防范。适当的中饱私囊还在可容忍范围内,想搞产业链型的**就得有被肃清的觉悟。加上上面有个极端强势的上司,军饷又足够丰厚,实在没必要顶着掉脑袋的风险贪图一时之快。

  再说有的存在,军队里的军官阶层大多已经成家立业,薪水还要养家。一般来说,防卫军官兵还是比较节约的。

  不过也不是没有特例。

  推积如山的甜点。

  从卡路里到价格,足以让无数男男女女吓出心脏病的甜点之山。

  胃袋仿若无底洞,怎么吃身材都不会走形的两位亲卫队巨头,今天也在与甜品奋力搏斗。

  “……说什么‘那不孝女我管不了’就以为可以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了,老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狡猾。”

  叉起一块生乳酪蛋糕,维多利亚一脸愤懑之色。

  “你指望他说什么?和那位大人翻脸,又或者大义灭亲?”

  咽下提拉米苏,尼德霍格满脸不屑。

  防卫军里的特例就是这两位尊贵的古代种。

  他们是古代种,也是光荣的亲卫队巨头,早早就将家产投入财团的运营发展中,享有巨额原始股分红,如今早已是家财万贯的大富豪。甜点之山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金钱、权利、地位——常人为之奋斗一生尚不可得的一切集于一身,维多利亚依然表现的缺乏满足感。

  只因为这些东西并不是她最渴望得到的。

  表面上,她与尼德霍格地位尊崇,但这仅限于下位种族的世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自己其实是被龙族社会边缘化的一群,只比被放逐的阿兹达哈卡好上那么一点。基于“不被承认的”自卑和“让老家伙们拜倒在脚下”的复仇心理,红之龙才选择在李林麾下效力。

  所以她才会那么在意法芙娜成为罗兰的同伴之后,龙族的——尤其是那位族长的反应,结果却让她失望了一把。

  “只要龙族不直接跳进来选边站,那位大人也不必将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他们身上。如果你真那么期待老头子的反应,等金色大小姐被抓或被杀不就行了?”

  “说的也是,那对父女到时候会露出怎样沮丧狼狈的表情呢?真叫龙期待。”

  “谁知道,那又不是我的菜。不会让我感到高兴,也不会让胃口变好。相比之下给执政官洗洗衣服就能让我吞下三缸白饭。”

  亲卫队队长一脸陶醉亢奋,游离的双眼放出异样光芒。

  如同骑士有侍从照料生活,执政官的起居饮食也有一部分由亲卫队队长负责,衣物的清洗更是不容他人染指。

  其实这也没什么。像李林这种仇人排队能绕世界三圈的鬼畜,安保需求势必成为最优先事项。由亲卫队队长清洗衣服,至少不必担心有歹徒把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弄到衣服上,以此谋害伟大领袖。

  唯一的问题是洗衣服的方式。

  亲卫队队长不用洗衣机,也不用手洗,洗衣粉、洗衣液什么一律退散。他洗衣服的方式可是非常龙族的。

  正确的尼德霍格流洗衣法如下:第一,解除变化,恢复龙形;第二,将一周积攒下来的整整一缸执政官衣裤袜子高举过顶,张开血盆大口,眼都不眨一下的一口气全倒进嘴里;第三步,细细品味般的慢慢咀嚼,以只溶解脏东西的唾液浸洗容易受损的内衣,足以咬断世界树树根的牙齿上下运动去除外套上的顽固污渍;第三步,以拥有钢铁般坚韧和触手般柔软的长舌将衣物拧干脱水,然后挂起来晾干就行了。看,就像用了汰渍一样白,还有特别的香味!

  备注:如果遇上阴雨天气,可以用“龙息”或荷电粒子炮给雨云开洞,确保阳光日照。

  “知道吗?那位大人的原味胖次,那种灵魂都要融化的感觉在舌尖上扩散纠缠时,会在脑袋里自动描绘出那位大人的身体曲线,平坦的胸膛、坚实的腹部、光滑圆润的臀……光是想想都会兴奋的睡不着觉,恨不得把内裤戴在脸上,用力呼吸那芬芳啊!!”

  “嘴角的哈喇子就当没看见了,不过大庭广众之下当着本人的面发表这种感想……没问题吗?”

  “唉?”

  听了维多利亚的话,尼德霍格僵硬地转向背后。

  “哎呀。”

  优雅的身姿,一如往常的温和微笑,此刻散发着冰川般的刺骨寒意。

  “你们好像在聊什么有趣的话题,可以让我听听详细内容吗?”

  “阁、阁下?!噗啊!!”

  没能把“什么时候在那里的”问出口,尼德霍格下巴挨了一脚,身体飞上了半空,重重落下,还没等他和大理石地面做亲密接触,踢腿的暴风雨压了上来。

  一秒30记的高速踢腿将沉闷声响练成一片,听上去就像一台需要上油的撕布机全力运转,精心设定的踢击使尼德霍格无法落地也不会被踢飞,只是停留在空中不断承受踢腿。

  过了足足一分钟,维多利亚开口提醒到:

  “阁下,再踢下去会出龙命的。”

  一记完美的高抬腿上踢,亲卫队队长火箭般窜向上方,一声爆炸般的巨响过后,尘埃和水泥碎屑徐徐落下,亲卫队队长的脑袋完全陷进天花板,身体随风晃动,从肢体还在抽搐抖动这一点来看,应该是还活着。

  李林随手拉过椅子,大喇喇地在维多利亚对面坐下,可能看多了类似情景,同在食堂里用餐的官兵整个过程看都不看一眼,专心的享受自己那份午餐,只是聊天的音量比之前小了一些。

  维多利亚默默收拾着自己的餐具。任谁都看得出来,执政官貌似心情不佳。维多利亚却知道,事情并不单纯。一贯以理性和自制力著称的执政官不可能仅仅因为尼德霍格的痴汉发言就重赏一顿“面目全非脚”,一般也就是一记修正拳罢了。

  显然,有什么人踩到这位的尾巴了。

  “维多利亚。”

  李林平静的问到:

  “如果有人想偷走你最珍贵的宝物,你会怎么做?”

  “宰了。”

  没有犹豫,维多利亚回答到:

  “把抢夺财宝的家伙全宰了,有嫌疑的家伙全宰了,疑似有那种想法的家伙也宰了。满怀诅咒地全杀掉,还要对他们的后代降下世世代代不幸的诅咒。”

  龙族对收藏品的执着广为人知,对侵入领地盗取财宝的家伙,他们绝不会客气。

  不光是龙族,谁都有不能被他人介入的领域存在,只是每个人的禁忌对象不同罢了。

  李林并不存在类似“执念”、“妄执”的情感,包括布伦希尔在内的身边人都认为执政官在私人感情方面的要求相当低,不至于四大皆空、无欲无求,多少也有点清心寡欲的味道。

  可这并不意味他是清静无为的隐士、慈悲为怀的圣母。他一样有不能容忍的事情,踩到底线的人一样要为此付出代价。

  比如说,妨碍、破坏他的计划,试图搅局的混蛋。

  每个人都讨厌搅局的混蛋,特别是在关键时刻跳出来的家伙。这一次有些家伙不但试图搅局,还出门第一脚就猛踩执政官的尾巴。

  必须有人为此付出代价才行。

  “尼德霍格。”

  轰的一声,天花板出现了一个大窟窿,烟雾还未散去,脖子上套着一圈水泥狗带的亲卫队队长向根标枪一样挺的笔直。

  “你们两个准备一下,陪我出趟门。”

  李林露齿一笑,戳着自己的太阳穴说到:

  “有些落伍的家伙迫切需要接受如何做人的教育,首先就从‘动别人的玩具必须死’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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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母院。

  吕德斯最古老的宗教设施之一,也是最古老的宗教土地之一。远在吉尔曼尼亚王国时代,这块地皮就是一座祭祀母神的神殿,如今这座坐落于西提岛上的哥特式建筑是教会吕德斯教区的主教座堂。之前的“长刀之夜”中,不少建筑被损毁,圣母院却奇迹般完好的保存下来,一砖一瓦都没有受到损害。不少信徒认为这是母神的庇护,是神迹,全然忘了防卫军压根没接近过这附近。否则以那群拆房专家的做派,这一带会变成什么样还真说不好。

  不管怎么说,这座耗时180年才完工的历史建筑逃过了一劫,如今圣母院正在见证查理曼乃至全世界的历史时刻。

  两名少女漫步在堪称活历史的长廊当中。

  年级相仿的两位少女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左边身穿修女服的那位犹如圣洁的白百合,给人柔弱温馨的感觉,右边身穿便服的少女则给人以洗脸沉稳的感觉,仿佛悄无声息前进的母豹。

  诸国目前还不存在“旅游业”的概念,也没什么组织旅游的劳工组织,更不要说价格亲民的傻瓜相机。会进入宗教设施的必然是信众,在这种有深厚历史背景的圣堂里,信仰再浅薄的人也会感受到神圣肃穆的氛围,自觉收敛举止。

  路线的最开始,是接近成年人身高一倍的巨大母神像伫立在眼前。

  和亚尔夫海姆大而无当的巨大化雕塑截然不同,造型的细腻是压倒性的。

  充满慈爱的瞳眸,洋溢母性光辉的微笑,温柔的臂膀揽抱着象征人类的婴儿,每一根手指都注有毫无吝惜的母爱,就连衣服上每一个褶皱都寄宿着崇敬的精神。

  一尊母神像便足以让最聒噪的老太太闭嘴,在母神像两侧的祭坛浮雕和绘画,更是让人心生灵魂被净化的感觉。

  洗脚的圣人浮雕;

  鸽子或小羊等,有着象征意义的动物围绕着圣人的绘画;

  在奢华的银工艺边框包裹下,叙述勇者屠龙的壮丽彩绘;

  天顶上七色光芒交错,表现神之使者圆阵的彩色玻璃;

  描绘于无形之中的杯子、花的数量和种类,就连窗框的颜色和排列都有着神圣的典故。或者象征圣人,或者吐露宗教的立场,又或者诉说时代的纠纷。

  跨越10个世纪,为打动人类意识而磨练的技术精华就在这里,在充满历史和信仰的空间内,人们只能拜服,言谈举止充满恭敬和小心翼翼。

  罗兰亦不例外。

  身穿朴素的女式便服,低头聆听姬艾尔对浮雕想要表现的典故进行讲解,表情肌一点点僵硬,胃袋越来越沉重。

  同时承受慢性胃溃疡和面瘫的过程,绝不是让人愉快的体验。

  受李林全套“斯巴达式父爱教育”的影响,罗兰很多观点都倾向于无神论和唯物辩证思维,对宗教神学和唯心主义持保留态度。

  神爱世人、众生平等、善恶循环——这些听上去都很美好,可亚尔夫海姆不同样在宣扬“世界变革”、“消灭不合理”、“建立新秩序”?光从宣传语言上来看,大家都在追求同样的目标,理应携手共进才是,可事实上纷争从未停止过。高喊着“我是正确的!”,以此为理由消灭与自己想法相左,甚至仅仅是“有嫌疑”之人——这种事情在宗教界似乎特别盛行。

  屠杀异教徒、宗教裁判、异端审问、强迫改宗、焚烧一切异族文化相关之物……说到教会历史,似乎就是通篇杀杀杀、烧烧烧,外加一堆脑满肠肥的神职人员敛财、通奸、恋童癖。文化与善行的篇幅与之相比,简直乏善可陈。

  令人感到讽刺的是,对教会最贬低、评价最激烈的并非异教徒和异端,恰恰是那位“神意代行者”。

  ——业绩不佳的部门经理偶然坐上首席执行官的位置,不想从不适合自己的位置上下来,于是和董事长新委任的CEO对抗,而他们用来对抗的手段是秀下限和撕逼。

  ……

  先不论身为神意代行者做这种发言是否合适。以公司内部关系来类比母神、教会、神意代行者的关系倒是浅显易懂。

  位居顶点的董事长,负责执行的CEO,负责支援运营和联系上下级的中层部门——三者的关系便是如此。

  自吉尔曼尼亚王国灭亡以降,历任神意代行者的表现都难堪大任,向吉尔曼尼亚王国那般,由神意代行者出任国王的更是一个都没有。为此母神才将一部分权限下放给教会。如今有了李林这样不贪权、能力又强的优秀员工,顶层哪里还会在乎无能中层在企业转型过程中是死是活。这又不是做慈善,派不上用场的垃圾被清理掉或是成为转型过程的牺牲品是理所当然的。

  从效率和经营的观点来看,这么做无可厚非。但构成教会的,是人。不是数学模型的拼图,不是公式中的因子。他们会有自己的想法,按自己的想法行动。

  这是不折不扣的叛乱行为,母神和李林绝不可能善罢甘休。明知道这一点,教会还是介入了查理曼内部纷争,力求促成密涅瓦和王太子合流,通过支持查理曼遏制精灵阵营的快速崛起。

  之所以敢于如此,是因为被逼到了墙角,已经开始不管不顾了?还是……手中攥着什么能避过这种灾祸的王牌?

  穿过积累艺术和历史的长廊,一位中年修女出现在面前,带着紧张的表情欠身行礼后,转身将她们引向深处一扇不起眼的小门,修女低头站定在深处房间的门前。

  姬艾尔朝修女轻轻点头后,向罗兰微微一笑,获得表示“准备好了”的点头回应后,打开了厚重的木门。

  里面是一间小小的会客室,身穿便服的路易王太子正一脸百无聊赖,看清姬艾尔身后的少女面容时,他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装作没看见那道令人不快的视线,罗兰紧跟着姬艾尔,抬脚跨进了会客室。

  吱呀一声,门被关上,只留下一言不发修女站在门外,昏暗笼罩了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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