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请慎言!”
艾德曼中校压低了声音,语速也很快,视线快速扫过左右两侧,确认没有人偷听或是开启通讯或录音后,略微安心的副舰长稍稍俯下身子。
“将敌人称为‘我军的英雄’,这未免也太过了!如果被史塔西的人听去……”
军方对史塔西那票特务间谍一直不怎么待见,倒不是因为这帮人的工作性质,主要还是史塔西那“连自家厕所和坟头都要监听”的敬业精神。神经粗壮如军人,也没几个喜欢勤劳的特务,但出于战时隐蔽战线的确实需要,加上史塔西迄今为止也没越界插手军务,总体上军方对史塔西的活动还算是睁一眼闭一眼。
不过过去没插手不代表今后不会插手,如果刚才那番“动摇军心”的“非国民”言论被史塔西特工们听去,写成小本子交给上面。军方丢一个大脸不说,还不能指责史塔西插手军队事务,反而要感谢对方检举揭发军队里的“失败主义者”。届时军方上层一定会把这股郁闷之气发泄在肇事者头上,帕西法尔的下场估计会相当有看头,身为副舰长却未尽规劝之责的艾德曼中校八成也跑不了。
“不用担心,中校,独裁官可不是查理曼的小心眼王太子。要是有谁用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去打搅那位大人,那家伙的前程也算是到头了。”
全然不在意副舰长的好心规劝,帕西法尔朝满头是汗的艾德曼中校摆摆手。
“中校,英雄是什么?说到底,英雄不过是投注入大众期望和祈愿的偶像,一个象征,一个很吸引人的广告牌。从这个角度来说,敌我双方都需要一个能成为象征的‘英雄’。”
战场上渴望英雄的有两种人。
渴望英雄拯救自己或别的什么的人;
渴求着“应该被打到的敌人”之象征——“英雄”的人;
如果能海扁这家伙一顿,应该会很痛快吧。如果能打到这个“英雄”,就算懊悔怨恨不会消失,多少也能消解一下吧。
这不是讲道理,也不是阐述理论,只是身为智慧生命的感情以及以此为基础、毫无逻辑的机制。
“……身处安全后方的我们,眼里看见的只有‘应该消灭的目标’还有陷入僵局的战斗。啊,我不是说这样不好,身为指挥官,有必要保持冷静客观的头脑来应对全局。但是呢,这样难免会和现场产生疏离感。对于一线士兵身处的环境,还有他们眼中的战场和敌人,我们恐怕难以‘感同身受’吧。”
“您的意思是……”
“在士兵们眼里,‘那个’已经不单单是符号一样的敌人。就像敌军将白色家伙视为‘反击的象征’,我军士兵不知不觉间是不是也把对方当成了‘打败祖先们的人类骑士’呢?”
“……!!”
猛吸一口凉气的艾德曼中校再次抬头,双眼死死凝视纵横飞舞于天际的白色铠甲。
“……原来如此。确实,只要注视着那家伙,就情不自禁的想起‘被人类骑士打败的祖先们’。”
童话、神话中常常会出现一身洁白的骑士。身穿华丽的盔甲,豪迈地骑着战马,无畏艰险困难,敢于迎接任何挑战,一双坚定的清澈双眼紧盯着前方——犹如传说中的“英雄”再世般的骑士。和卷缩在黑暗中苟延残喘、不得不以秘密组织、影子国家生活的族群全然不同,让他们羡慕、嫉妒、憎恨的闪亮存在。
打从出生后,就一直听着父母长辈充满悔恨、有如诅咒一般的说着“祖先们在战争中被打败了”。一边对不能见光的生活咬牙切齿,一边满怀怒火的想着“如果自己能挺身而出的话……”
因为这种积淀了上千年的民族情感而投身军旅的,恐怕在防卫军中绝非少数,经历严格的训练后,这种情感会被军纪和理性所压抑,但此刻理性的枷锁却被那道洁白到让精灵们生恨的身影解除了。
“白色家伙……在我军士兵眼里,就是那个一直想要与之战斗的‘打败祖先们的人类骑士’啊。就算再投入一两个中队,八成也会被卷进那个心理漩涡中。所谓‘英雄’就是有这种能超越敌我的魅力的人啊。”
“您就像是在介绍一位伟大的敌人呐。”
艾德曼中校放弃般地苦笑着耸肩,对副舰长的吐槽,帕西法尔同样还以苦笑。
“伟大的敌人啊……或许是那样也说不定。不过,我认为……也许那个人其实既不傲慢,也不是悲天悯人。纯粹只是个很认真的人,不会去嘲笑努力认真的人。就只是这样而已。”
“那么,是不是立即请示上级立即派遣大队规模的增援?”
“从刚才开始就在这么做了。但舰队司令和要塞司令都否决了增援议案。在他们看来,只要打下那个要塞,胜利就自动到手了。”
“神鹰之城”同样是一个象征,那个巨大的空中要塞完全可以视为查理曼军国主义狂妄执念的具体化身。将这座要塞彻底从世界上抹掉,完全可以给查理曼军队造成心理上的巨大冲击。
可认为这样就能瓦解查理曼人的斗志,让他们放下武器俯首接受命运,未免太过主观和过度自信。
“偶像”这种东西只要有需要就能制造出来,有时候活生生的“英雄”——象征着反抗之火不会熄灭的象征,比冰冷的超级武器更能鼓舞人心。要塞的毁灭确实能打击对手的士气,但那种冲击只是一时的,人们很快就会把那个大岩块抛诸脑后。反倒是“英雄”——不论是活着还是死了的英雄,都能吸引人心,激励着查理曼人抵抗。
焦躁的心声在心理回荡,一方面是拘泥于眼前战场的顽固上司,另一方面是连自己都觉得耀眼的敌军英雄。理性和感性在帕西法尔的心中纠葛交错,以至于他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对于“毁灭这个英雄”一事心存踌躇。
可无论再怎么踌躇纠葛,帕西法尔终究是个理性的军人,尊重对手和手下留情之间,并不存在等号。
一直垂下的手缓缓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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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军舰队……朝右侧回转了?”
忍受着10个G的横向惯性压迫,呻吟从扭曲的唇边溢出,罗兰感到心脏猛地向下方坠落。
敌方舰队里有个优秀的指挥官——自认知到这一信息以来,那位聪明的提督总是能在他采取行动之后立即做出回应,重新抢回战术上的先手。
这是个强敌。
理性、睿智、富于机变,还有一双能俯瞰整个战局的锐利眼睛。
身处逆境之中的罗兰依然毫不吝啬为对手献上赞美,尊重对手这一美德早已根深蒂固地篆刻在少年的精神结构之上,再严苛的逆境也无法改变。
只是赞美归赞美,状况却不会因为感叹发生改变。
——巡洋舰队的转向再一次点在了罗兰的死穴上。
按照罗兰的规划,奋进号将利用两翼的减速板进行一次“差动刹车”,如同战车转动一侧履带,另一侧不动来实现转向,打开一侧减速板的奋进号在两翼气流的相互作用下将进行一次螺旋下降,利用螺旋轨迹,将奋进号重新推入空降伊谢尔伦炮台的轨迹上。
敌舰队显然已经察觉了这一战术意图,其转向正是为了再次抢占炮击阵位,故技重施,用齐射将奋进号再次推出去。
作战的重点是妨碍对手进行空降突击,毫不在意干扰,清楚该干什么,用最简单快捷的手段予以实现——换成罗兰自己也会这么干,只是未必能如同那个不曾谋面的指挥官那般果断。
“这样一来的话……”
推测还来不及从口中说出,立体交叉的火网已经贴了过来。
MDS机群必然全力转入封锁围堵作战——
这句话被咽进肚子,在接连不断的机动中被消磨得无影无踪。
无需击落对手,封锁住对方最强战力,使其无法支援母舰就是胜利——正可谓老到而辛辣的战术。对那些接连作战、意气已经被僵持战况消磨去一些的翔士们来说,这也是个相对容易接受和执行的命令吧。相对的,自己这边不管是由于时间紧迫急于打开局面,还是过于谨慎导致错失良机,对方指挥官都会为战局顺利进入自己设定好的节奏拍手庆贺。
真是个了不起的对手。
强忍着咂嘴的冲动,罗兰再次为对手献上肯定的高分评价。
要是“一般状态下”的独角兽,说不定真的对此束手无策也说不定。可之前在拟定作战计划的过程中,他们可是连残留的“七宗罪”一起出动发起总攻、某独裁官亲自下场掀桌之类的超绝望状况都设想过了。为了因应各种各样的逆境绝境,独角兽也进行了“调整”。
受制于环境、战略、技术水准、军队规模、财政状况等客观因素,每个国家的武器设计都会体现出不同的“个性”,例如罗斯联合公国倾向于易于大量生产、即使是文盲农奴兵也能快速上手的武器,高性能、高精度的武器并不受他们欢迎。亚尔夫海姆制式武器的个性则正好相反,由于军队规模居于列强末端,武器性能的优势一直是防卫军武器设计师们孜孜不倦的追求目标。作为性能的其中一环,“通用性”也贯彻于防卫军制式武器的基因之中,不光是正式列装的装备,技术验证机、试做机、原型机当中也充分传承了这一特性。
在某最高层隐秘的推波助澜下,头一次享受着“预算无上限”待遇的技术员们高喊着“测试技术极限”、“为次世代机型设定指标”等等口号,将防卫军最尖端技术尽数堆砌在“独角兽”身上。结果这台梦幻机体不但有着远超常规机体的性能,通过搭积木的方式调整装备后,甚至有着足以匹敌、超越战舰的火力。
此一重型火力配置方案即为“重武装型独角兽”。
腰间折叠收拢的粒子发生器弹出,背后的翼状散热板展开,少年咬紧牙关,紧盯着远方的战舰群。
视界的一角,几行小字迅速划过操作界面。
——坐标固定。
——引擎停止,开始惯性航行。
——全部动力传导向超级粒子炮回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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