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十字路口(一)

  牧月十一日,亚尔夫海姆最高评议会。

  自执政官升格为独裁官,评议会越发显得弱势,最近甚至有被视为养老院的倾向,此时此刻却罕见得挺直了腰杆,对发言权越来越大、表现出插手国政倾向的军方提出质询。

  如果你认为老爷爷们只是为了权力分配和打压对手才把军方高级将领叫到神圣的评议会会场开声讨大会,那真是小瞧了他们的胸襟格局。精灵一族的历史里,文官和武官的界限其实相当模糊。旧王国时期要镇压异种族叛乱、王国覆亡之后天天要面对灭族危机,大环境决定了精灵一族的官僚阶层必须文武双全,或者最起码具备武官的素养能力,才能最大限度应对各种状况。由于这一特殊背景,其他国家常见的文武之争、世袭贵族和新兴军事贵族之争,在亚尔夫海姆还是个少见的新花样。

  之所以着急上火地把军方高层叫来开质询会,实在是前线战况急遽恶化,都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

  “这是非常事态。”

  维斯巴赫议长攥着白皙的双手,脸沉得都能拧出水来。

  “在场诸位都已经知道前几日伊谢尔伦炮台发生的事情了,这里就不再赘述了。现在在下及评议会全体议员想知道的是,军方对伊谢尔伦炮台陷落及今后战局的见解。”

  即使是着急上火的时候,议长大人还是保持着不动如山般的沉稳。相比之下,那几位没事就把“战争”、“献身”、“牺牲”之类华丽辞藻挂在嘴上的保守派议员未免显得有些不堪,平日里慷慨激昂的面孔此时不是煞白就是不正常的潮红,似乎往日里的豪情与热血都随着伊谢尔伦炮台的一声巨响烟消云散了。

  ——成何体统。

  强忍着想要怒吼、想要哀叹、想要冲上去揪住他们的衣领一顿猛抽后用订书机把那些嘴巴钉死,再用电焊枪焊死的冲动,布伦希尔第15次把签字笔放到了桌上,端正贤淑的女性中将微微一笑。

  “评议会诸公。”

  起身、敬礼、立正,布伦希尔以完美的礼仪式声调说到:

  “请容下官说明当前我军战略概要,截止今日上午10时,我军已成功实现新防线的构筑和整理,第一道防线给予冒进之敌军充分痛击后圆满达成作战目标。现已顺利后撤至指定的防线上。”

  “嗯,不是‘转进’啊。”

  轻蔑的嘀咕获得一阵赞同的冷笑。

  自从查理曼王家陆军首创“转进”一词,这个词汇已经成了遮丑和文过饰非的代名词,这里提出来自然是对军方汇报的讽刺。

  布伦希尔当然清楚议员们到底想听什么,可她丝毫没有满足议员们愿望的想法。

  不合时宜是主要原因,对查理曼的全盘战略迄今处于高度保密状态,总参谋部里知道“黄色计划”全貌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让这些大嘴巴议员知道的话,什么保密防谍工作都不用做了,作战内容早就扩散到全世界各个角落,敌人连收集情报的功夫和经费都省下了。在这个正式理由之外,布伦希尔多少也有些“不想让外行人插手”的私心存在其中。

  她倒不是主张“政客不应插手战争”的军事本位主义者,更不是提倡“一切以军队为核心”的军国主义者。她对政府和军队之间应有的关系有着非常清醒的认知,没有任何改变或是打破现有架构的打算。

  既然如此,为何?

  想必很多人会做此问,答案其实非常简单。

  谁的心中都有一个事物优先顺序的列表,在布伦希尔的心里,有着比军人职责、军政从属关系都要来得优先的存在,她不过是遵循这个顺序列表行动而已。

  或是了解这一点,或是完全不了解,对没有任何交集的谈话感到不耐烦的议员们已经没有继续装腔作势下去的闲情逸致。“就算后撤成功又怎样!”、“我们想知道的不是这个!!”之类想法直白地挂在脸上,脾气不好的几位眼看就要拍案而起,生生被议长严厉的目光逼了回去。

  老议长其实对军方和独裁官也不爽很久了,可那主要是大政方针和思想路线上的分歧,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政争,像另一个世界里皿煮尸油国家那样,党派为了上位,胡乱对选民开空头支票,发掘制造丑闻打泥巴仗,上台后各种发夹弯自打脸的事情,老爷子扪心自问是干不出来的。在内政上和独裁官争一争无伤大雅,军国大事上扯那位后腿就是各种意义上的作死——维斯巴赫议长的底线即是如此。

  但该讲清楚的事情还是要讲清楚,否则亚尔夫海姆和整天发布平行世界脑补战报的查理曼有什么分别。

  只见他朝一旁打了个眼色,立即有一位文职官员举起了手。

  “财政部想说几句。”

  一直一本正经开小差的军方立即进入严肃认真模式,几位议员不禁在心中咬起了手帕,将哀怨的目光转向财政部代表。这种差别待遇着实让他们感到羡慕嫉妒恨,可老爷爷们对此也毫无办法,谁让人家是管钱的呢。

  财政主管丝毫没有领情或自豪的意思,只见他板着铁青的脸孔,逐字逐句说到:

  “最新一季的财务报表相信诸位都已经过目了。截至目前,我国经济形势虽不至于陷入衰退那么悲观,可也绝不是什么容许乐观的状态,战争对经济的影响正在一点一点的显现出来。财政部在此不得不提出警告,若战争出现长期化趋势,必须尽早让国家进入动员,实施战时经济体制。否则将会引发难以漠视的经济、社会问题。此外若无法实现早期决战,收获战争红利。即便获得最终胜利,财政上也会长期存在难以弥补的漏洞,最坏情况甚至会动摇国家根基。”

  财政主管的声音欠缺起伏,充斥着事务性的冷淡和仅具形式的礼仪,现场却没有谁敢轻忽他的发言。

  打仗即烧钱。这浅显的道理大家都明白。因为长期战争导致民生凋敝的鲜活例子正在查理曼上演,在座的不管政见为何,没有谁希望自己的祖国也走上这条不归路。哪怕撇开大义,单纯从经济角度来看,亚尔夫海姆也绝不能承受早期速胜之外任何一种战争结局。

  作为新型工业强国,亚尔夫海姆的经济增长高度依赖对外出口,这一点和另一个世界进入工业时代后所有新兴强国没有任何区别。但不同于德、日崛起时,殖民地和市场已被列强瓜分殆尽,也不同于皿煮灯塔和东方强国,坐拥广袤国土和庞大人口形成的巨大内需市场。这个国家拥有足够的海外殖民地和资源供应渠道,缺少的是拥有充足消费能力的稳定市场。

  永远不要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这是所有经济学家都知道的至理名言,亚尔夫海姆的经济制定者们更是将这句话贯彻到理论和行动中。撇开历史和人性不谈,从长远看,那帮所谓的盟友也算不上是稳定的市场,有朝一日甚至有可能会成为贸易战对象。

  精灵学者们当然不可能引用“天降推特治国伟人总统”做标本,告诉听众——“一个超级大国的执政者可以二到和自己最大的贸易对象展开贸易战,不惜为此引发股市崩盘,民众生活成本至少上升10个百分点”。就算他们听过这种事,也会因为过于**型而拒绝引用。

  时代在变化,民众和国家的思维模式也在同步变化,国家主义、民族主义的兴起必然会带来民族利己主义和贸易单边主义,落实到行动便是地方贸易保护和关税壁垒,以此阻挡亚尔夫海姆对本国、本民族的商业倾销,扶植本民族产业发展。而亚尔夫海姆强大的工业产能此时便成了伤害自身的利刃,失去他国市场,自身又无法消化如此庞大数量的工业产品,最终只能坐视经济危机爆发。届时地球上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的惨景将在亚尔夫海姆上演。

  哪怕是为了避开资本主义周期性经济危机,对查理曼的战争也非打不可、非赢不可。只有在战争没有过度影响自身经济前拿下查理曼,确保市场和劳动力,亚尔夫海姆才能在今后的国际博弈中不受制于人,从容应对。

  万一演变成长期战事,生产和资源必然向军工倾斜,民生用品的份额会遭到挤占,不光会引起民生凋敝,也不利于战后的经济恢复发展。至于战败?那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这些事情政府官员和军方都有数,那些所谓的“盟友”多少也有所察觉。

  “昨天,阿尔比昂方面向我方探寻‘当前是否是探讨停战的合适时机’。”

  臭着脸的外交部官员不知道是吃多了阿尔比昂宫廷料理,还是被“盟友”的嘴脸恶心到了,气呼呼地说到:

  “罗斯联合公国也提出了类似意见。”

  某些食腐动物似乎自以为机会来了,迫不及待的想要跳出来下嘴了。

  布伦希尔冷笑了一下,再次将签字笔竖了起来。

  ——既然如此,我们必须更加坚定地迈向胜利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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