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智慧种必须群居共存,通过相互扶持,通过集体应对各种危险,通过延续生命的行为将自己填满,避免自身与虚无孤独同化。
“现在的罗兰还在抗拒接受父母朋友死亡的事实,打心底的排斥任何想要取代扮演类似父母角色的存在介入他的心灵。布伦希尔少校你已经非常努力地尝试排解他、包容他、保护他,取得了足以称道的进展,不过还是赶不上进度需要。继续采用怀柔母爱教育的话,接下去就不光只是罗兰个人的问题,士兵们的情绪、少校你在士兵心目中的威望、组织的凝聚力,任务的达成都会遭受不同程度的影响,那种事态只能让我感到不安。”
——强硬的潜台词隐蔽在客气的讨论下透析出来,布伦希尔眼神黯淡了几分,低声以“抱歉”回应李林的剖析,精灵少女的头向下方深垂了几分。
“让他在空无一人且危机四伏的荒野上度过7天可能有点过火,不过,如果能顺利激发出他的求生意志,明白回应他者的善意。融入精灵生活圈子对他的重要性的话,这种处置也算有所回报了,即便效果不佳,从中汲取失败的经验教训,对制定出下一套针对性明确的教育计划也能有所助益。”
“安全方面的问题——”
眼前严格教育又根据效果反应进行灵活调整的李林与清晰印刻在记忆上罗兰满是仇恨怒火的倔强面孔重叠在一起,从知识与记忆中找不到可以让李林改变决定的说辞,布伦希尔近乎泄气的提出了最后的关切。
“一切都准备好了。为了更加确实的援护那孩子,连监控的手段也备齐了。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真要有个的话,我会第一时间赶往事发现场。只不过。我不认为会有那种机会。”
具体涉及道德伦理问题的细节全数被李林用为理由掩盖过去,红瞳中笃定的视线和恰好可以令听众情绪舒缓的声调让布伦希尔对罗兰的挂念稍稍安稳下去。绚丽的晶翼之羽自漆黑衣袖下钻出,激光画笔在空气画布上描绘出远方的影像。晶体自身的震动放送出逼真的声音。
5岁男孩背着几乎赶上身高的巨大背囊行走在空旷平原之上——这样的画面让布伦希尔不禁感到一阵阵发堵的难受,啮合在一起后槽牙更紧密的贴近着。
食物、水、睡袋、武器、药物、绷带——野外生存绝不可能缺乏这些东西。能否生存下去完全维系在这些东西是否充足之上,多一份便增加活下去的保证的同时,也增加了背负的重量,但谁也不敢、不会说的话,稍有疏忽大意便已曝尸荒野的残酷自然很少看顾粗心者,除了疯子和真正的勇敢者,没有谁敢在准备不充分的前提下冒失的露宿荒野。
对艰苦迈动双腿的罗兰而言,维生必备用品的分量太过沉重,沉重到想要抛弃这些令他憎恶的玩意儿也做不到。
“这不是挺好的吗?想做的话。那孩子也可以做得很好,不是吗?”
散漫的评价让除布伦希尔外的精灵露出了释怀的表情,有几位轻轻吐出堵在胸口的纠结团块。
尽管罗兰是突然加入队伍的外来者,还是人类的小孩,相处的时间里表现出种种不可爱的抵触情绪。但精灵们并未真正将之划入的定义范围。只是将罗兰视作经受惨剧之后还没反应过来的麻烦小鬼头。
即便有所不满,他们最多也只会用言语稍作刺激,停留在口头上的牢骚连精神施暴的边都沾不上。一点点的抱怨和小小坏心眼也远算不上冷暴力或者集体霸凌。整体而言,大家对那个男孩忽然之间失去了全部亲朋,孑然一人幸存的遭遇保持着最基本的同情心。
大家视李林突然将罗兰扔在野外独自回来的的举动为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担心着、同情着罗兰。在例会开始的阶段,绝大多数军官和士兵多少有些认同或倾向于布伦希尔的态度立场。
现在他们已经知道李林并非心血来潮或者腻烦了照顾小孩的游戏,故而把罗兰弃之荒野不顾。明白到呐是兼顾大局和教育罗兰之间做出的平衡安排,之前那些疑问和担心也随之消失不见。
会议整体气氛至此完全转变,布伦希尔尽管还是不能完全放心,却也不好意思继续没完没了的继续纠缠这个问题。看着投影空气中那个背着巨大行囊,艰难前行的男孩。精灵少女的嘴角极细微的下垂,向两侧伸展出隐藏难受的一字嘴型。
李林不光是罗兰的监护人,更是肩负引领精灵和世界步入全新之境的杰出领导者。除开对罗兰的责任和义务,整个世界的重量同样压在他的肩上。这两种义理本应互不抵触才是,但现实总是和所想的存在差距,两种义务不但会存在冲突之处,而且当义理之间由于客观现实环境条件而产生矛盾时,份量更重的一侧总是享有无可争辩的优先权。
毋庸置疑,与整个世界相比,一个村子的存亡、一个孩子的死活与幸福都太缺乏可比性和影响力。身处高位俯瞰、指导全局的李林深明其中的道理。在顾全大局的基准之上协调教育工作的结果就是极严苛的指标和教育方式,具体的做法则是如眼前这般。
对此,布伦希尔不可能找到可用于辩驳或者指责的论据,相比普罗大众,眼光放得更为深远,团结组织成员和平民,指导大家做出正确抉择乃是身为首领的基本素质。背负着超乎想象之沉重期望和天授命运的李林更必须贯彻此基础要求,不存一丝一毫个体情感可掺杂入举止之中的余裕。
——李林的立场便是如此,其身处的位置不容许在罗兰的问题上做出更多的让步。
——这样的上校,感觉离自己实在太远了。
压抑下不自禁的想法,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
“布伦希尔少校,没有和你事先商量实在抱歉。为避免发生类似的事情,我已经整理完毕整个教育大纲,会议结束后,你拿去先看一下,最好能提出你的意见以供参详。另外,在不影响正常工作的前提下,罗兰的状况你可以随时观看查阅。”
——和颜悦色的表情下透出组织首脑的立场底线,想叹息却无法在这个场合下低头作出那样的动作表情。用军官的矜持和尊严撑住被失落感压住的躯体,布伦希尔接过李林手中的黑色小本子。封面上漂亮的花体字引起她的兴趣,带着好奇和疑惑将之诵读了出来。
“《教育的战歌》?”
“抚养教育子女对父母们来说,无疑是最重要也是最艰难的长期攻坚战,相比起让孩子理解自己和世界,学会正确的人生价值观念。杀戮和破坏实在是简单得近乎愚蠢。”
超越世间常理的少年发出俏皮形式的感叹,紧盯画面中犹如历经苦行的孩童,红色瞳仁释放出意义不明的无机质光泽。
“总之先观察吧,就算身在此处,那孩子为生存奋斗的样子,我们一样看得十分清楚。”
——好重。
所有的牢骚、憎恶、愤怒、怨恨都被背上的重量和脚下的路程消磨殆尽后,脑髓渐渐塞满自身体各处反馈来疲惫和酸痛的感触,除此之外的感想只有简单的一个词。
想停下脚步,想扔掉背囊,想倒头就睡,想大声呼救——以5岁男孩伤后初愈便立即承受负重徒步远行的身体状况而言,实践上述想法也不会有人指责罗兰、、。看到那个几乎和罗兰自身登高的背囊,有关爱小孩之心的大人会让罗兰赶紧卸掉那个累赘,原地休息恢复体力,说不定还会好心的拿出食物和水。
平原上的草绿被一阵凉凉的轻风抚过,水面波浪般起伏的绿色潮涌中没有自己之外的人影,微带孤寂的凉风拂过耳畔,空洞的低鸣之中没有语言呼唤。
脚下踩踏着广阔到仿佛没有尽头的大地,湛蓝的苍穹漂浮在头顶,视野内只见点缀有矮灌木黄绿色团块的草绿平原,浓郁到近乎发黑的深绿森林在看似近在咫尺,实际尚有距离的地貌分界边沿上。
身处这种北国山地少有的精致之中,罗兰没有欣赏赞叹的余力。不光因为年龄尚小远未接受过文学知识素养的学习培养,做不出类似文学青年的举动,也因为这太过巨大宽广的天地令男孩产生类似窒息的恐怖感觉之故。
生命会因为获得立足之地而产生喜悦之情,不过当一介渺小生物被放入接近或类似——充斥这种距离感官极度肥大稀薄的辽阔平台之时,超乎认知和想象的空间本身会吞噬、压倒思考的心灵,个体意志在寂寞孤独之中会被稀释同化——这种乍一听会觉得可笑的说法,其真相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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