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道的事,王烈阳嗯了声,君子试他觉得有古怪,但因为陈盛朝,以及秦潭公对黄沙道严密的封锁,一直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事,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丢开不问不查了,做事一定要耐心和恒心,总会有报的。
“你查到了什么?”他问道。
男人上前一步,道:“他们在查玉玺。”
王烈阳坐直了身子,昏昏灯下神情有些古怪又有些怅然。
“玉玺啊。”他道,神情没有丝毫的惊讶,因为他知道他们是指秦潭公和陈盛,也知道玉玺遗失,还知道“陈盛不声不响的这么久原来是要对付秦潭公啊,这么说当年的事他有证据了?”
当年的事室内似乎凝滞一刻。
“相爷,当年的事,真的有古怪啊?”男人低声问道。
“当然有古怪了,哪有那样大的雷火,哪有那么巧的祸不单行。”王烈阳道,人又靠椅子上以至于声音低沉似乎呓语,“都是这么大的人,谁也不是小孩子。”
男人默然一刻:“原来皇后和帝姬真的是被害的。”
“是。”王烈阳没有丝毫迟疑含糊答,在椅子里换个舒服的姿态,“这没有什么不敢说的,我坐到如今的位置不就是为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又一笑,“不过是有些事说了也没用。”
所谓的有些事是指皇后和帝姬被害,以及谁是凶手吗?男人在四月的夜里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汗,他以为自己这次发现的事已经够吓人了,没想到在这些大人物眼里其实不算什么。
虽然是没有什么不敢说的事,但到底已经快要十年没有人说起了,对于本就喜欢追忆过去的老年人来说,话匣子被打开就有些收不住。
“没有证据。”
“当时已经要乱了,说了又能怎么样?天下更会大乱,天下大乱,大周朝极有可能不复存在。”
“陛下志在千秋,这种局面非他所愿。”
“既然陛下信任我等,我等就要担起替陛下看守天下职责。”
“先定天下,才能守天下,所谓穷寇莫追,图穷匕见,鱼死网不一定破。”
室内昏昏,老人的声音沉沉絮絮。
“都过去十年了,现在不挺好的他就算把持朝政又怎么样,这到底不是他的天下,待陛下长成”
说到这里老人的声音停下,带着几分如梦初醒看向男人。
“你查到了什么呢?”
又到了先前的问题,男人忙收神,道:“皇后陵塌陷是人为,他们在地宫里找玉玺,有两方人马,段山曾在黄沙道搜查。”他抬起头看着王烈阳,“应该是玉玺被人得手了。”
王烈阳再次坐直了身子,道:“陈盛真做到了?”
男人摇头道:“尚且不知没有人亲眼见过玉玺。”
王烈阳皱眉道:“你这消息从哪里打听来的?可靠吗?”
男人低声道:“翰林院有个散吏,吃多了酒不知道在哪里受了气,嘀咕一句你们知道我家大人是为谁做事吗?等将来我成事有你们后悔的,我心生警惕将他拿下了,用了些手段没想到问出这么大的事,他家大人是陈盛的人。”又道,“相爷要见他吗?”
王烈阳默然一刻,道:“我不见他了,你把他送给宋元。”
宋元?那就是送给秦潭公了,男人神情难掩惊讶,相爷这是选择和秦潭公结盟了吗?可是秦潭公如果是当年事的凶手对于奉行君臣大道的文官来说,这就意味着
“谋逆,奸臣吗?”王烈阳淡淡道,灯下原本浑浊的双眼如深潭,“我当初就说过,我不认为说出真相能对事实有什么改变,反而会逼秦潭公撕破脸,走投无路疯狂,到时候再次弑君造反,纵然最后伏诛也难免生灵涂炭朝政动荡,陛下还小,大周不稳,经不起这种折腾,死去的人已经死去,真相已经是真相,揭示不过是早晚的事,这么多年秦潭公虽然权盛,但始终被我们制约,待陛下成年,民心稳固,再做这些事才最稳妥。”
男人点头应声是。
王烈阳道:“去吧,告诉宋元,会试在即,朝中人心不安呐,会试是天下读人的大事,我不希望被别有用心的人来利用,玷污圣人。”
男人应声是道:“小的明白,相爷放心。”退了出去。
夜色沉沉无声,王烈阳在厅内站了一刻,拂袖转身向内室走去。
“你要走你的道,我也要走我的道,你走你的道要毁掉我的道,我好容易走成的大道,我可不干。”
天光大亮的时候国子监大门打开,以青霞先生为首的一众翰林学士迈步而进,下个月就到了会试大考,他们将在这里最后一次讲解经义,然后散学,所有的监生离开国子监,这里将要作为会试的考场重新布置。
以往的惯例所以也不会引人注目,而讲课完毕薛青裴焉子去拜见青霞先生也不奇怪,到底是授业恩师。
因为已经定了主考身份,青霞先生并没有与他们单独交谈,屋内官员们云集将二人夸赞鼓励一番,薛青和裴焉子便告退了。
“怎么了?”裴焉子问道,见要迈过门槛的薛青头看室内。
室内官员们已经继续闲坐说笑其乐融融。
薛青看向其中一个高瘦的官员,此人站的位置可以看出职位平平,先前也没有人介绍也没有说话,是不认识的
薛青收了视线,压低声道:“觉得面善,在哪里见过。”
裴焉子道:“你记性还挺好。”
薛青嘿的一声笑了:“当然很好。”跟着他走了出来,她不仅记性好,且眼神很好,这个官员就是当初未进京重阳节前在李光远知府衙门见过的那位。
“董鹤见过薛少爷。”
那经过伪装的男人恭敬的对她主动问候。
董鹤,李光远夫人派来送重阳礼的官家
一个个的都是演戏啊,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薛青摇头又嘿嘿笑起来。
裴焉子看她一眼没有理会,等候在外的童戒备的盯着薛青。
“焉子少爷你”薛青想到什么开口。
童已经忙忙接过话:“我家少爷要去表舅府上住,多谢青子少爷了。”
薛青抬手敲了这童额头一下,道:“好,我让我的童收拾行礼,一起搬去。”
童大惊捂着额头,薛青果然喊童,然后便有一个瘦高的少年看过来,也仅仅是看过来一眼。
薛青笑道:“我的童懒,不想去收拾行礼,那我就不去了。”
童被说的瞪眼怔怔,裴焉子看她一眼道:“没话说就少说。”
“没话说也要找话说啊,这样才亲近。”薛青笑道。
裴焉子没有理会走出国子监,童心惊胆颤跟着,而薛青的那个童在后慢步而行,国子监外很是热闹,虽然监生们早就各自找好了住处,但还是坚持住到这最后一天才搬走
“在桌子上做记号的事就别想了都要重新刷一遍漆的”
“小心抓住你舞弊关大牢。”
监生们在外说说笑笑打趣。
蒋家的马车已经等候着,裴焉子带着童上车,薛青笑嘻嘻的挥手作别,这边裴焉子尚未离开,门前忽的来的一队人马顿时嘈杂。
黑压压的官服。
“是御史台的人。”
“御史台的黑乌鸦。”
“这是要干什么?”
“这些人上门可没好事。”
伴着监生们惊讶的议论指指点点,御史台的人进了国子监,片刻之后内里亦是喧闹。
“荒唐!你们凭什么抓我!”一个被围住的官员愤怒的喝道。
为首的御史道:“房大人,有人弹劾你受贿意图泄题,闾中丞命我等请你去问问。”
对于朝廷文官来说,被弹劾被告的最多的都是归于御史台负责,刑不上大夫,不到重大时候不会落到刑部手里。
而被弹劾也是很常见的事,哪个官员没有被御史们攻击过都不好意思站在朝堂上。
“胡说八道!我哪里有受贿!我泄什么题,我都不知道什么题。”
“有没有查查才知道。”
看着围住的御史台来人,听着他们此起彼伏的质问,在场的官员们都有些头晕,御史台的黑乌鸦们诨号真是太贴切了,吵死人
“房大人,你就跟他们走一趟。”青霞先生说道,神情肃重,“清者自清。”
御史台嘛又不是刑部大牢去走一趟自己还能添些声望。
“真是荒唐可笑!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污蔑我。”那官员一甩袖向外走去。
御史台的人呼啦啦的跟上。
看到他们走出来围观的监生们倒也没有多喧闹,这种事也很常见,大家指指点点议论几句便散了,裴焉子的马车却没有动,而是掀起车帘看薛青。
“你的熟人啊。”他道。
是啊,这个被御史台带走的人就是适才她认出的那个自称董鹤的人,薛青神情惊讶点点头:“可怕,难道我除了作诗能杀人,连多看谁两眼也具有杀伤力了?”
裴焉子放下车帘走了。
薛青头看站在一旁的黄居:“不好笑吗?”
黄居摇头道:“听不懂。”
薛青道:“有时间多读点吧。”负手向住处的小巷子走去,离开国子监这边,她脸上的笑意和轻松也随之散去,直觉,不妙啊。
“这个人的确是我们的人。”
陈盛站在树荫下拄着锄头说道。
“这次王相爷还是抓对人了。”
康岱道:“房览是因为这次我们让他进了会试,所以才被王相爷盯上。”又恼火,“这王烈阳难不成要把会试全部占据在手里吗?”
陈盛道:“这些倒不重要,我们目的不在于此。”
薛青道:“不过,真的只是王相爷那边的会试之争吗?”
陈盛和康岱都看向她。
薛青道:“这个人知道我见过我。”
康岱忙道:“先前他负责与李大人联络,殿下进京前他亲自去过一趟长安府。”又解释,“他是一直知道殿下您的。”
陈盛道:“你是担心他会出什么意外?”神情抚慰,“不用担心,不会出意外的,御史台我们也有人。”
如果不在御史台呢?薛青心想。
一把被推进牢房里,房览恼怒的甩袖。
“你们不能随便抓人,那些弹劾我还没对质呢。”他道。
两个差役神情淡淡道:“会跟你对质的,不用着急。”
房览收起了恼怒,亦是冷冷道:“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人能攀咬我些什么,咬下我,就能让你们如愿了吗?真是可笑。”也不用差役推搡自己大步走向牢房。
牢房里坐着站着七八个人,他们的存在让狭小的室内憋闷。
“说实话,你们这御史台的牢房真不如我们刑部的。”一个声音带着几分嫌弃说道。
站在其内的房览一怔,什么,意思?
牢房门在后哗啦关上,牢房里的火把滋啦点亮,烟雾火光让房览不由抬袖子遮面,耳边说话声更多。
“东西也不齐全啊。”
“我就说自己带着吧,你们不听。”
“指望这些读人给准备齐全吗?”
抱怨嘲笑情绪不同,但声音给人的感觉相同,生涩木然阴冷。
房览适应了室内的光线放下衣袖也看清了眼前的人们,他们身材高瘦矮胖面容不同,但身上的都是清一色的黑色吏服,那是京城官员们日常不多见但却并不陌生的随着段山而声名鹊起的刑部大牢狱吏的穿着打扮。
一个狱吏站起来,从腰里解下一条奇怪的锁链,锁链相撞发出哗啦一声响。
这很普通的响声传进耳内,房览陡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这是怎么事?”他转头看向牢房门,牢房门已经紧闭,他便下意识的向牢门冲去。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头,将他按住转过。
“房大人,不要怕,在御史台审问你之前,我们先问你几件事。”
不!
牢房里发出的喊声飞出去,惊起了御史台外林子里歇息的乌鸦,嘎嘎声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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