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 羔羊

  “我的问题?”白河道:“我会有什么问题?”

  “第三道门之前,你为什么会选择1呢?”老者道:“正确的答案可不是这个。”

  “按照经院哲学的那一套,正确答案是第三或第七,但是如果询问的是永恒。”白河看着亚雷斯塔:“这位克劳利博士的选择才是绝对正确的吧。”

  “不错,虚无是永恒最完美的形态,这是绝对正确的答案,但是却有些灰暗,虚无和死亡,这毫无疑问是永恒对世界的嘲笑。”康德道:“我能看得透他心中的黑暗和破坏力。”

  他看着白河摇了摇头:“一个危险的野心家对世界可能会造成一定的危害,但是他能够带来什么我能够预见到,但是你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我却完全看不清楚,你能为我讲一讲你的想法吗?”

  “我的想法?看到有用的东西就抢走,遇上看不顺眼的家伙就玩弄一番,见到有趣的事情就掺一脚,我一贯如此。”白河翘着二郎腿道。

  “你不介意对这个世界造成伤害?”

  “大概我只会对某些生物造成伤害,至于世界嘛~”白河嘿嘿一声:“我可没能力伤害得了,生物总是习惯性地高估自己的位置,事实上地球上所有的生物毁灭了又如何呢?对于茫茫宇宙而言,不过是减少了一块微不足道的疥癣,即使是地球,无论表面变成什么样子,它还是会绕着太阳继续自转;表面有没有小虫子和植被,海平面是高是低,大气层里面是氮氧混合气体还是碳氧化物气体,对他本身的生命来说,又会有什么影响呢?

  地幔仍在运转,物质仍在循环,大约40亿年后,它会被膨胀的太阳吞噬,或者早在之前,他就因为仙女座和银河系的合并而毁灭了。

  它的生命,一直都和他表面的生物没有什么关系。

  恕我直言,您口中的所谓世界,可能仅仅是人类自以为是的世界,可是世界自己却从来没有这么认为过。

  即使地球自己又如何呢?放在太阳系里,它还算是块石头,放在银河系里,它只是一粒沙子,放在茫茫宇宙中,它连一粒微尘都算不上。”

  白河笑了笑:“您觉得我能够毁掉多大的世界?”

  “~这可真是糟糕之极的论点,偏偏还不太容易反驳,抛去那些看起来令人怀疑的天文学论据,不过相比你的论点这些倒是细枝末节。”康德揉起了太阳穴,突然叹了口气:“你说的没错,孩子,人类经常僭妄地将自己妄想为世界的中心,并理所当然地将一切想象为自己认为是应该的模样,但是……”

  他表情认真了起来:“正因为如此,人类才有勇气成为自己的主宰,并以自己的方式见证,认识着这个世界,不甘于懵懂无知、浑噩度日。所以我们的思维才能够超脱渺小的肉体,站立在你所说的,相对于整个宇宙连一粒微尘都不如的渺小之地,去想象、去认识这广阔无穷的宇宙。”

  康德道:“存在的渺小不等于精神的渺小。世界是什么样子,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的思维。难道你不是这样?”

  轰!

  白河目光一动,但见自己仍然坐在这张舒服的椅子上,壁炉、女管家、桌子、老头、亚雷斯塔仍然是原来的模样,只是墙壁纷纷消失,变成了星光点缀的宇宙。

  炽烈的太阳火焰在星穹之中燃烧。

  不是黑夜,不是白昼,庞然的星球在中划过,地面的坑洞里滚动着沸腾的熔岩,这是没有大气层遮挡的星空。

  瘦小的老头背靠着太阳,灿烂的光芒在椅子背后释放,却掩盖不住他的身形。

  他自如地端着茶水,咀嚼着软嫩的熏火腿片夹心面包,微微眯起了眼睛:

  “没有意识观测的世界全无意义,每一个人类都会自发地认识自己眼中的世界。

  对于一个平凡的父亲而言,他的妻儿家人就是他的世界。

  对于一个尽责的君王领袖而言,他的人民和国家是他的世界。

  对于一个学者而言,知识就是他的世界。

  所以有的时候世界是什么样子并不重要,对你、对我、对所有的众生,重要的是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什么。

  孩子,你告诉我,在你心中的世界里,你在意的是什么?”

  “自由……吧。”白河也严肃起来,只是语气不太自信。

  ……

  “孩子,你看,这就是你的问题。”康德轻轻地笑了起来:“你找不到这个世界上对你来说重要的东西了,是么?过于强大的力量和脱离弱小众生的存在形式让你无法看清自己的位置,不是么?”

  白河面色微变,摇了摇头:“不,我还清醒。”

  “清醒不代表不会迷失,仅仅是让你认识到问题并规避彻底疯狂,所以你会寻找帮助和引导,不然你来这里做什么呢?”康德端起茶杯,向里面吹了口气。

  白河扯起一个笑容,思维越加清晰,他看着这个老头,忽然觉得这场谈话正在朝着极不愉快的方向推进:“我最初是这样想的,但是现在却有点后悔了。”

  “你在害怕?”康德大笑:“害怕什么?害怕在这种容易受到动摇的时刻被我的意志影响?”

  “你非常强大。”白河静静地看着康德,面色变幻之间,似乎有着另一张脸出现在他的面孔上:“但如果这是你的想法,我不可以回避你的挑战。”

  “不需要这么尖锐,这只是在探讨问题。”康德道:“你认为自由是什么呢?为所欲为吗?”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也是自由,不过相信自由是遵从内心道德约束的你大概是不会这么想的吧。”白河道。

  “这确实是自由,不过讨论这种自由的时候,必须讨论一下欲望这个前提,如果这种自由仅仅是肆无忌惮地遵照欲望为所欲为,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被欲望所奴役呢?”

  “顺从欲望有什么错误?”白河笑了起来,另一张脸在他的面孔一侧出现,仿佛同时出现了两张面容一张低眉沉思着,另一张则挑衅地看着坐在太阳下方的小老头:“老头儿!欲望是生命的动力,没吃的欲望,没喝的欲望,没艹的欲望,所有生物都完蛋了,还哪有你在这里和我讨论这些东西?何况你不是也说过,能决定自己是否被奴役的只有自己,当一个人没有被奴役的感觉的时候,当然也就不存在被什么奴役的说法,莫非你要拿出和过往自相矛盾的逻辑来砸自己的脚吗?”

  “合适的欲望并没有错,但是纵欲的人往往因为过度的欲望而付出代价。”

  “把一个观点推到极端来反驳别人,你要用这种浅薄的诡辩术来应付我?或是你认为我是一个不存在理智,只存在欲望的疯子?”白河反问。

  “如果将理智作为欲望的约束,以保证不会因放纵欲望而灭亡,这确实是防止欲望自我毁灭的办法,但是,你的理智显然没有受到约束。”康德摇了摇头:“没有约束的理智,必定会产生罪恶。”

  “所以当你写完了第一批判,证明上帝的存在无法证明之后,又在第二批判之中画蛇添足地加上了上帝假设?”白河哈哈大笑:“你绝对不会知道我看到你在书里头假设上帝存在的时候的感想,一个虔诚的信徒,居然要用这种方式表达他的信仰事实上你自己也不相信吧。”

  “是的,哲学的思辨上,我无法完全相信,所以我一向厌恶教会借着上帝的名头装神弄鬼。”康德很自然地点点头,突然表情有点惆怅:“但我见证过的很多事情都证明我的想法是对的,没有上帝存在,道德注定无法持久。极端的理智最终会造就灾难。”

  “你认为理智也会产生极端的罪恶?所以必须安上上帝和道德的枷锁?”白河问。

  “是的,我所观察到的历史证明用理智武装起来的欲望造成的罪恶更加可怕,因为这种罪恶往往难以追究。当欧洲人在北美进行大屠杀的时候,当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一船一船地贩卖奴隶的时候,没有任何世俗的存在能够拷问他们的良知,因为他们并不把正在被他们欺压的生物当做是人类,他们的理智告诉他们没有任何人间的法律秩序会去追究他们的恶行!”

  康德问:“所以当你在仗着超越世俗法律的力量恃强凌弱的时候,当你在伦敦丢下那颗炸弹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你的理智在告诉你没有任何力量有能力追究你的罪恶,受害的生灵在你心头没有任何的分量,所以可以放心大胆地为所欲为呢?”

  “所以我需要一个上帝?”白河表情怪异。

  “你的心灵浮躁不安、彷徨无路;连累你的行为也混乱无序,狂躁无拘。”康德道:“你的意志并不足以支持你的力量与躯壳,为什么不追求心灵的皈依呢?上帝不在外界,当你需要他时,他就在你的心中。”

  白河的面孔扭曲起来,冷汗从额头不停地掉落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面,白色的龙翼与身躯在他身后若隐若现,仿佛随时可能爆发。

  “只有在道德的平衡之下,欲望和理性才不会行差踏错,心灵有了依托,享受上帝赋予的自由,又有什么不好呢?”这个老头笑了笑,一动不动地盯着白河身后彷如真实的巨龙。

  巨龙一双红眼冷冷地盯着他,突然收起翅膀大笑了起来。

  康德端着茶碗,有些吃惊地看着座位上轻笑的白河。

  “差点被你带进沟里了,康德先生。

  有一种诡辩方式叫做稻草人,是强行为对方设定一个观点然后进行攻击。你为我设定的论点恰巧击中了我的一个人格,但是这还不至于完全将我说服。”

  他放下了掌心全是汗水的手,面孔上另一张略微疯狂的脸消失不见:

  “如你所言,我的确是道心不坚,不过还不至于严重到需要制造一个虚假信念来支撑的地步,上帝这个解决方案,请恕我无法接受。”

  他抬起了头,一双红色的眼睛重新冷静下来,同时一道光芒在他身后突然绽放,这光芒尖锐而锋利,瞬间撕破星空的背景。

  白龙咆哮着变得巨大无比,填充了白河身后的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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