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出军队指挥权并非赵昰本意,真正让他放权的,是大腿内侧传来的阵阵疼痛,他只低头一看,便看到自己明黄色的长裤上已经占满了鲜血。
这鲜血来自于自己大腿内侧与战马的摩擦,这具身子贵为王爷,又是岁年龄,怎能经得起如此奔波,这一会已经磨破了双腿。
让出了军权,赵昰附身抱住马头,减轻自己双腿的疼痛,这也只是聊胜于无的法子,并不能真正起到什么作用。
杨亮节已经打马向前,领兵右转,他要与后面追杀的敌军主将形成一个首尾相衔的环形,这样有利于己军拖延时间。
后方重步兵早在宋骑散开的瞬间便被江老将军命令冲锋,此时距离骑兵缠斗之地也就三百米距离,若能形成环形,绕个一两圈便能挺到步兵上前。
重步兵推进,对失去速度的骑兵来说便是噩梦。
二百骑穿破敌人重骑兵,开始右转奔腾,战马高速下右转,画出一条长长的弧线,马匹的身子都是斜着奔跑的。
赵昰整个人仿佛挂在马上,他已经没什么力气注意前路了,更没有精力分心他顾,这身子终究才岁年龄,跟他熟悉的身体差太多。
因为转向,战马难免踩踏在一些尸体上,浓重的血腥味开始散开,睁眼所见的地上全是红色的鲜血或破开的内脏,让本就颠簸的难受的身体更加不适。
“哦噢哇”
一口没忍住,赵昰吐了出来,这一吐便再也止不住,胃部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便是大腿内侧的伤口都没有那么疼了,视线中的一切也让流出的泪水模糊。
“益王。”
举旗大汉焦急的喊了一声便要上前,可此时乘骑正在全速转弯,一个操控不好便要人仰马翻,在这骑兵大队中人仰马翻,那就是被践踏而死的下场,所有即便他想动也没那个能力动。
更多的人随着他的声音望向赵昰,这些身经百战的老骑兵具是眼睛一红,只觉得心中万千憋屈无处发泄。
煌煌大宋,怎么就沦落到如此地步这益王,有十岁了么
“杀。”
不能伸手帮助赵昰,可喊上一声杀,发泄一下心中的抑郁还是可以的,二百余骑中三十多人看到赵昰的惨状,都忍不住怒吼出来。
这一声杀,便是一份士气,耳边战友怒吼,便一个传一个的跟着怒吼,就在元军千户长的疑惑中,宋骑士气大涨。
“速速射杀,奔着王旗而去。”千户长只觉得自己之前的选择忒不明智,可此时就走又心有不甘,于是急忙催促手下行动。
箭矢三五成群的洒向宋骑,因为要射杀骑兵中央的赵昰,只能抛射,此时又是急速骑行,射出的箭矢力道不足,准度也不够,并未对宋骑造成多大伤害。
一两箭间,宋骑已经与元军首尾相衔,互相咬住了对方的尾巴,两队都开始跑圆厮杀,箭矢更是在这种情况下失去作用。
蒙古人射箭,靠的是战马颠簸起来的刹那挺腰收腹所产生的一瞬间制空感,绕圈奔跑的时候,自然不能产生这种制空感。
失了箭矢,双方便只能弯刀长剑的战在一处,看谁更凶残了。
赵昰一阵呕吐,已经喘息过来,可急速绕圈带来的眩晕感却越见加剧,根本就不给他喘息的时间,之所以不吐,是因为肚子里没东西了。
又转了半圈,两军的骑兵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队伍的中部开始接触,刀剑相击的声音越见频繁。
宋军依旧在努力旋转,而元军也如影随形般的跟着转动。
那千户长回身看了一眼,突然瞪大双眼,怒吼道:“达鲁花赤,我们上了宋军的恶当,背后步兵掩杀过来我们就完了,快撤吧。”
他却是发现宋军旋转的目的是为了让他们背对冲过来的宋军重步兵,才有如此反应。
那达鲁花赤回身望了一眼,估计了一下距离,知道此时再不走便真的没有机会了,便要下令撤走的时候,突然发现缓缓停下的宋军左翼有些骚动,凝目一看却是王旗在向那个方向移动。
“向右突围。”撤退的命令未变,只是方向略有改动,舍弃了最方便、最近的左侧,而是奔着敌军重头部队所在的右路,只为了那移动的王旗。
王旗动,必然是赵昰在动,赵昰动,却不是他想动,而是他绕蒙圈了,抱着战马脖子还在那跑呢。
这一连串引出的变化就是蒙古精锐奔着宋骑聚集最多的地方冲了过去,一时间判断不出他们是要逃跑还是要死战。
而散落四方的蒙古轻骑正与散开的宋骑战斗,将旗未撤,他们自然也不会撤。
远处,战马上的江万载老将军并未身先士卒的冲杀,六十八岁的他已经须发皆白,若非国难当头,早已解甲归田,此次领了谢娘娘的法旨护送二王出逃,他便是大军的中流砥柱。
老将军的右手在腰间剑柄上摩擦三次,心中不停的祈求上苍保佑益王平安,恨不得自己年轻十年冲锋在前。
“嚓”老将军眼看益王战旗与元军战旗即将交汇,猛然抽出长剑,怒吼道:“杀、杀、杀。”
身边将士跟随怒吼,一时间三军雷动,整齐划一的喊杀声响彻战场,拼杀中的元军仿佛被振醒。
当他们回首顾盼之时,身着步人甲的重步兵距离他们已经只有百米的距离。
即便身着六十斤重的铠甲兵刃,即使已经奔跑了三百多米,他们的速度依旧再次激增,眨眼间已经掩杀而上,手中的长矛对着战马上的元军杀去。
“速逃。”千户长再也顾不得其他,他是投降的辽国汉军,自然没有为元朝卖命致死的打算,打马而走,兵器都不要了,轻骑绕过阻拦的宋军而去。
那达鲁花赤对着千户长的背影狠狠的唾了一口,双目瞪圆,深绿色的双眸中满是愤怒,怒吼着催动身边军士攻打宋骑,对身后而至的重步兵不管不顾,显然是杀红了眼,要搏命了。
要说蒙古军厉害之处,便是无人可敌的机动性打得过我追死你,打不过我转身走,你能拿我如何
若真的陷入苦战之中,也不见得有三头六臂,一样的凡胎,又哪有什么不同。
此时两军进展,元军明显处于劣势,又见势不妙的跑了,但这种人多是汉人,色目人少有逃离战场的,他们或三一群两一伙的矩阵而斗,或拼死杀出,只为拉一个够本。
跟随达鲁花赤身边的人自然色目人多些,对于千户长的抉择他们多是唾弃一口,然后跟着达鲁花赤冲击。
决死一冲,把准备不足的宋骑冲开了一道缝隙,若是一鼓作气,尚有可能逃亡,可关键时刻达鲁花赤突然叫停,元军困地而战,护住达鲁花赤。
达鲁花赤稳稳的坐在马上,对后方杀来的重步兵看也不看,任由身后的将士被残杀,他掏出自己马背上的重弓,右手稳稳的抽搐一支羽毛整齐的箭矢。
箭尾抵在弓弦上,箭身搭在左手食指之上,右手缓缓拉动,箭身滑过左手食指,重弓圆满,他却并不急于放箭。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正在略显散乱的宋骑中晃动,达鲁花赤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仿佛自己骑在敌人的战马之上,当他真切的感觉自己已经骑在那明黄色身影的战马之上的一刻,右手松开。
“嗖”
交战的双方仿佛在一瞬间窒息,杨亮节、江老将军、扛旗壮汉仿佛都望见了那神来之笔的一箭。
赵昰在这一瞬间感觉这个天地都停滞了,只有那闪烁着寒光的箭矢打破了天地的牢炉,兀自不停的向自己奔来。
“噗”
一声轻响,在赵昰耳边却那般清晰,一股凶猛的力量从身体左侧传来,这股力量拽着他的左半身让他腾空而起,狠狠的把他置于地上。
不知道身体上那一块骨头发出嘎嘎的声响,接连翻滚两三圈,周身都火辣辣的疼痛起来,这疼痛又突然潮水一般的退却,一股更加凶猛的疼痛从左半身传来。
具体感触不出是哪个部位疼,只觉得左半个身子无处不疼。
他仰头倒在地上,望着湛蓝的天空,他想抬头看看箭矢射在了哪里,却只能无奈的挺动了两下。
当身边一切声音再次回归双耳的瞬间,吵杂声仿佛巨浪一般将他击晕。
眼前一黑,仿佛有什么在自己的眼前闪过,不知是自己作为一个无力的中年颓唐汉子的一生,还是年仅岁的益王赵昰的一生。
只不过,此时都不那么重要了。
我想睡一觉,不管这是哪里,只是想睡一觉,如果有张床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是昏迷前他唯一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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