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剑下留人

  月黑风高,杀人之夜。

  剑客坐在阴暗处,长剑搭在盘着的双膝之上,洁白的绢布在长剑上一次次擦拭,任由剑光闪耀。

  “叩叩叩。”

  敲门声传来,剑客的手一滞,右手缓缓放在剑柄之上。

  “少爷说,动手。”

  门外传来一个闷闷的男声。

  “知道了。”

  剑客应了一声,等门口的脚步声离得远了,他起身,长剑“唰”的一声入鞘。

  出门,一路急行,走路间脚下没有声响,待他远远的看到赵良钤居住的房间,他把长剑缓缓抽出,不发出一丝声音。

  弯腰进前,薄薄的长剑顺着门缝插入。

  “吧嗒。”

  长剑一挑,门栓落地,剑客停住动作,静静聆听,里面没有一丝声音。

  他缓缓拔出长剑,慢慢推开门。

  “嘎吱。”

  木门发出声响,待能容一人进入,剑士闪身入内,长剑护在胸前,看清床上一团人影,剑士轻步上前。

  在房梁上,赵良钤缓缓睁开双眼,无论是门栓落地的声音,还是开门声都没能让他睁开眼,而当剑客来到床前的时候,他却睁开了双眼,展露出拿在手中的匕首。

  “扑”

  长剑刺入床上的行李卷中,剑上的触感让剑客的脸色大变,后脑出传来破空声,剑客奋力转身。

  “扑哧。”

  匕首顺着剑客的脖子右侧插入,一击致命。

  “你”

  剑客的眼中满是疑惑,自己预先布置的蒙汗药呢可惜,没有人为他解答,他只能带着疑惑逝去。

  夏念奴小心的从爹爹手中拿下明黄色绢布,映入眼帘的是绢布中略显潦草的字迹。

  “夏老将军身安,我是赵昰。”

  开篇用本名而非王号,这是以晚辈姿态起文,算是放的极低了,但赵宋皇帝向来亲厚,又兼着危难时刻,如此也无可厚非。

  “我在亿公身侧,长听亿公言老将军之勇武,兼之治军有方,能上下用命,恨不能亲近学习,只因南迁,此日便是遥遥无期了。”

  “但临阵杀敌亦多有学习之处,老将军往日之威武”

  夏念奴通篇读下去,多是赞美奉承之言,这言语虽多,字里行间却不失真诚。

  若只是这般,老将军自然不会哭泣,可接着读下去夏念奴却是一愣。

  “今蒙元凶悍,临安以北尽降,我向北望,不见岳武穆家的儿郎,这一路向南,心中实在愁苦,自问今年八岁,不曾错事,何故招此祸事”

  “每有不明处,亦暗暗流泪,前几日蒙元军士追的狠了,我不知轻重,提轻骑而上,左臂被人射伤,穿透而过,疼痛欲死。”

  “可一路难逃,已无军心、民心可言,不仁赵氏江山落在蒙元铁蹄之下,华夏子民活于刀枪之下,只能带上勉励于军中,略作表率。”

  这一段已经开始描述他自己的生活,说的真实感人,喜怒哀乐聚集,如同向长辈哭诉心中苦闷。

  夏念奴想着八岁的益王应该是什么样子,想着他骑马冲锋,被射伤后却带伤去军营,只为了那渺茫的一丝可能。

  女孩的内心已经柔弱起来,眼圈亦已经泛红,此时夏老将军已经恢复过来,不过他没有出言打断女儿,而是静静的让她看完。

  “一路南行,遇到了很多困难,赵家中亦有人于路上歌舞,我心中实在愤恨,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花。她若是商女,我便也对她无话可说,但她是赵氏宗族之人,居然也如此不识好歹,真让我伤心。”

  “那天晚上,我激了江钰一下,第二天,他砍断了杨镇的胳膊,其实,我更希望他砍公主的,只可惜没能如愿。”

  “我心知此事定然恶了亿公和娘娘,可我也没办法,若是我提刀上,便是恶了整个宗族,此事,也只能以后补偿江钰了。”

  “不过他跟我舅舅的女儿结婚了,算是我姐夫,自家人帮忙,他应该不会介意的。”

  这最后一句话,透漏出一个孩子对世界的美好认知,惹得夏念奴一阵娇笑。

  “如今,赵氏我已经整顿了,但还不够,这些年,他们懒惰管了,太过不像话,不过此时不急,如今已经到达了婺州,我正安排人组织南迁事宜。”

  “也不知这些百姓,最后会怎样,真实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不知何时能让百姓不再如此苦楚。”

  读到这里,夏念奴一愣,望着那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呆呆的有些出神,她自幼熟读诗书,可这句话,却从不曾停过。

  难道是益王所做若真如此,益王当真胸怀博大。

  她心中想着,继续读下去。

  夏老将军见女儿模样,便猜出女儿定是看到那句心怀天下的诗句,这两句话,他也不曾见过,不过,却能感觉出期间的味道。

  此句,与范文正公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单论胸怀,已经不分伯仲。

  可反过来看,范文正公说这句话的时候多大,益王才多大

  “百姓要随我南行,不敢抛弃,只能勉励前行,本想领军在后方护卫,但怕敌军绕路而行,只能冒险据婺州而死守。”

  “如今已与亿公有了定论,下了诱饵,不知能否对蒙元军士造成损伤。”

  “说了这些,夏老将军不要嫌我唠叨,实在是老将军威望,让我不自觉表述。”

  “已经说到这里,我在说一下如今形势,我这一路,已经做好严防死守的打算,自婺州以南,坚壁清野。”

  “以福州及福州东侧流求为根据地,我准备把这地方彻底打造成战场,让蒙元军士深深陷入其中。”

  “但每思及内陆,面对蒙元铁骑,实无处可躲,无险可守,与亿公对策,亦无好想法,只能暂时以结硬寨,打呆仗之法应对。”

  “但思及蒙元屠城,却又惶恐不安,不知百姓如何应对。”

  “左右惆怅,最后一声长叹,为百姓,为华夏子民少些苦楚,亦为万千生灵计,老将军,请降了吧。”

  “前几日的消息传来,娘娘已经降了,圣人已经降了,我虽然不准备降,却并不反对投降,因我赵家实质领袖已经投降,我又若何”

  “昨日已派出军士,请继位诏书,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待我登基,要一改赵宋之势,对投降者,定斩不饶。”

  “但对我登基前者,只要重归赵宋,定不计前嫌,因此,希望老将军降于我登基前。”

  “劝降,实乃为汉家百姓考虑,为淮西之地考虑,望老将军思之慎之,勿以一己之念而害淮西天地。”

  “以上,赵昰。”

  “另,为老将军于蒙元有高位,绢布后面有册封老将军节度使一职的行文,请老将军善加利用。”

  读完整封信,夏念奴被赵昰的想法深深的震撼了,他居然公然全父亲投降。

  翻过绢布,果然见到后面有册封夏贵为淮西节度使的行文,这当真吓到了夏念奴,亦让她见识了赵昰的厉害。

  “爹爹,这上面写的是真的么”夏念奴惊诧的问道。

  “你如何骗到赵家那小子的”夏贵不回答她,而是反问。

  “哦”夏念奴恍然大悟。

  她能骗到赵良钤,并非因为赵良钤有多笨,而是她的骗术高明。

  所谓骗术高明,靠的是九真一假:他二哥要杀赵良钤是真、要卖她是真、他爹并不反对投降是真、匕首有毒是真、参汤有毒是真、杀手情报是真只有不要绢布是假。

  这么多真中隐藏一个假,能分辨出来的,具是有多年社会经验的老江湖。

  简单一点,若赵良钤能看透她最后得到什么,便能猜到其中隐情,可惜太多的真,把这个隐情盖得严丝合缝,赵良钤未曾看透。

  “益王年纪轻轻,还有这本事莫不是他身边人出谋划策”

  夏念奴疑惑的问道,他话语间直指亿公江万载。

  夏贵摇摇头,道:“首先,益王中箭为真,万载兄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其次,如果这个主意是别人出的,那出此主意的人在找死,即便益王此时不杀,早晚也要杀此人。”

  “跟益王南迁的人中,应该没有这样的傻瓜。”

  夏贵说到这里,呵呵一笑,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你以为事情如此简单”

  他拿起那绢布抖动,道:“白纸黑字在这写着,益王让我投降,若我投降了,益王把此事对外宣章,你以为蒙元人是那么好糊弄的”

  夏念奴一愣,却没想到这一层,那字里行间透漏着幼稚与亲切,难道背后还有如此多阴谋

  “那我们若是不投降呢”夏念奴问道。

  夏贵瞥了他一眼,眼中一副早知道你不想投降的意思。

  “若不投降,那便正遂了益王的心愿,若投降,其实也不是没有方法,只要你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绢布还回去,那信使再被杀死,来个死无对证便可以了。”

  “你不用怕你二哥把你嫁给蒙元,你爹我还没死。”

  夏念奴眼中漏出失望之色,没有再言语。

  夏贵一笑,无奈摇了摇头,自己这小女儿果然跟她母亲一样的倔脾气。

  “你去看看赵良钤死了没有,所示没死,让你哥哥剑下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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