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宫殿,谢娘娘带着六岁的昭显坐在慈宁殿中,她正教小皇帝习字,其间又经常走神,目视南方,一愣,就是许久。
这时节,小莲应该到了吧,也不知道昺哥儿怎么样了,早知道,当年立他做皇帝好了。
先皇崩了,立新皇的时候,不少朝臣是支持赵昰的,因为他是先皇的长子,只是因为出身较低,贾似道又劝谏谢娘娘,最后才立了赵显。
赵显虽然乖巧,可如今这世道,又哪里需要乖巧的皇帝呢只是,谁又能想道赵昰能做出这么大的局面
这般胡思乱想着,不由的目光又落在赵显身上,如今蒙元那边已经有了命令,要三宫移居大都。
三宫自然是指官家、官家的生母,和她这个太皇太后,不过她因为身体不便,不易长途跋涉,延后了,只有官家和他的生母去。
也不知赵显到了那边,能不能适应。谢娘娘这般想着。
“哐当”
大殿的门传出一声巨响,惊醒了谢娘娘,抬头,正看到陈鹏飞进来。
这是前宋将鄂州都督,如今已经降了蒙元。
他就这么飞扬跋扈的走进来,路过大门的时候也不知是嫌弃这朱红色大门碍眼,还是脚痒了需要解痒,伸脚在大门上来了一下。
谢娘娘的眉头皱起,心中暗暗沉下,自从伯颜来后,从来不曾羞辱与她,倒也是有些君子相,而这些一众叛臣可能是无言面对她,也不曾来骚扰,可今日只看这陈鹏飞的架势,就知道没有好事。
“还要劳烦娘娘,在给四方各处写封懿旨,劝降一下。”陈鹏飞笑嘻嘻的说道,看了一眼小皇帝,嘲笑道“这字些的可够丑的。”
小皇帝畏惧的退了退身子,谢娘娘气的浑身颤抖,身边服侍的侍女太监却是吓得瑟瑟发抖。
“陈鹏飞,你这可不是为臣之道,即便你降了蒙元,这般对待旧主,就不怕蒙元知道么”谢娘娘忍住口中的恶言,恨声问道。
她不能不恨,这帮臣子在蒙元来前吆五喝六,蒙元大军一至,跑的跑,散的散,如何不恨的咬牙
陈鹏飞眼中闪过一丝阴晦,他想说什么却忍住没出声,一把夺过赵显手中的纸笔,狠狠的拍在谢娘娘面前。
“写,你个臭娘们。”口出污言,心中说不出的畅快,仿佛这一刻,他已经是皇帝了一般。
谢娘娘气的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幸亏边上有侍女扶住,才让她安稳下来。
那太监中一人眼中闪过厉色,缓步后退,慢慢的退出慈宁殿,奋力向外奔跑,也不知是干什么去了。
谢娘娘这边,陈鹏飞最后以小皇帝相要挟,逼得她写了懿旨,明文发送,又是一拨劝降书散步四周。
这边上演着旧臣逼旧主的画面,另一边,却上演着另一场好戏。
吕文焕是武人出身,与其哥哥吕文德一般无二,都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汉子,更是在抵抗蒙元的过程中立过大功。
可与他哥哥不同,他哥哥贪财粗鄙,不识文墨,他却自幼喜好读书,诗词做的都不错,有吕生之称。
蒙元攻襄阳,他苦守襄阳五年,五年间只有一拨三千人队伍突破而入带来粮食,剩余时间都是自给自足,却哪里能让所有人都吃饱,不过是老弱病残先饿死而已。
这般守了五年,绝粮了,吕文焕左思右想,最后,降了。
投降的过程自然五味陈杂,前些年宋朝这边还总是有人写信骂他,没奈何,用骈文写了一封书信,道明了自己数年来的心路历程。
其间少不得写出这些年的困苦与城中百姓的惨状,还有最后如果不投降,百姓必遭屠杀,表露自己一颗苦心。
可是,这并无什么用处,骂他的还是骂他,不屑的还是不屑,直到打下临安,那些骂他的要不跟他一样投降了,要不忙着逃跑,没时间骂他。
难得清静下来,他这一颗心却也乱了起来,之前一路奔波,或者忙着打仗,或者忙着事务,总不得清闲,如今突然闲下来,这亡国的伤痛又突然泛起心头。
此时,他就这么呆呆的坐在书房,文房四宝摆在面前,他却一笔也落不下去。
“将军是想牛富了,还是想念王福了呢”寂静的书房突然响起一声请问,打破了宁静。
“仓啷啷”吕文焕拔出腰间长剑,怒视书架后传来声音的方向,之前的心乱如麻一瞬间消失,只有眼中的杀气如有实质。
昨夜,他还梦见了这两员爱将,他们在大火中喝问他为什么投降,为什么委身于敌,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吕文焕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不想,襄阳也落得樊城的下场吧,又或者,因为别的一些什么。
“将军不用动怒,我一不曾持剑暗杀于你,二不曾如文丞相一般讥讽谩骂,何必持剑相向呢”此人从书架后走出,一身奴仆打扮,可脸色白净,看起来像读书人多于奴仆。
这人说的文丞相,指的是文天祥,谩骂吕文焕,还是文天祥出使时候的事情,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
“你是何人”吕文焕厉声问道。
他没有喊叫,因为这是他自己的府邸,而他又有武艺,倒是不怕这人有什么手段。
“姓赵,不才出生于宗室,享尽了荣华富贵,恰逢这年月,想着为家国做些什么,便响应了益王的号召,这不,来劝降了么。”他说的轻松,却有一股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从容。
吕文焕双眼怒瞪,劝降,这个词他听得多了,亦是他一生的耻辱吧。
“你是替皇宫那位娘娘劝降”吕文焕嗤笑着问道。
“不,我是为新皇赵昰劝降。”他说着向南面拱了拱手“益王已经于南面登基,按照诏书上的说法,赵显算是退位了。”
吕文焕一愣,不由的向南望了一眼。
那里,还有反抗么
两人这么僵持了一会,吕文焕缓缓收回长剑,回剑于窍。
“空口白牙,也上来使诈,我忠于大元皇帝多年,又岂是你能动摇的,速速离去,不然我斩你于剑下。”他这般说着,却没有动作,话语中也透漏不信任此人,但并未杀此人,可见他对大宋还是有感情的。
“官家也说,你不能轻易就范,不过不急,官家说过,早晚要与你对上,只盼你早日醒悟,回归正途便是,不急于一时。”
他这般说着,抬脚走出书架,转身便要离去。
吕文焕没想到他说走就走,犹豫一番,轻声说道:“等一等。”
这话一出口,他自己心中都是一惊,不知道自己叫住的是心中对大宋的那一份留恋,还是对蒙元的那一份痛恨。
那人转过身来,他长的干干净净,看起来三十岁不到的样子,神色间淡定从容,有一股子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
“官家说了,不必急于一时的。”他顿了顿,轻声说道“大宋养士三百年,又有哪个真心舍得我赵宋呢都是被逼无奈而已,官家说,他登基之前的,都不算,即使将来战阵上对上了,也不用算的。”
“大宋子民千千万,鞑子能有多少,纵然让他们猖狂一阵,终究是要被赶回漠北蛮荒之地的,到那时候,便要清算了,活着的,弄死,死了的,钉在耻辱柱上。”
吕文焕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脊梁上窜出来,仿佛置身冰窖之中。
“官家就说了这么多,你若有想法,我下次来的时候再说,吕家不是小门小户,牵扯的太大,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若真等将来形势变了再有什么想法,也是晚了。”
“哦,差点忘了一事,官家说,文信公是忠臣,不能白死。”
这人说完不再言语,打开门,倒退着走出去,有模有样的说了一声:“奴才这就去给老爷烧水。”
说完,根本不理站岗的吕文焕的亲兵,就这么施施然的离开了。
吕文焕坐在椅子上,他没有起身,因为那股凉意还没有过去。
他在想此人突然提起的文信公,那是他的弟弟,战死在白鹿矶,却不明白最后官家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文信,是一个英雄吧
他不由自主的如此想到,可自己也守了襄阳五年,他应该也算个英雄吧,可最后,他投降了。
我果然,已经失了忠义啊。
坐在椅子上,他摇头叹息,给自己的选择做出了一个公正的评价。
而他的心中,却隐隐的想得更深,纵观中国历史,历朝历代都是被北方的少数民族欺负过的,像如今这般被欺负,也不是没有过,只不过北方的势头,没有如今这么大,更散乱一些。
五胡乱华,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场景,可最终,还是被隋唐赶跑了,这天下,终究是汉家的天下。
只是这有生之年能看到这一天么
他的目光,不由的望向南方,那里,益王已经登基了,一个新的宋朝,会诞生在么
就在他思索人生的时候,在另一个府邸,一位蒙元大将,正面临着与他截然相反的场景,那里没有言语,没有询问,有的,只是一个杀手,一颗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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