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河县的确可能会被毁灭,”肖千秋说:“但是这个世界?你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广大吗?你才看到了多少地方呢?你又才见过了多少事情呢?你可知道,九百年前,云雾海的水妖曾经掀起波涛,淹没了整个云州长达三年之久,无数牛马人畜尽数做了它们的食料,活下来的凡人百姓统共只有一百零七人?你可知道,五百年前,五方行瘟使者齐出,历百眼、云梧、赤龙数百州县,凡所过之处,仙家凡人,十不存一么?”
“这次不一样,”华林摇头:“山妖水怪,旁门外道,总是这个世界的,黑山里面……那个,不是。”
“总是一般,”肖千秋不以为然:“何况它现在只伤了些夷人。”
“就是蔓延到山外,还有七八个国家可以抵挡,你是这么想的吗?”华林忽然问道:“你一再催促我到月夕山去,是不是,这些国家,在你看来也是随时可以牺牲丢弃的呢?”
“云雾海水妖之乱我曾亲历,”肖千秋仿佛在说着与己无关之事:“当时举目所望尽是烟波,整个云州无一峰一石露于水面,见者皆以为便是水退,也不复旧观,一百多年后我再次路过云州,只见市井繁盛,牛马遍野,田地连着果园,果园连着桑田,连以前云雾海的不少地方都被开垦出来做了良田,建了村庄,百姓在其间无忧无虑,不晓得什么是水妖,只晓得他们爷爷的爷爷便在此耕田过活。”
华林知道,凡人与仙家不同,他们十二三岁便在父母的包办下缔结婚约,往往三十四岁便做了祖辈,活到五十就要叫一声侥幸,一百年的时光在肖千秋这等真仙看来是一弹指,在普通仙家看来是一辈子,在凡人看来就是“爷爷的爷爷的故事”。
所以,肖千秋的双眼,不知看过了多少凡人与仙家的悲欢离合,他们快乐,是死,悲哀,也是死,肖兴龙以为他与凡人玉坠的爱情感天动地,在肖千秋,无非是又一个转瞬即逝的过往。一个肖兴龙如此,整个肖家,恐怕在肖千秋心中亦是如此。
不成真仙,总是死路,既是死路,一具骷髅还是一万具骷髅,又哪里值得他们多看一眼?凡人不在意他们翻动土地时被犁进地里的苜蓿是不是只差一日就能开出鲜艳的紫花,真仙也不在意一个国家是不是被洪水波涛吞噬。凡人知道,第二年春天,苜蓿还会长出来,真仙知道,再过一百年,烟波退去,凡人的村庄照样炊烟袅袅,人丁繁盛,男婚女嫁,不知过往。
“怪不得村夫传说里,总是说仙家是世外人,”华林说:“可这次你错了,错得很离谱。你以为离开一座瘟疫遍布的城市,逃到安全的岛屿上,等瘟疫杀死此地所有的人以后,再安然归来是最好的策略吗?”
“对你确实是最好的策略,”肖千秋沉声道:“你能做什么呢?我看过你在双河县做的防瘟措施,清除污物,隔离伤病,这些都做得很不错,或许这给了你信心,但是你也要考虑到,双河县那时候没有瘟疫,也没有左道的妖人在背后行瘟,还有一个肖如韵在协助你,现在你什么都没有。双河县的百姓至少知道要服从县官和衙役,他们不信吃人的妖魔,不行邪术,不在大白天上街动刀。”
“他们大白天也掠奴,我遇到的就不止一次,”华林提醒他:“双河县的百姓也信吃人的妖魔,也行邪术,他们不在大街上动刀,但是不介意把任何一个没有男伴的女孩子抓走卖掉,他们不像你想的那么服从,就算衙役之中也充满了藐视仙人之辈,他们之所以在你来的时候规规矩矩地听从命令,都是因为县官最近刚刚动用了双河剑,斩杀了一名抗命者。”
“到底还是不同。”
“你应该看到我在夷人当中所作的,只要法度严明,措施得力,他们也能丢了刀,老老实实地种地、煮盐,做一切有利于我,也有利于他们自己的事情。”
“所以你就想着留在瘟疫遍布的城市里,冒着感染瘟疫的风险,进行清除瘟疫的工作?”
“不,我不想,只是我离不开。”
“离不开?”
“就是我现在听你的,立即启程,怕是还赶不上这瘟疫的脚步呢!”华林说:“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安全的岛屿了。”
“没有?你知道月夕山外……”
“‘它’的胃口可不止月夕山这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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