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修竹掬清泉

  溪月皎听说父王正找自己,只得告辞回府,探春送了他出门仍回花厅陪林无过喝茶,说些谢恩的话,任侍书自去收拾。

  一时谈到南安郡王,林无过道:“那日送王爷还朝,王爷曾将‘晚晴’郡主托付无过,他日郡主若有不便,尽可吩咐无过,无过自当尽力。”

  探春对林无过本有怨怼,今见他说的郑重,又改口自称无过,颇有讨好亲近之意,亦不好冷淡,正欲称谢,却听“哐啷”一声,却是侍书一时失手,将一盒子珠翠尽皆洒在地上。

  探春秀眉微蹙,林无过则若有所思,侍书忙着收拾,口中强自镇定道:“林大人想是记错了,‘晚晴’郡主早已赐婚给张尚书次子,咱们郡主乃太妃幼女,皇上赐号‘晚芳’。”

  探春闻言已知那“晚晴”郡主才是南安王府的正牌郡主,不知自己主仆二人何时露出破绽,令这林无过见疑,如今借着南安郡王的话来试探自己。想那南安郡王原不知自己代嫁之事,当真以“晚晴”郡主相托也是可能之事,只是后来既见了画师和侍书,必不会在离去之时说这些话,显见是这林无过有心试探,遂对其厌恶之心又添一层。

  林无过正色道:“姑娘哪里话,王爷亲口所托,无过焉能记错?”

  侍书听了这话面上愈加惨白,探春便道:“姐姐许婚乃是王兄出征之后的事情,王兄原不知情,只道姐姐尚未婚配,自然是先嫁了姐姐才是。”

  侍书也忙附和:“必是如此。”

  林无过口中道:“原来如此,倒是无过唐突了。”又言:“尝听王爷言府中‘秋风阁’乃一佳处,却原来还有个‘秋爽斋’么?想来亦当美不胜收吧?”

  侍书闻言便嗔道:“郡主闺房,也是大人随便问得的么?”

  林无过面色一滞,忙又致歉,探春道:“侍书不得无礼,王兄既然相托,林大人便不是外人,问问也没什么。这‘秋爽斋’乃晚芳居所,名字么不过是晚芳随意取的,不足为外人道也。”

  林无过只管致歉,不好意思再坐,便告辞去了。

  这里侍书长舒一口气,犹自抚胸后怕,探春命她掩了门,也坐着发一回怔,一时言道:“以后便改口称郡主吧,不要再叫姑娘了,家中之事也尽量少提,尤其外人面前。”

  侍书面带愧色,说道:“可不是,都是奴婢不好,给主子添麻烦了。”

  探春摆摆手,道:“与你何干,想那南安王爷相托虽未必是真,但若非他曾提过,这里的人又怎知‘晚晴’二字?”

  侍书点头称是,道:“今日朝上那女王倒不曾提起,大约这林大人也知兹事体大,只是暗中试探咱们,并不敢就回上头。”

  探春道:“他也是不能确定罢了,幸喜如今只剩咱们两个知情的,倒也无碍了。”

  片刻又言:“早上咱们入宫碍于礼制也不曾窥得这茜罗国都的景致,此时无事,咱们便出门走走吧。”

  侍书闻言一笑:“郡主当真入乡随俗,也变得豪爽起来了。”

  探春笑着一戳她的额,啐道:“死丫头,打趣起主子来了。”

  二人原想换过男装,无奈一时哪里寻去,只得挑了两件素色衣服,也不甚装点,素颜便出了门。两名侍卫见了便远远跟着,二人明知其职责所系,也便任其相随。

  到了街市方知这茜罗国果然民风开放,三三两两的大姑娘小媳妇竟是随处可见,倒是为这街市平添一份风光,更显繁华。

  侍书见了不由惊叹,探春只是一笑。

  远远看见一座竹楼临水而建,也无匾额对联,只挂一幌上书“掬泉”二字,竟是座酒楼。

  探春道:“这也雅致。”

  便携了侍书进门上楼,临窗坐了,那两名侍卫自向旁边的位置坐了。

  小二径自端了一个托盘,上搁着一壶二杯,亦皆竹制,近前来往桌上一放道声“二位慢用”便转身要走。

  侍书忙唤道:“小哥,咱们还未点菜呢。”

  那小二回身看了看探春主仆,笑道:“原来二位姑娘是外地来的,不知小店规矩。”

  探春亦觉有趣,便问:“哦?倒请小哥赐教。”

  小二一揖,道:“本店除了‘掬泉’,余者一概不售,还请二位姑娘见谅。”

  侍书奇道:“这壶中所盛便是‘掬泉’?”

  小二点头称是,探春道:“这倒也奇,既如此这‘掬泉’必是名酿了,倒要尝尝,但不知如此佳酿价作几何?”

  那小二又是一揖,道:“姑娘谬赞,名酿倒不敢当,至于这价钱么,姑娘品了,觉得值得了多少便是多少,小店并无定价。”

  探春闻言愈觉有趣,便依言执壶,侍书抢了竹壶为她倒了半杯,自己也倒上,二人略抿了一点,都觉清冽异常,甘若琼浆,不由将杯中所剩一饮而尽,俱赞:“果然佳酿!”

  小二见状一笑,又道:“‘掬泉’后劲最足,二位姑娘还是慢些吧,小的先去了,二位有事唤我便可。”

  这里主仆二人一边把盏慢饮,一边凭窗瞧着街上风光。

  只见这茜罗国都倒也繁华,高屋矮舍鳞次栉比,各具特色,街边更比比皆是各色摊位,也有那挂满彩色纸鸢的,也有那当街卖画的,也有算命测字卜问凶吉的,不一而足。

  二人看得兴起,一壶酒不觉间已告罄,侍书便劝回去吧,探春摆摆手道不相干,正要再叫小二送一壶酒上来,却在人群中瞧见一个熟悉的青色身影,不由暗想,他怎么也到了这里?

  忽闻侍书道:“姑娘瞧什么呢?”

  探春便摇头道:“没什么,咱们回去吧。”

  侍书酒意已浓,巴不得回去,便向怀内荷包取了两枚金锞子,一枚留在桌上,一枚拿去邻桌,那两名侍卫推辞一番,无奈侍书执意如此也便由她了。

  一行人下了楼,探春举目四望,那一抹青色早不见踪影,便有些失落,无言往驿馆走去。

  侍书此时微醺,又兼自幼在贾府侯门高宅,纵是出门亦有家丁清道,此时见街上热闹,一时兴奋得无可不可,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又央探春许她买个大蝙蝠的纸鸢,拿在手中生怕弄坏了,护得跟个宝贝似的。

  两名侍卫本自年轻,见她如此只觉与自己家中小妹无异,便过来欲帮她拿着,哪知她倒不依,往身后一藏,益发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一行人笑笑闹闹回到驿馆,天色已近黄昏,侍书挣扎着还要服侍探春吃饭歇息。探春本无所谓有没有人服侍,命她自去歇息,自己一手撑腮发一回呆,略用了些点心也便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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