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淹得不相思

  回到王子府来不及洗去一身风尘便开始似乎无休无止的忙碌,探春本不了解这样深宅大院的家要如何当,不过自从穿越成为这个身份,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对于真正的探春所熟悉和擅长的一切似乎也并不陌生。

  侍书原是跟着探春在贾府当过家的,如今更显得得心应手,每日帮着她操持着府中事务鲜有错处。

  府中众人原是听命于静妃,如今卫忠谋反静妃身死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府中由正妃出面主持大局变得顺理成章,倒也没人敢多话。

  而凝碧,那个自幼跟随静妃的忠心女官,那日婚宴她因偶染风寒怕过了病气给“有身子”的静妃并未跟着去,后来得知静妃的死讯痛哭了一场,当夜便趁人不注意投湖殉主了。

  探春得知后好一番感慨,遣人回过溪月皓后命人将之厚葬了。而侍书也仿佛全然忘记和凝碧之间曾有过的不快,为她狠洒了几点泪。探春知道她也是物伤其类,兔死狐悲的意思,便也有些伤怀。

  这几日探春虽俨然成为王子府的当家人,却并未和溪月皓打过照面,后者只说是忙着做登基的准备,府中一切王妃做主便可。探春听了这话心中略松了口气,说实话她如今还真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男人。

  溪月皓的书房中,溪月皎陪着兄长安静地对坐于榻间,身前放着一壶香气浓烈的“幽芳”,两人各执一杯相对无言。

  其实登基的事宜自有礼部操持,府中事务又尽数交给探春打理,溪月皓如今就像即将开学的孩子享受着最后的假期。

  半晌,溪月皎轻叹一口气,有些犹疑地开口:“王兄,珊姐姐……”

  溪月皓听到那个名字,身子微微一颤。

  “珊儿……”

  溪月皎听见他叹息似的呢喃,心中亦是一紧,片刻,方涩声道:

  “王兄,我明白的……”

  溪月皓不语,他想起了与静妃大婚那日,揭开盖头时映入眼帘的是那样一张明媚的脸,有些娇羞的脸上一双春水般的明眸,里面盛着似喜似悲的光芒。

  那一刻他在心底对自己说,如果她能够安安分分做自己的妻子,就算不能给她一个孩子,也尽量对她好些吧。

  因为一开始对她就有心利用,又残忍地剥夺了她成为母亲的权利,心底的愧疚令他一直以来都尽量宠爱着对方,甚至曾经真的想过有朝一日给她一个王后的名分,毕竟她是自己的结发之妻,当然前提是卫氏父女都足够安分。

  后来有了探春,她更是成为自己对抗母亲的棋子,也想过以更多的恩宠才弥补她失去的名分,可是这时候他发现那个曾经温柔如水的女子已经变了。

  走到今天这一步他知道自己不是没有责任的,在得知卫忠的小动作和她假装有孕之时他也的确愤怒,想着要借母亲和齐如峰之手狠狠教训这对不知天高地厚的父女,然而如斯惨烈的结果却是他也没有料到的。

  那天在齐府说出那番话原只是为了阻止母亲赦免卫忠,他太了解这个人,不能给他任何翻身的机会,否则不知哪一天又会掀起滔天巨浪,而经过这次的失败,下一回再卷土从来时他定会更加的声势浩大不可收拾。

  然而静妃,他心中又是一痛,回想起两人的婚姻,从一开始视之为安抚卫忠的手段到后来作为挑衅母亲的武器,再到最后成为一枚弃子,那个明媚的女子的命运竟是如此可悲。

  原本他可以继续宠着她,即便无关爱情,仅仅为这着些年的情分。他也可以放了她,让她和心爱之人远走高飞,得到迟来的幸福归宿。

  然而,他终究是负了她,他恼恨自己明明可以做得更好,明明可以保护她却眼睁睁看着她香消玉殒。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理解自己的母亲了。在风起云涌的朝堂之中,个人的意愿是在太过微不足道。

  而探春,她又会怎样看待自己?冷情?薄幸?他不是没有看到那日探春看向自己时眼中的怨恨和愤怒,还有着兔死狐悲的忧伤。

  事实上此刻的他很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用她的温度来温暖自己冰冷的心。可是他不敢碰触她,他固执地认为自己的手上沾满血腥,不该碰触纤尘不染的她。

  以主持府中事务的借口将她接回来只是为了离她更近些,却没有勇气哪怕只是躲在门后悄悄地看她一眼,仿佛就连一个眼神对她也是侮辱。

  溪月皎看着王兄眼底极力掩饰的痛苦,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方欲开口相劝,却听见门外想起孟乾的声音。

  “殿下,王爷,陛下宣两位进宫叙话呢。”

  溪月皓苦笑着饮尽杯中酒,说一声“走吧”,率先起身朝屋外走去。

  凤鸣殿曾经是历代王后的寝宫,溪月胧为后时也一直住在此处,登基后并没有搬去历代君王居住的腾龙殿。

  看着溪月皓兄弟俩走进来,女王的脸上漾起了慈爱的笑意。

  “皓儿,皎儿,快过来,孤准备了你们最爱吃的点心。”

  溪月皎的眼眶有些湿润,外界虽盛赞今上治国有方乃一代明君,却也对其在政治上的雷霆手段多有诟病,然而对自己来说,她一直都是那个疼爱自己的婶婶。

  他看向溪月皓,略感意外地在对方眼底看见同样的感动,自十年前的宫变以来,王兄便对婶婶关闭了心扉,将婶婶满腔的母爱统统关在了心门之外,今日倒像是有所不同。

  来不及多想,两人已被女王搂入怀中,只听她语带哽咽道:“皓儿,母亲累了,这家国重担从此便交到你的手上。皎儿,好好辅佐你的兄长,婶婶把他和江山都托付给你了。”

  两人从未见过女王如此多愁善感的一面,心下讶异之余都有些不知所措。

  像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女王说完那句话便迅速将两人放开,回到王座上端坐着,拿手绢在眼角轻拭两下,旋即笑道:

  “茜罗国的命运就交到你们手上了,可不要让孤失望才好。”

  溪月皓望着自己的母亲,郑重地点头道:“陛下放心。”

  溪月皎亦道:“微臣必定不负陛下所托。”

  此后三人便商讨一些朝中之事,溪月皓自不必说,就连一年里难得上几回朝的闲散王爷溪月皎都对政事侃侃而谈,女王对此似毫不意外,只欣慰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和侄儿不时点头微笑以示赞许和鼓励。

  两人留下用过晚膳,溪月皎便告辞而去,大殿里只剩下溪月皓母子,一时间安静得有些尴尬。

  “皓儿……”

  还是女王打破了沉默。

  溪月皓不语,自母亲登基以来自己一直称其为陛下,此刻却觉得这个称呼用在母子之间委实有些疏离,然而要他叫一声母亲,别说于理不合,自己也实在有些叫不出口。

  “你小的时候叫我母妃,后来叫母后……”像是看穿溪月皓的心思,女王轻声说道,言语中不再自称为孤,更时一下子拉近了母子间的距离。

  “其实,我一直想听你叫我一声——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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