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走了,娘病了,弟弟死了。
我举起斧头,狠狠地劈了下去。在我心里,是把那木柴幻化作那男人地脸,才能有这样的力气。
我很饿,家里已经没有米了,昨天我把最后一点米熬了粥给娘喝,娘虚弱得吓人。她问我,你喝过了没有?我说,边熬就边喝了,都撑到了。娘于是才喝了那粥。
她不知道,我是喝冰凉的井水撑到了。
隔壁的二婶给了我半个饼子,我一直撑到今天。
我很饿。但我不能倒下去。弟弟已经死了,我不能再失去娘,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虽然邻居的叔叔婶婶都很好心,但是大家过得都不宽裕,而且,我也不能总是要别人施舍。
那木头,又幻化作那人的脸。我拼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砍了下去,想象着这斧头砍到他身上,他是否也会赶到疼?他是否也有血有肉呢?
如果有,那为什么,要抛弃我们?
手,很疼,我放下斧头,满是茧,虎口破裂了。
算了,这些柴也够换些米了。
我换了米回到家里,看到娘坐在炕边上,吓了我一跳,她还不能起来的。
娘看到我,她说:“你过来。”
我走过去,她执起我的手,翻过来,都是茧和冻裂的伤口,混合没有擦干净的血迹,格外的丑陋。
娘流下了眼泪,她把我的手揣进怀里给我取暖。娘的怀里,那么温暖,我想哭。
但是我不会哭的。那个人走的时候,娘也没有哭。
她倒下了。但是我不会倒。我是个男人,我要坚强,我一定会坚强,任何时候,我都不哭。
娘的病奇迹般的好了。
那人以前教我读书的时候说,女子是水做的,柔若无骨,是天生的弱者,所以别人都称她们为“弱女子”。可娘一点都不柔弱,她望着我的眼睛里只有坚强。
所以,我也会很坚强。虽然,我只有七岁。
隔壁的二婶对娘说,听说城西的苏府在招奶娘,你奶水还足,不如去试试?
娘带着我去了。
那苏府的夫人很美,我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人,她的脸那么白,那么嫩,和娘一点都不一样。我更没见过这么美丽又这么和善的夫人。她看着娘和我的眼神,很温暖。如果……她肯留下我们就好了……
她果然留下了我们。
我一直没见过苏老爷,听说他是个大官。但是我知道他一定是个好人,只有好人才会有那样和善的夫人,只有好官儿的家里,才没有欺人的恶仆。
这个府里的人,对我都很好。
治叔是这里的管家,我早就看出来了,治叔喜欢我娘。
听说治叔的妻子前两年难产过去了,一直没有续弦。从我娘到这府里,治叔看她的眼神就不一样。
说实话,我觉得治叔配我娘有点太过平凡。但是他人很好,他的眼睛也很温和,他对娘是真的很好,所以我想如果娘跟了治叔,也许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治叔对我也很好,他没派什么活给我,还经常受娘之托买书给我。但我不想被人说是白饭的。我能做很多事,我可以砍柴,可以挑水,可以烧火,可以生灶。所有我能做的事,我都尽量去做。长更哥也是个好人,他把重活都抢着做了。但我还是趁他不在的时候,帮着他砍柴。
在府里待了三年了,我可以吃得饱穿得暖,我得身体越来越结实,挥起斧子来也不想七岁时那么吃力了。
我没想到雅芝会跑到役舍来,她可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在丫鬟中很有地位的。
我更没想到她会带一个小女娃来。
我马上就知道那是二小姐。不只是因为她穿着对我来说贵得不可思议的丝袄和她头上两个箍着发包的黄金发圈,更因为她有着一张就像娘很多次形容的那样——苹果一样的粉嘟嘟的大脸蛋,以及一双深邃得不像孩子的大大的眸子。
我只来得及告诉她我的名字叫穆楚,她就被治叔送回去了。
没几天,治书就告诉我老爷特许调我去书房当差,而且准许我阅读书房里的书籍。其实,不用治叔说,我也知道,这都是拜二小姐所赐。
娘不止一次告诉过我,二小姐聪颖无比,绝非凡人。
雅芝经常会来看我,给我带些笔墨纸砚,这些都是二小姐赠给我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觉得这是施舍。拿在手上,我觉得很温暖。
我并不能常常见到她,因为我不能去只有女眷的内院。但是二小姐会跑出来找我。有一次她拿了一个荷包问我绣得怎样?我看着那荷包,生平第一次违心的说了谎。我说,很好。
二小姐很高兴。这是她的第一件绣品,她送给了我。
如果带出去,实在是……有点丢人,因为看不出绣的是什么。我把它压在枕头底下,晚上我睡得很香。
后来我又收到了很多绣品,慢慢的质量越来越好了。娘说,二小姐不论学什么都非常、非常努力。娘从未见过这么小的孩子像她这样的。
那位司马公子走了以后,二小姐开始习琴了。我有时候会站在内外院交隔的墙下,听二小姐抚琴。技艺没有大小姐那么好,但是和大小姐琴音中的清柔之感不同,二小姐的琴声中蕴涵着欢快的笑,虽然那琴的声音如此冰冽,但我仍能听得出,那破冰而出的快乐。
我于是懂了为什么老爷把“玉玲珑”给大小姐,却把这么冰冷的“崖雪”给了二小姐。
崖雪之冰,会伤了大小姐,却会被二小姐融化。
我大着胆子向大小姐讨要了那张《秋日秋千图》。大小姐雅擅丹青,二小姐的笑容画得非常传神。
我望着那画里粉嫩的脸颊,不由得幻想她长大之后会是怎样地美丽?会不会比大小姐还美?会遇到什么样俊秀男子,成为她的郎君,将她像珍宝一样呵护。而我,就不离开了,就做一个小厮,在她身边看着她长大,看着她盘发髻,着嫁衣。看着她幸福的生儿育女。
想着想着,我笑了,我忽然体会到苏老爷看女儿的心情。我怎么像个老头子。
我把那画挂在屋里,屋里突然就很温暖。
我睡着了,做了个梦。
梦里,二小姐永远不会长大,永远都那么快乐。
在我梦里,二小姐回过头,粉嘟嘟胖乎乎地脸颊,对着我开心地笑了……
而我,永远在她身边守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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