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一二三点
陈留和望舒两郡的景致大同小异,四处山青水绿风光旖ni,惟有一处不同。陈留郡内有处险境,名为翡翠玦。翡翠玦的所在之地山壁遍布绿蔓,中凹深玄,难以见底,看上去就像一只女用翡翠镯子。
翡翠玦呈环状,唯一缺口在山崖之颠,缺口上悬崖的地方不大。日落之时,若能站在那地方往翡翠玦里看,橙绿交辉,光彩炫目,煞是好看。只是太危险了,没人去。爬上翡翠玦难,爬上悬崖更难,稍不留意,就怕坠落环内。
实际上,翡翠玦下面另有洞天。如果真掉“环”里了,侥幸不死,就会发现翡翠玦下面一座隐蔽的墓地。梨迦穆长年隐居于此,而幼年的令狐团圆正是在翡翠玦上拜其为师。
梨迦穆救下令狐团圆,就带她回了翡翠玦。
躺在冰凉的石床上,令狐团圆猛然醒转。虚汗涔涔的她睁眼没见着对头,却见熟悉的灰色石室,不禁松了口气。师傅出马了,只是师傅如何知晓她身陷潘家水榭?再看身上,凌乱外衣之上,多盖了一件红衫,却是无缺的正装。
带着疑惑,令狐团圆下了石床,踉跄着扶着石壁,去了师傅的石室。师傅不在石室,她听到了剑吟。
梨迦穆正在最大的一处墓穴里,比划着手中的青冥剑,青光幽幽,投射在周遭石壁上,阴风似起。令狐团圆悄悄挪移到门口,屏息瞅着。师傅多久没拿过青冥剑了?平日里梨迦穆授她剑技,使的都是竹剑。
十年过去了,梨迦穆的面貌如故,岁月仿佛无法在他身上刻画留痕,只能任由他挥洒风姿。他的身法逐渐加快,剑式跟着繁复精妙起来。矫若游龙翩若惊鸿,道道青光墓中穿梭。开始令狐团圆还能看清,其中的剑式也认得,她使劲的记,可到后来,她既看不清楚,更不认得那是什么剑式,再无法记下。令狐团圆不禁暗思,莫非师傅在新创剑法?
梨迦穆的剑法臻至行云流水无拘无束,令狐团圆只看得心往神驰。与梨迦穆平素的剑法风格迥异,这一套剑法一张一弛之间兔起鹘落,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剑式灵活多变,所配身法也轻捷。以令狐团圆的悟性和剑技上的造诣,能看出这套剑法是师傅为她所创,可她看到后来,却觉出了剑法之外的剑境。师傅往日的剑境不带丝毫人间烟火,而此刻青冥幽光流露出的剑境多了一份寂灭。
幽光凝滞,梨迦穆冷淡地道:“出来吧!”
令狐团圆也不觉奇怪,以师傅的能耐,怕早知她旁观。她扶石壁而出,梨迦穆也不看她,只道:“我再施展一次,能学多少就学多少!”
令狐团圆喜道:“我就知道师傅待我好!”
梨迦穆举剑,青冥剑背光芒一晃而过,令狐团圆定睛细看。梨迦穆说一不二,熟他脾性的令狐团圆没开口讨要两次、三次,也没有请求他放慢动作。
不知何故,这一次梨迦穆剑法施展得极慢,慢到似剑重千钧,遗大投艰又如解倒悬,而他的身法一样僵硬,仿佛行进于险滩步履维艰。这不像在传授剑法,倒更像一场艰苦的仪式。令狐团圆心想,师傅是怎么了?
梨迦穆为人冷漠寡言,但他剑技卓越,无法述说的言语都能借剑来言。从专注创新剑法,到剑境寂灭,最后难以授法,令狐团圆猜测他心事沉重。
果然,只演绎了七式,梨迦穆就停下剑来。他对着墓穴里的一口石棺,缓缓道:“改日再授!”
令狐团圆上前,却听他道:“我对你很失望。”
令狐团圆停下脚步,她不明白他的意思。“师傅,我做错什么了?”
梨迦穆不答。令狐团圆却看清了前方的石棺,里面多出了一具女尸。她瞪圆了双眼,女尸少了双臂,那容貌不正是叶琴师吗?
“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梨迦穆沉默了很久,才道:“这人是我留给你杀的!她跟你有不共戴天之仇。”
令狐团圆怔怔地望着女尸,死不瞑目的叶琴师现在却闭上了双目,安详的静躺于师傅的石棺。仇啊恨啊离她太远,她不能理解叶琴师因她母亲丢了胳膊,就仇恨到藏身青楼,等待多年去手刃仇人之女。
回过神来,令狐团圆慎重地问:“她有身手,为何不杀进我家?她不过断手之恨,为何放不下?师傅你取她尸体又是何意?”
梨迦穆只答了其一,甚至连其一都算不上:“她性情一向如此。”
令狐团圆前后理顺,师傅认识琴师,师傅早知道有这么个人在香江,师傅曾跟她说,不要好奇并非好事的事儿,预料的就是琴师有心算她无心。如果琴师是她出师的关卡,那她就失败了。
令狐团圆心思一动,软言相求:“师傅,您就告诉我吧,我娘以前的事。这人冲我娘来的,我却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梨迦穆终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那意思明白,什么时候出师什么时候再说。
令狐团圆知他不好相与,转而求其次:“还有,师傅今儿怎么找到我的?”
“谢无缺吧!”在令狐团圆的追问下,梨迦穆少许透露了其间过程。
香江叶琴师三字传入********,令狐无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前往翡翠玦,告之梨迦穆。以优渥显赫的名号,他不便在陈留动作太大。
梨迦穆当日没有寻到令狐团圆,得悉叶琴师的事后,他不能把叶琴师留在衙门里,由仵作糟践,就把尸体取了。他来去从容,神龙不见首尾,吓得仵作以为风卷了尸。
无缺不便往陈留搜索,手下眼线却一直在打探。通过潘家的小厮,无缺确定团圆被潘微之带回了潘府。
“没出息的东西!”最后被问烦了,梨迦穆骂道。
潘岳也很烦,粱王借住水榭遇袭,楼顶开个窟窿事小,粱王发飚就惨了。可麻烦的是粱王没有发飚,甚至在听了他斟词酌字报上的香江血案后,还古怪的说了句:“叶琴师?本王很有兴趣。”这更叫潘岳惴惴不安。
西日玄浩在大队人马的扈拥下,踏入了陈留郡治的府衙。他亲自浏览了案卷,察看了停尸房,最后一份令狐家的地图放到了案上,据说是从水坊琴师房间的隐蔽暗格里找到。西日玄浩一看就明了,此叶氏非彼叶氏,盯着叶凤瑶的人不止他一路。
事态严重,潘岳不得不提出令狐团圆,只是他顾及令狐家的颜面,没有说出她名姓。跟在潘岳后头的潘微之暗叹,他到底保不下她。
“追杀一女子?”西日玄浩立时想到陪睡的浑球。
“微之昨日救回她后,置于亦心房中,是时殿下驾临,那女子就不知所踪了。”
自此,西日玄浩总算弄明白了,浑球怎么来的。他暗自切齿,不是潘家的女儿,伤后稀里糊涂走错了楼上错了床。可这些话粱王如何会说?他说的是:“布画像,南越全境捉拿!”
潘微之蹙眉,少女并未犯罪,她是自卫杀人。可潘岳对他微微摇头,他只能闷声。
不久后,潘微之眉头舒展。见过那少女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可偏生见过的不会画,会画的没见过。这要一点点琢磨出画像,难着呢!就算画出来,也不知什么时候。潘微之倒是能画,他画了张前朝仕女图,前朝的仕女都有点年纪。
粱王见一群人涂鸦,凑兴也画了一张。他画的就是一圆圈,圈内落点,一二三点,两大一小,算眼睛和嘴了。众人不敢笑话,只有潘微之愕然。粱王是见过那少女的!他虽然笔画简单,却画到了点上。
西日玄浩揉了画纸,他现在心情稍好。前来南越探寻叶氏的事,越来越复杂,潘与令狐二大氏族都牵涉其中,浑球也同叶氏有关,更有顶尖武者出没。这样才有意味,不枉他亲下南越。
被粱王惦记上的令狐团圆打了个喷嚏,墓穴阴凉,她盘坐石室调息良久,这会也坐麻坐凉了。起身后她伸展双臂,伤处还是隐隐作痛。梨迦穆丢令狐团圆一人在翡翠玦,走之前说,药在罐里,食物在盒里。那都是无缺准备的,她紧了紧身上的披衣,总归是他心细。
忆及梨迦穆先前所授剑式,令狐团圆的手脚就有些痒动。悠着点比划几下,应该无碍。她缓缓行至大墓穴,棺中却不见了叶琴师。
令狐团圆没放心上,往搁置青冥剑的剑台去,取了竹剑,转身笨重,不小心碰翻了台上木牌。木牌以往她从未见过,掉地上后,她弯身拾起。牌上刻字,看字体似梨迦穆信手剑刻,怪异的是字势难看,字也难辨。
令狐团圆看了良久,终于看出端倪。
“杲……西门氏……玎……”
令狐团圆放回木牌,台上另有两块,都是那般字体,所刻之字也雷同。令狐团圆忽然想到,莫非是师傅写给叶琴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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