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陈年血色
令狐团圆惊诧。
雍帝携她的手,不理会诸皇子,亲自领着她穿过正殿。
他比她高一头,她走在他身旁,只觉压抑。帝皇所过之处,诸皇子皆垂首,众宫人纷纷行礼。
他带她行至外殿,亲手递她一件外袍,已不是令狐约为她扣上风帽的梅红锦袍,而是一件银狐裘袍。令狐团圆自然不会蠢到开口,她的那件红袍呢?
雍帝看着宫女为她穿袍系扣,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你腰间的细水呢?”
令狐团圆答:“不用了。”
雍帝若有所思地道:“也好,改天朕送你一把剑。”
令狐团圆弯了弯腿,算答谢了。细水这个名字,她从未与外人道过。他不说软剑而直道剑名,已然说明了他早就清楚,细水是把什么剑。
宫人递上换了炭芯的手炉,少女抱入袖笼,跟随雍帝走出昌华宫。他送她一程,必是还有话说。
果然,过了一道走廊后,他停下了步子。午后的冬季阳光慵懒的投射在雍帝面庞上,一瞬间少女看出了他的老态。并非容颜的苍老,而是心的沧桑。他的眼眸仿佛在眷恋日光,又似在感叹年华。
抛开那些缥缈,甚至虚假的情感,不谈身份地位,她眼前的男子,实际是一位将近五十的人了。她会携她爹令狐约的手度过往后的漫长岁月,但雍帝的手,又会握住几回儿女的手呢?
历来君王都寂寞,越是能干的厉害的,就越活在权术的无边牢笼里。可是,又不能同情他们,他们也不要同情,他们要的是所有人的敬畏。
“小团圆……”雍帝眯起眼,望着宫墙琉璃瓦上折射的日光,轻声道,“偶尔朕也会恍惚,琼树朝朝见,金莲步步来,那些太轻易得到的,索然无味。你看宫廷是多么耀眼,风光无限,可有些人偏偏不在意。你娘如此,你也如此……朕拿你们没有法子。”
“团圆只知陛下是厉害的。”
雍帝淡然一笑,道:“你不用装了,畏或许有,敬你是决计不生的。”
令狐团圆笑道:“所以我说陛下厉害呢!”
雍帝慢慢地松开手:“你的路,得自己走。淑妃与你的过节,你得自己解。你且放心去见。有些话只有她才能答你。”
令狐团圆微微惊疑,但是雍帝转身走了。
在宫人的引领下,少女终于来到堪称大杲皇宫最美的宫殿。那日少女听了梨迦穆的话,特意去查阅过,那两处他不许她涉足的地界,其中之一便是月照宫。
杲史记载,月照宫的主人,无一不是权倾一时的后宫女主。只有太后或者特殊的女子,比如昌帝曾爱的贞武帝后,才会入主此宫。
应淑妃并未居住此宫,她的宫殿在昔瑶殿附近。雍帝安排两人在月照宫相见,必有用意。少女带着疑惑,踏入了景致优美的禁宫。
没有柳暗花明,也没有曲廊幽径,月照宫仿佛一位不假脂粉的国色天娇,未央阁就像这位美女简洁高贵的发髻,高耸入云又充斥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威严。
令狐团圆拾级而上,淡雅的琴曲响起。当她登上未央阁,十一月拂上了尾音。
宫人告退,十一月抱琴与冯尚宫一并离去。令狐团圆从他们的表情上寻不出端倪,七月之中最特殊的两人,分别倾向于楚长卿和雍帝,而冯尚宫更牵涉帝妃之间微妙的关系。
当阁上只剩两人后,一身宫装盛服的应淑妃终于不再俯望宫阙,干脆利落的转过身,冷冷地道:“令狐团圆?”
与潘亦心初见应淑妃的感受截然不同,令狐团圆第一个念想就是,应淑妃很可悲。她尖挑的眉,灼灼的眸,过高的鼻梁和略大的嘴,无一不写着可悲。
无缺说她不过是雍帝的玩物,小包子说她后宫独一份得罪不起,可都及不上潘静初的一句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话。
饼脸一日感叹:男人呐,真的永远只喜欢美女……
应淑妃距离美女千山万水。
“淑妃娘娘贵安。”令狐团圆目不转睛地道。这女人果然修为高强,她离她那么近,却只知可怕,不知可怕到何程度。
应淑妃哼了声,道:“明远郡主,坐!”
令狐团圆与她对坐下。
“你就不担心本宫在这里杀了你?”
“我想娘娘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
应淑妃盯她半响,才沉声道:“不错。本宫前番愚钝了,杀了你太便宜你,你死得越早就越无趣。”
令狐团圆静心寻思,莫非谁又敲过她的边鼓?“愿闻其详。”
应淑妃冷酷地一笑,道:“这得从你娘那说起!叶凤瑶她引诱了陛下。”
从应淑妃口中,令狐团圆惊闻了生母的一段详细往事。这无疑也是她的可悲。她从父兄、业师那里听不到,却从敌人这儿得知了叶凤瑶的过去。
二十年前,叶琴师在宫廷兴风作浪,迷惑住了雍帝。但她却是有目的的,她的目的就在雍帝的脚下,大杲皇宫之下。南越叶氏世代相传一个西日皇族的隐秘,那秘密就掩藏在大杲皇宫的地下。为了挖掘出那秘密,叶凤瑶居心叵测的接近了西日雍,并且成功的俘获了帝皇之心。她偷偷溜进了地宫,却被雍帝发现。雍帝无法相信他喜欢的女子,竟从头至尾都在欺骗利用他。
“你娘是个贱人!”应淑妃以此句终止了叙述旧事。她很满意的看着少女,少女仿佛被雷霹中。
地宫,月照宫和昌华别院是地宫的两个入口。梨迦穆声色俱厉的不准她接近,是担心她重蹈娘亲的覆辙吗?
欺骗利用,无缺说不希望她以后被骗,也不希望她骗人,难道所指的是她娘亲?
雍帝要她守身,绝了叶氏之脉,是因为叶氏几代人都背负着西日皇族的隐秘?
他们都不愿与她明说,是怕她看清了娘的真面目,而无法接受?
令狐团圆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她的娘不是贼,她的娘更不是贱人!幼年那残破模糊的记忆中,娘亲她笑的多么美,多么温和。拥有那样笑容的娘亲,怎么可能是个坏人呢?
“娘娘说完了吗?说完请准许我先行告退。”令狐团圆起身,竭力平静地道。
应淑妃嘲讽地示意她坐下,少女笔挺地站直了。
“你喜欢站就站着吧!”应淑妃笑道,“本宫现在与你说最要紧的话。”
“你娘拿走了地宫中一件重要物品,但陛下没能找回。照本宫的话,陛下就该千刀万剐了你娘,可陛下舍不得你娘,最后你娘便逃出了宫廷。”
令狐团圆终于明白,那些人要的是什么?他们都要她娘亲手中的一样物品。
“那是什么东西?”
应淑妃审视着她,却答:“本宫如何会知道?”
两人沉默了很久,应淑妃才低声道:“你会寻到的,因为你跟你娘一个德行。”
令狐团圆横眉,月照宫、昌华别院她都去了。雍帝一直在诱她进入地宫。
“我没兴趣。”
应淑妃眼光一厉,尖笑道:“这便是你活着的意义。嘴上说着不要的人,到最后都会动手去拿去夺!”
令狐团圆瞥着她道:“我只想好好活着,你不杀我就谢天谢地了!”
应淑妃突然发出了气劲,一时间,未央阁上戾声呼啸。
“活着……只会叫你生不如死!”她扬长而笑,那模样与沛王如出一辙。
在骇人的气场中,令狐团圆反倒无所畏惧了。她耸了耸肩,和应淑妃没什么好说。现在的她彻底平静了下来,在是非颠倒黑白混淆的盛京,最真的只有自个。他们说她娘偷了东西,可谁知道是他们想偷娘的东西,还是娘偷了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无缺和粱王都没有评价错,应淑妃是个蠢货。令狐团圆能猜测,雍帝借应淑妃之口,引她入彀,但应淑妃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漏了!
生不如死,便是嫁入西日皇族的写照。
令狐团圆黯然的离开月照宫,满脑子浮现的都是叶凤瑶第二副可怖的肖像画。未央阁在她身后,挂上了冬日的一轮红日。霞光倾斜,似陈年血色。
少女走着走着,错愕的发现,她还握有一丝温暖。袖笼里的手炉散发着余热,随她一同攀上高寒,步出月照宫。
少女不禁感慨,雍帝也好粱王也罢,同样也是人,是人就有情感,正如西日皇族的族徽,血色之日也有一道白泪。在他们心底,也埋藏着薄薄的温情,只是永远别指望那一抹温情能改变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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