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宫廷乐师信步而来,暂休了潘亦心的哀叹。
宫廷的男乐师不仅屈指可数,而且极少露面,只因皇宫的男女之防远胜其它。潘亦心垂下头,想从对方身前走过,对方却喊住了她。
“潘才人且留步!”
潘亦心只得停步,微微抬首,瞧见了黑衣金钟袖的乐师。这人就是宫女们闲言碎语时,提过的十一月大人吧!雍帝宠信的乐师十一月,据说是在某年十一月,被陛下拣回宫的。
不少宫女幻想,往后放出宫,能寻一个像十一月一样的夫君。但潘亦心见到他,除了觉着他容貌清秀,并无特别之处。宫廷里可怜的女子太多……
“乐师大人有何吩咐?”
十一月拢袖道:“才人请随我往昌华宫!”
潘亦心一惊,被桃夭说中了!她说只要她见了令狐团圆,陛下必然会召见她。
十一月微微颌首后,引路带她往昌华宫。
她一路惴惴,马上就要见陛下,那么桃夭会不会又说中了?桃夭说,宫廷美女无数,陛下早看厌生烦了,惟有特殊的女子才能被陛下惦记上。凭什么应淑妃那么丑,却得宠几十年?这就是原因。
潘亦心被十一月带入了昌华别院,穿过肃然庄严的昌华宫,她便知道,这将是她扭转命运的一次赌博。昌华别院岂是寻常宫人能涉足的?那是整座大杲皇宫最神秘的所在。雍帝临幸妃嫔从不在昌华别院,宫廷中曾踏入过别院的妃嫔唯有应淑妃一人。
昌华别院的侧厅,横匾上书有三个丑陋的金字。日遐迈。
十一月命她此间恭候,她独自站了片刻,望见那三字后,目光便再不能移开。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年轻的少女会变成少妇,少妇很快会憔悴了容颜,人老珠黄后,女子还剩什么?倘若不能得到夫君的宠爱,膝下无子又举目无亲,最后只能凄凉的老死。
当雍帝退朝后,迈入别院侧厅,所见的就是潘才人脸挂珠泪,幽怨哀伤的模样。
“陛下!”潘亦心等他走近,才回过神来,急忙下跪。
雍帝从她面前走过,她只看到玄衣衣摆,金龙浮动。
潘亦心忐忑不安的伏在地上,久久听不到雍帝的话语。陛下似乎坐了下来,陛下仿佛接过了宦官递上的茶水。陛下在看她?还是没有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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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团圆送潘静初至太医府,并没有急着走。她怀抱三把宝剑,模样滑稽的去见了潘微之。
“怎么不找人替你拿着?”院子里的潘微之停下了手中活计,好笑地问她。
令狐团圆瞟眼潘平等人,潘微之略一诧异后,支退了众人。
“你想与我说什么?”
令狐团圆将天音剑递给他:“给!”
潘微之双手接过,但闻少女道:“昨儿陛下不是劝我酒吗?那酒居然是桃花源!他说里面没乱放配料,但我吃着还是上头。我乘他不注意,借着酒醉,把酒撒到了这剑上。你给我瞅瞅,到底是什么酒?”
潘微之慎重应下,桃夭那挡子迷毒的事他还记忆犹新。当日那盅酒众人吃过后,他拿余酒回来研究,可惜酒液混杂的配料太多,一直没有头绪。如今少女又给他一个样品,正中他下怀。
令狐团圆眨一下眼,又道:“剑鞘里封着,不过我估摸酒水还是消失了,着实没办法保存下来。”
“给我些时日,我尽量试下,到底是什么酒——”他微微笑道,“能叫你吃醉了。”
令狐团圆笑道:“就送你也无妨!放心弄着,弄坏也无干紧要!我走了,不用送了!”
潘微之手捧天音剑,目送她大大落落地走了。这么个看似糊涂的人,其实一点都不含糊。
桃夭他们迟早还会对上!
潘微之紧握手中的剑,很多事无须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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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亦心跪了一株香后,雍帝才轻声细语:“你起来回话!”
潘亦心起身后,宦官退走。雍帝审视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片刻后问:“你在陈留见过小团圆?”
“是的。”
雍帝又问:“那时候你没处置好,叫小团圆走错了,去了粱王的房间?”
潘亦心只觉腿脚发软,勉力答:“回陛下,是奴婢的过错。”
雍帝轻飘飘地再问:“你还想继续留在宫里吗?”
潘亦心喉间堵塞,说不出一个字,泪珠不停地滚落。昨晚桃夭最后的话响彻她心扉,你见了令狐团圆后,陛下必然见你,陛下问过你与她相识,便会放你出宫。这既是陛下不要你了,也是陛下爱屋及乌的怜悯你。你若寻常答是或默不作声,出宫后就等着青灯伴老,陛下碰过的女人岂能再嫁?但你若依着我的话做,保管你一步登天。
一切都在桃夭的预料中。接下来,她只要小女儿态的酸溜溜地说,陛下既然不要我了,我走便是了,再哭个不休,男人就会心软。桃夭还说,男人吃多了温顺腻味,偶尔换点酸的就能吃出甜味。宫廷里又有几个女子敢在陛下面前扭捏作态?撒点寻常人家的女儿娇气?现今大杲皇宫里,少的就是这一味。
“想好了吗?”雍帝凝神望着。南越女子的娇柔,确实别有风味。
潘亦心泪眼模糊,吸吸鼻子后,她终于做出了她这一生最重要的选择。
她又跪伏在地,颤栗着道:“启禀陛下,昨夜曾有一位女官对奴婢这样说……”
雍帝不发一语,静静的听她说完。她已停止了落泪,然而梨花带雨,更显姿色出群。
“奴婢不敢欺瞒陛下。那位女官居心不良,奴婢即便孤老于**,终身不受圣眷,也不齿于在陛下面前惺惺作态……”潘亦心说到此句,再也控制不住发颤的身子,竟歪倒在地。
冰凉的宫廷地面,或许就是她此生的归宿。嫉妒也好,自哀也罢,她终究是潘家的女儿。陈留潘家的女儿,是有尊严和矜贵的。
潘亦心没有感到太长的冰冷,很快就被拢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雍帝无声无息的来到她身旁,将她搂入怀中,抱上了黄梨木椅。这一刻,潘亦心终于哭出了声。她的不甘她的苦痛,只换他这一下的拥抱,也值了。
雍帝轻抚她的后背,使眼色给不知何时来到的万福。万福点头。
潘亦心晕了过去。她做对了她一生最重要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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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团圆回到了家。令狐约未归,早朝后他被雍帝留下对付一堆陈年烂谷子的事去了。
在房里等她的无缺笑道:“我就知道,你一早肯定走人。”
令狐团圆将两把剑一搁,斜乜他道:“也不到宫门前接我!害我坐着宫廷的马车,一路招摇过街!”
无缺微笑:“那不正是旁人喜闻乐见的吗?我去接你,只会惹人不高兴。”
令狐团圆无语。雍帝将宠爱她的心意昭告群臣不够,还将再持续下去。
“怎么只拿回两把?”
令狐团圆坐到椅子上,没好气地答:“我把天音剑留在太医府了!”
无缺怔了怔。“你再说下剑的名字。”
“天音剑呐!”令狐团圆从无缺脸上寻不出任何表情,而他的眼眸又雾蒙蒙了。
“天音什么意思?”令狐团圆确定,她的兄长必然知情。
无缺低喃:“之音,天空幻音,天琴绝音。”
令狐团圆猛地意识到,这剑名与她的娘亲有关。但是剑她交给了潘微之,一时无法验证,天音剑究竟有何异常。
无缺沉默了一会,却说起他昨日的收获。
“我终于查到了桃夭的底细。”
桃夭的身世一如无缺先前推测,极其可怜。她原姓方,方家早年追随西日皇族,为大杲立下了汗马功劳。那出名的迷香之役正是方家先祖集族人之力,共同完成的。可是鸟尽弓藏,昌帝一统天下后,不容方家再存活于世。迷毒在特定战场上能发挥巨大威效,任何一位有头脑的帝皇都不会允许它日迷毒倒戈相对,而昌帝从来不缺头脑。
方家灭亡,只有一人逃出生天。由于此人并不擅长迷毒,几代西日帝皇都没把他的后人当一回事。但他的后人毕竟姓方,传到桃夭的父辈,竟重现了迷毒。雍帝察觉后,命七月斩草除根。却不知何故,雍帝最后留下了年仅十三岁的小女孩桃子,这个女孩后来就成了青丝台第一美女桃夭。
无缺叹道:“我无法相信,桃夭甘愿为雍帝卖命,血海深仇她竟能忍了。”
令狐团圆只问:“陛下为何没有杀她?”
“恐怕只有他二人心中清楚。”无缺正色道,“桃夭现在肯定逃住宫廷了,你若再入宫,一定要小心提防。”
“哦。”令狐团圆心想,怎么提防?桃夭是用迷毒的。
无缺又释怀地道:“不过在宫里,处处都有耳目都设隐卫,她要谋你也没那么容易。陛下第一个不会放过她!我想她得死在**了。”
令狐团圆没兴趣再说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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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衣杖刑一向更重在羞辱。两位宦官分别按住了桃夭手脚,一个形貌猥琐的宦官一杖杖卖力地打着。
雍帝一旁冷淡的观看。
二十杖打完。桃夭低低地道:“谢陛下恩德。”
宦官帮她穿裙,被她一手推开。
雍帝悠闲地呷了口茶。宦官离去。
“宫里没有朕不知道的事。小桃,你在外面怎么鬼混朕都不管,但在宫里,你最好安分点!”
桃夭提起衣裙,莲步走向雍帝。
“潘才人比你纯良,朕原本想依着你的算计,把她打发出宫了事。”雍帝凝视她,衣裳不整倒更诱惑。他突然说不下去,丹凤射出冷冷的鄙夷。
桃夭被踢倒在地,衣裳大开,春光四斜。
雍帝走出房,还能听到她在里面癫狂的笑声。他感到了遗憾,这个女人到底懂不懂?他心底萌生了四字。
怒其不争!
她到底辜负了他!
只是雍帝再一次对万福摇头:“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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