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腰垂首,齐三爷在菊社后院左之助胜政的书房里,已然足足站了两三个时辰。虽说一双腿已经抖得像是风中残叶,脸上也是冷汗淋漓,可齐三爷却是丝毫也不敢动弹,就连眼神都只是盯住了自己脚尖前面的水磨地砖,仿佛要从那地砖上头瞧出些花样来
而在齐三爷对面的书桌后,左之助胜政也已经阴沉着面孔坐了好几个时辰。打发人从巡警局那帮子帮闲手里弄来的小笠原兄弟俩身上带着的家什,已然全都摆在了书桌上,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道。可左之助胜政却像是全然闻不着那股中人欲呕的气味一般,呼吸始终低沉悠长,倒像是一头恶狼在仔细嗅着即将入口的血食。
侯在了左之助胜政的书房门外,菊社里头的管事好几次想要叩响书房的房门,可在踌躇再三之后,却还是没能壮起胆子伸手敲门。
单从菊社里头布置斗牛场面上头花费的功夫、本钱,就已然是颇大的场面。原本还指望着借斗牛场面上捞回来的赌注垫补这笔开销,说不好还能堵上原来的亏空,甚至还让齐三爷带着几张货真价实的日本国大东亚银行的存单重重加了赌注。可没想到斗牛场面上一场骚乱之后卷堂大散,且都不论趁着斗牛场面捞些好处,就连那几张压箱底的大东亚银行存单,也叫人趁着这卷堂大散的场面给掳了去
而趁着斗牛场面的热闹,本打算靠着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的计策,让那满满一大车白面儿平安进了四九城。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叫段爷手底下那些巡警和大打行刀客在城门口一拦,城门口布置的那些菊社在四九城里埋藏了多年的暗桩全都露了底子都不论。好不容易抢出来的一车白面,却是莫名其妙地叫小笠原兄弟俩直通通朝着菊社铺面送了回来
更可恨的是巡警局里的人马和那些个打行刀客,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得来这么精准的信儿,阴魂不散一般,生生就在三岔路口拦住了马车。一场火并下来,除了各自死伤之外。捎带手的还把小笠原兄弟俩生生给踩成了血葫芦的模样
这要不是莫名其妙一把大火烧干净了大车上的白面儿,只怕菊社里的人物浑身是嘴,也都说不明白这盐打哪儿咸、醋打哪儿酸
眼瞅着菊社里的小伙计又蹑手蹑脚地送过来一张纸条子,菊社管事只一瞧那条子上写着的几行小字,无可奈何地伸手敲响了书房房门:“掌柜的,有消息到”
像是全然没听到门外菊社管事的禀告声,左之助胜政直到菊社管事再次敲响了房门之后,方才低沉着嗓门问道:“外面又有了什么新的动静了么”
即使是隔着一扇房门,菊社管事依旧是弯腰低头。小心翼翼地恭声应道:“是......总号传来的消息”
又是良久的沉默之后,左之助胜政方才涩声叫道:“拿进来吧”
伸手推开了虚掩的房门,菊社管事瞥了一样垂首站在书桌前的齐三爷,很有些嫌恶地绕过了齐三爷佝偻着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纸条放到了左之助胜政面前的书桌上:“掌柜的,总号有消息到。还有......”
转头看了看站在书桌旁的菊社管事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再看看像是泥雕木塑一般站在书桌前的齐三爷,左之助胜政阴沉着面孔用日语低声说道:“说吧。也没什么需要瞒着的了”
很有些讶异地看着骤然在外人面前使用日语交谈的左之助胜政,菊社管事愣怔了片刻。方才同样使用日语急声说道:“阁下,总号在询问我们,这次的重大失误将会由谁来负责同时.......总号要求我们,将承担罪名的人押送回总号处置,禁止承担罪名的人切腹”
眉尖微微一挑,左之助胜政扭头看了看站在书桌旁的菊社管事:“那么。你是怎样向总号回复的呢”
颇有些惊惧地弯下了腰身,菊社管事诚惶诚恐地应道:“阁下,在没有得到您的许可之前,一个字也没有回复”
满意地点了点头,左之助胜政沉吟片刻。方才朝着菊社管事问道:“外面的情形呢”
再次重重地一鞠躬,菊社管事低声应道:“现在所有的人都在寻找齐......齐家行三,还有那位在珠市口儿大街戳杆子的熊爷,所有他们有可能出现的地方,都有些不同势力的人在蹲守着。也许齐家行三在进入菊社的时候也被人看到过,所以在菊社的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在彻夜看守为了防止有人闯入菊社窥伺,已经组织了所有的人巡逻警戒,枪支也已经分发下去”
指了指放在书桌上的那张纸条,左之助胜政沉声问道:“那么......大东亚银行的那几张存单,露面了么”
用力摇了摇头,菊社管事应声答道:“没有从城南牛马市出现混乱的消息传来之后,已经派人前往大东亚银行看守但直到大东亚银行今晚关门之前,都没有人拿着那几张存单出现阁下,属下觉得.....这反倒是不要紧的吧只要有人敢拿着那几张大东亚银行的存单出现,我们完全可以立刻对那个人采取必要的手段”
轻轻叹了口气,左之助胜政很有些疲惫地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微微闭上了眼睛:“没有用的假如是北平市市长手中拿着那些存单去兑现,难道我们还能当场对北平市市长采取行动么永远不要小看了这些看上去傻乎乎的中国人深藏在内心的狡猾,否则的话......”
看着左之助胜政那满是疲惫模样的面孔,菊社管事犹豫片刻,却依旧是不得不开口朝着左之助胜政说道:“还有......韩良品,也在向我们询问他师傅的情况他还说,如果三天内再收不到他师傅写的纸条,那么他就要.......”
眼睛猛地一睁。左之助胜政讶然看向了站在书桌旁的菊社管事:“不是已经安排了人去模仿韩良品的师傅写成的字条了么”
惶恐地点了点头,菊社管事吞吞吐吐地应道:“的确是这样可是以往那个老家伙写成的字条,每一次的内容都不一样,而且我们也都看不出那些内容有些什么关联只是模仿那老家伙最后一次写成的字条,恐怕瞒不过韩良品多久”
很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左之助胜政焦躁地低吼道:“不需要隐瞒韩良品太久只要在他和相有豹约定的下一场斗牛赛会结束之后。不论结果如何,他都没有用处了”
依旧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菊社管事踌躇再三,却是摇头朝着左之助胜政说道:“可是,即使是下一次斗牛真的可以进行,那对我们又能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已经没有钱下注,而外面那些人很快就会失去控制,把我们刚刚建立起来的新火正门洗劫一空到时候,恐怕我们会陷入更加麻烦的境地中”
阴狠地冷笑着。左之助胜政的声音听来就像是从山中冷泉里爬出的溺死鬼魂发出的呻吟:“既然这些中国人能够制造混乱来给我们添麻烦,那么我们不是也可以么中国有句话,大乱方可大治只要能趁乱把那些不听话的、爱捣乱的人全部清除掉,那么剩下的就只会是听话的和顺从的家伙了”
扭头看了看呆立在书桌前的齐三爷,菊社管事丝毫都不掩饰自己对齐三爷的嫌恶,语气中满是奚落的感觉:“那么这笨蛋呢我该怎么处置他”
从书桌上抓过了一盒洋火,左之助胜政慢条斯理地划燃了火柴,将那张小纸条烧成了灰烬:“暂时留下这个家伙吧。尽管我也不喜欢他的样子,可是在种田的时候。平时谁都不愿意碰到的肥田枪日语中对粪勺的戏称不也能有些作用么通知那些菊社在北平隐匿起来的人,天一亮就转移到城外去。回复总号,此次事件并未造成太大的损失,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唯唯诺诺地记下了左之助胜政的吩咐,菊社管事却又很是不解地低声朝左之助胜政问道:“阁下,也许那些大东亚银行的存单。我们可以想办法进行挂失之类的处理,只是在程序上会有些繁琐、同时需要比较长的时间罢了可是......可是那些货物呢阁下,那些货物可是全都烧光了啊”
阴冷地微笑着,左之助胜政很有些得意地摆了摆手:“真以为我会把那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小笠原兄弟俩那样的笨蛋吗那辆马车上只是些不值钱的杂货,所有的纸盒子里装着的也不过是些面粉罢了真正的货物......此刻已经平安的运到了我指定的地点。等这场骚乱平息之后。菊社真正的生意,才刚刚开始呢”
像是全然没看见菊社管事那讶然与钦佩混杂的目光,左之助胜政缓缓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朝着始终垂首站在书桌前的齐三爷低声用中国话喝道:“齐君,这次的事情,你应该背负上全部的责任对此,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如同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老狗,齐三爷缓缓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说的,在下认打认罚”
冷笑一声,左之助胜政毫不客气地讥讽道:“认打认罚齐君,即使是把你扔到大街上,让那些愤怒的玩家把你踩成肉泥,对菊社又能起到怎样的作用呢新火正门,我们花费了那么多的精力和金钱才建立起来,可还什么作用都没有发挥出来,就被你弄成了北平城中的众矢之的齐君,请你告诉我,面对着这样的局面,我们该怎么收拾呢”
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齐三爷飞快地嘶声应道:“丢车保帅、李代桃僵,未必不能挽回菊社的损失”
饶有兴趣地看着低眉垂手的齐三爷,左之助胜政重新坐回了椅子上:“看来你在我的书房站了好几个时辰,脑子里倒是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情的处置方式好吧......说说你的办法”
张了张嘴巴,齐三爷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好几个时辰都没沾一滴水的喉咙猛地一阵痕痒,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早已经站得僵硬的双腿也顶不住不断抖动的身子,顿时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却在此时,书房门外猛地响起了个菊社小伙计的声音:“掌柜的,有客访”
很是诧异地与站在自己身边的菊社管事对望一眼,左之助胜政却没开口,反倒是菊社管事朝着书房门口沉声问道:“都这个时候了,是什么人来访”
隔着书房的房门,菊社小伙计的声音清晰而又低沉地传来:“是......巡警局的段爷”
毫不犹豫地,左之助胜政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着侯在自己身边的菊社管事用日语低声吩咐道:“把这家伙拖出去,别让姓段的看到安顿好一切后,再让姓段的来书房见我”
似乎是害怕左之助胜政在见到段爷后会做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决定,跪在地上的齐三爷几乎是扑趴着撞到了书桌前,一边剧烈地咳嗽不休,一边却是抢过了书桌上一杯早已经凉透了的茶水,用手指沾着茶水,在地上写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南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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