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戴爷住着的宅院还有一条街远近,街面上已然多了不少横眉立目、身形魁梧的壮棒汉子。虽说那些个壮棒汉子一个个全都打扮成了商铺掌柜、伙计,或是采买物件的主顾模样,可只消稍稍留神一二,任谁都能打从那些壮棒汉子身上琢磨出一股子浓厚的凶煞之气。
就像是压根也没瞧见那些个街面上横眉立目的壮棒汉子盯在自个儿身上的眼神,相有豹脚步飞快地直奔了戴爷住着的宅门,迎着像是老早就得着了消息才在门前迎候的门房老徐一拱手:“徐爷,我这儿有点急事儿要求见戴爷,还请您帮着通禀一声?”
低垂着眼帘,门房老徐打量着相有豹手指头上挂着的两包点心,干笑着朝相有豹应道:“相爷,您这些天在四九城里,可算是忙得个脚不沾地了吧?还有您火正门中的人物,这会儿怕也都撒在四九城中各处忙活着?”
脸上拿捏着悚然一惊的模样,就连拢在胸前的一双手也都轻轻一颤,相有豹像是强压着心头惊恐一般,哑着嗓子朝门房老徐强笑道:“徐爷,这四九城里头的大小事儿,可当真是丁点都瞒不过您这同志社的堂口”
看着相有豹那颇有些惊恐与尴尬的模样,老徐却又是干笑一声,侧身让出了进院的道路:“可也算是相爷您来得巧了,戴爷这会儿刚巧在书房里看书、写字。有啥话,您进去自个儿跟戴爷细说吧?”
忙不迭地朝着门房老徐又一拱手,相有豹疾步走进了宅院中。恭恭敬敬地站在戴爷书房门前低垂着的门帘外,冲着门帘缝隙低声叫道:“戴爷,火正门相有豹有事禀告,还求戴爷赏见?”
像是也早知道了相有豹要来见自己的消息,书房中的戴爷压根也没耽误工夫,曼声朝着门外开口求见的相有豹叫道:“进来吧!”
答应一声。相有豹撩开门帘侧身进了书房,迎面便瞧见了戴爷正手握一支狼毫笔,在一张宣纸上笔走龙蛇地书写着大字,顿时便悄没声地站到了书桌一侧,静候着戴爷停笔。
也都不看一眼站在书桌一侧的相有豹,戴爷只顾着悬腕沉肘、静气凝神地写完了最后一笔,方才轻轻将手中狼毫笔搁在了笔架上,抬头朝着站在书桌一侧的相有豹和声笑道:“相爷想来该是能识文断字的?”
伸头瞟了一眼戴爷刚写完的那幅字,相有豹轻轻点了点头:“小时候倒是跟着师傅认得了几个字。可这多少年也都不沾笔墨,估摸着早还给我师傅了”
“那这几个字,相爷认识?”
“佩佩弦自急?”
“相爷倒是真能认得?!那这四个字是啥意思,相爷明白么?”
“这戴爷,我能认识您写的这几个字儿都算是侥幸了,这字面意思我可当真就不明白了?”
“这四个字的意思是说古人身上带着弓弦,来提醒自个儿随时都要像弓弦一般警醒,千万不能隔三差五的出乖露丑。更不能一错再错!”
“噢是这么个意思,我这儿还得多谢戴爷您指教!”
冷冷一笑。戴爷却是微微摇了摇头:“指教?我哪儿还敢指教相爷您呐?就这么一半天的功夫,清华园里生生叫相爷想辙光着屁溜儿扔出来十几号人物,捎带着四九城中清贵世家联名具状追究此事,也就更不提外头那些个花子行里打大玉子、唱莲花落的叫花子,报馆里收钱捉笔写文章骂人的记者,全都飙着劲儿替相爷您出头拔份儿估摸着要再有个十天半个月。我这同志社能不能在四九城中站稳脚,那都得瞧着相爷您赏不赏脸?”
一脸惊惶地将手中提着的两包点心扔到了书桌上,相有豹朝着面带冷笑的戴爷连连打躬作揖:“戴爷您圣明您恕罪您包涵我这不也是叫逼急了,实在是没辙了才”
不等相有豹把话说完,戴爷却是朝着满脸惊惶神色的相有豹摆了摆手:“相爷。您要是接茬拿捏出来这副装佯儿的德行做派,那咱们可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您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愕然地看着满脸冷笑意味的戴爷,相有豹喉头咯咯作响,却是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很是带着些得意,戴爷倒背了双手,慢悠悠地踱到了相有豹面前,上下打量着满脸惊愕神色的相有豹冷笑着说道:“折腾出来这么个满城风雨的场面,再奔了我这儿装傻充愣,打的就是个叫同志社替你们火正门堂口出头平事的主意吧?到时候你们火正门堂口看着同志社跟菊社之间火并起来,你们倒是踏实着坐收渔翁之利?这算盘打得还真是估摸着四九城里出挑拔份儿的账房先生拢一块儿,也都没你们这算盘打得精了?”
像是压根都不敢瞧着戴爷盯住自个儿的眼睛,相有豹讪讪地低下了头:“戴爷,您都把话说到了这份地步,我哪儿还有胆儿跟您面前耍小聪明装佯呀这实在是那菊社欺人太甚,不光是不断篇地朝着我们火正门堂口下手,那就连我火正门堂口中的供奉先生都不放过,憋着主意要偷我火正门里那幅异”
盯着相有豹骤然间止住了话头的模样,戴爷禁不住大笑着转过了身子,重新走回到了书桌后面:“一张缺边损角、四分五裂的异兽图,你们火正门里当了宝贝的玩意,搁在我这儿也就是个笑话,倒也还值当你藏着掖着的、连提也不敢提?”
伸手轻轻拈起了搁在笔架上的狼毫笔。戴爷也没等抬起头来的相有豹说话,已然挥动着手中狼毫,将刚刚写成的一幅字涂抹成了一片狼藉模样。
随手将手中枯干开叉的狼毫笔朝笔洗池中一扔,戴爷指点着被自己画成了一片狼藉模样的宣纸,朝着很有些惊愕的相有豹低笑着说道:“相爷,您这会儿。还能认得出来这纸上的字儿么?”
忙不迭地摇了摇头,相有豹很有些低声下气地朝戴爷应道:“这都涂抹成了这副模样了,怕是任谁也都瞧不出来您原本写的是什么了?”
轻轻拈起被画成了一片狼藉的宣纸,戴爷慢条斯理地将那宣纸一条条撕扯开来:“相爷,这要是搁在我眼里头,您和您那火正门,也就像是我刚写成的这幅字,瞧着还有几分模样、火候,遇见个识货的主儿。说不准还能精裱起来挂墙上当个物件赏玩。可要是撞见了瞧着这幅字不顺眼的人物,翻手之间,这原本还算是有几分模样、火候的字,也就只能拿去焚了敬孔圣先师!我这么说您听明白了么?”
鸡啄米一般地点着头,相有豹一迭声地朝着戴爷应道:“明白,全明白!戴爷您就是那拿着笔墨的人物,翻手的功夫,也就能叫火正门啥也剩不下!我就回去打发了那些个拢好的人物。往后再也不敢有瞎琢磨的心思了”
嘴里一迭声地胡乱嘟囔着,相有豹一边朝着书房门口退去。显见得就是一副叫戴爷吓破了胆子,立马就要回去遣散了刚刚收拢的诸人、从此后听调听喝、息事宁人的做派。
很有些索然无味一般地叹息一声,戴爷却是扬声朝着快要退出房门的相有豹叫道:“相爷,我可也没说叫您打发了您刚收拢来的人物吧?”
疑惑地看着站在书桌后、将手中撕碎的宣纸揉成了一团的戴爷,相有豹愕然地低声叫道:“戴爷,您的意思是”
“打从今儿起。你拢到了一块儿的那些人,搁在四九城里街面上闹出来的动静,一举一动都得先报备到同志社里面来!也都犯不上你自个儿溜溜儿的奔这儿来,自然会有人寻你说话,记下了?”
“记下了!戴爷您有啥吩咐只管言声。我是再不敢搁您跟前耍弄心眼子、自个儿寻不自在了!只不过戴爷,菊社那边可也都不是善茬,这要是万一他们狗急跳墙,冲着我们火正门堂口下黑手,就凭着我火正门堂口里一帮子老老小小,归了包堆儿也都不够他们一把掐呀?”
“这事儿你也犯不上操心了!好歹火正门也算得上是同志社底下办事的碎催,这打狗还得看主人不是?你只管放心想辙挤兑菊社,旁的事由不该你琢磨的,你也就甭琢磨了!”
“那再请戴爷您个示下——这想辙挤兑菊社,倒是挤兑到个啥样儿算一站?”
眼神骤然一凝,戴爷倒是没立马接应相有豹的问话,只是微微闭上了眼睛沉默了片刻,方才睁眼说道:“你只管去办你该办的事由,等得火候到了,自然会有人寻你说话!”
眼瞅着忙不迭点头答应着的相有豹退出了书房,戴爷却是慢慢在书桌后坐了下来,伸着两根手指轻轻敲打着书桌,显见得是在寻思着自个儿心中事由。只等到书房门帘微微一挑,门房老徐悄没声地走进了屋子,戴爷方才低声朝着垂手站在书桌前的门房老徐说道:“他走了?”
微微一点头,老徐和声应道:“走了!已然派了两拨人在他身后缀着看管,出不了错儿!”
“老徐,你说这菊社在四九城中戳着是不是真有点碍手碍脚?”
“戴爷,您的意思是”
“要是能借着这事儿,顺水推舟的把菊社赶出四九城,倒也是个不错的路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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