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着那巡警说出来要验宅数丁,远远围拢着瞧这场热闹的四九城中闲人只是略略一个愣怔,当时便是一个叫破天的满堂彩,直喊得声振屋瓦、四邻皆惊!
搁在大清国的年景,尤其是到了满世界闹革命党的时候,街面上的巡捕、皂班实在是扛不住那些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革命党见天儿扔炸弹、洒传单,也就卑辞厚币请了几个四九城中积年的老捕快支招儿,想出来这么个验宅数丁的抓人法门。
细说起来,这验宅数丁的法门倒也只能算得上是个笨办法。左不过就是先把那大概齐藏着革命党的宅子给围了,再遣人进去仔细搜查过了宅子里有没有暗门密室,这才把宅子里的人物一个个分隔开来,一个个轮换着叫人站在窗前指认鱼贯走过的宅中人等,有说错的或是不认识的伸手就抓,差不离都是一抓一个准儿!
可老话都说大俗成雅、大巧不工,自打这验宅数丁的法子叫四九城中巡捕皂班给用上之后,菜市口上俩月的功夫就砍了好些革命党的人头。这要不是大清国飞快的倒了秧子、散了架子,怕是栽在这验宅数丁路数下的革命党还得有过千之数?
尤其是这四九城中的巡捕、皂班人物,干正经营生虽说都是个二把刀的本事路数,可见缝插针、占便宜捞好处的活儿却都练得卖油翁一般驾轻就熟。但凡是瞧见了那家里头没啥来路背景、腰子里多少还趁着俩活钱儿的人物,立马就是一群捕快、皂班吆五喝六上门折腾这验宅数丁的路数。
仗着人多势众,嘴里头支派着那些个宅院中的人丁领路四处乱撞,手上头也都从不闲着。多多少少都要从人家宅子里踅摸些值钱的玩意揣进腰子。这要是撞见了运气窄、手风差没得着私底下的好处,那这验宅数丁的路数差不离就得从天刚亮朝着天傍黑耍弄,只等到那宅中主人醒过味儿来,心疼肉疼地朝着自个儿腰子里塞上些好处心意,这才收兵回营!
老话说匪过如梳、兵过如洗,这四九城中的皂班、捕快差不离全都是积年的地理鬼、耳报神出身。谁家宅院里能有点什么叫人瞧得上眼的值钱玩意,早已经在心里头记账录册。经了这些个心中有数、手段阴损的主儿验宅数丁过后,差不离那宅子里就跟过了好几遍兵匪一般,家中浮财少说也得去了三成!
就这样的手段,要搁在四九城中积年住家身上使唤,眼睛里瞧见了这场面的四九城爷们差不离都能暗暗朝着那些个捕快、皂班吐一口唾沫星,骂几句脏口儿,可要是把这验宅数丁的路数使唤到了菊社身上,这可不就是应验了那句老话么——恶人自有恶人磨?!
耳听着身后边瞧热闹的四九城爷们打雷放炮般响亮的叫好声。戳在菊社门脸跟前的巡警先是忙不迭转身朝着身后边的四九城爷们作了个罗圈揖,这才转脸朝着几个挡在门脸前的菊社伙计吊着嗓门叫道:“怎么着?是听不懂爷吩咐不是?麻溜儿把你们当家主事的人物叫出来,人头本子也都齐备着待验!这四九城中、天皇城根儿,那可是有规矩的地界,由不得人胡来!”
面面相觑地彼此对望了几眼,几个横在菊社门口的伙计全都傻愣着没挪动地方,可眼睛里透出来的那股子意思,却全都是难以置信的味道。
搁在平日里数算起来。菊社虽说明面上挂着的是个买卖家的字号,可私底下却有不少明白人慢慢瞧出来了菊社身后还戳着个日本国的财东本主儿。敢上门找碴嘬事儿的原本就少,这也就更不提六扇门中那些个地理鬼、耳报神早早便避开了这招惹不得的地界。
可现如今菊社露了这要倒了秧子的架势,立马便是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槌的场面,就连个寻常时节正眼都不瞧的巡警,都敢上门嘬事生非?
横着膀子朝前迈了两步。一个憋了一肚子火气的菊社伙计立楞着眉毛堵到了那巡警跟前,闷着嗓门低吼起来:“这位爷,都说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烂船还有三斤钉,哪怕菊社明儿天亮就在四九城中倒了秧子,怕也不是您一个人能拾掇下来的场面吧?您凡事留一线。咱们日后”
冷笑一声,那戳在菊社门口的巡警吊着一副烟酒嗓、吆喝着打断了菊社伙计的话头:“哟呵这还真没瞧出来,您一日本国来的主儿,这一口京片子倒是拿捏成了三分?明白话儿告诉您,这么大个四九城,本乡本土的爷们一天都遇见不过来个全影儿,哪儿就能想着再遇见个日本国来的您?再者说了,这菊社的铺面买卖一倒,咱们这辈子能不能再见着面儿,那可还且说不定呢——旁的话也都甭说了,也甭说爷不给你们菊社面子,一支烟卷儿的功夫,我要再见不着菊社里面当家主事儿的人物出来说话、手里头拿捏不着菊社的人头本子”
伸手从衣兜里摸出一颗烟卷儿叼在嘴角,那巡警乜斜着眼睛冷哼着笑道:“您都甭瞧我,您可先就琢磨着我身后边这几些位爷们能办点啥事?”
话音落处,几个扎煞着膀子站在那巡警身后的壮棒汉子顿时亮开嗓门吆喝起来:“冲撞关帝家庙的罪过,朝着轻了数算也得是顶案跪香(注1)!”
“偷盗香火,那就是抓住打死,左不过就问个情有可原的误杀罪过!小爷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今儿可就伸头扛了这事由了——等抓着了那偷盗香火的贼偷,打死了算我的!”
“关帝驾前兄弟至,五湖四海一炉香!诸位四九城中场面上走着的爷们,有门里道上、在册受教的人物,还得劳烦帮个人场?”
亮着嗓门的吆喝声刚落。围着瞧热闹的四九城中人物当间,已然有好几个或是粗豪、或是尖细的嗓门飞快地接应起了话头:“关帝驾前三炷香,敬的就是关帝爷义气千秋!相好的爷们,京西德字堂兄弟全伙,这儿候着您招呼呢!”
“山有脉、水有源,江湖弟兄一家亲!洪门‘勿’字辈学生。听调听喝!”
“这么热闹的场面要是不跟着走一场,传出去可真就得丢了我花佛堂杆子的名号!我说诸位爷,劳驾您几位借一步,容我们哥儿几个朝前走走、也好在这场面上帮衬点儿?”
嘈杂混乱的叫嚷声中,戳在菊社铺面门前的巡警叼着刚点着的烟卷儿扭头看了看身后涌动的人群,顿时便觉着自个儿涨了底气。狠狠嘬了口烟卷儿,那巡警毫不客气地将烟柱喷到了自个儿面前菊社伙计的脸上:“怎么着?倒是有没有句痛快话了?”
不等那差不离要被气炸了心肝肺的菊社伙计说话,打从菊社铺面中,却猛地响起来了石川上野阴恻恻的话音:“闭门家中坐、祸事天上来。说的就是今天这样的场面了吧?验宅数丁倒是老早就听说过这样的手段,却没想到今天还得见识一回?”
眼见着正主儿露了脸,那戳在菊社门前的巡警倒也压根不怯场面,狠狠一口吐掉了叼在嘴角的半截烟卷儿,这才皮笑肉不笑地朝着倒背着双手、慢条斯理走到铺面门前的石川上野说道:“瞅着您倒像是这菊社里边主事儿的人物,今儿场面上的事儿,估摸着您也听着了手下人回报了!旁的废话也都不说——兄弟我穿着这身官衣,怎么说那也得在场面上把一碗水端平了。这才能求个大家伙都心服口服不是?”
冷笑一声,石川上野微微摇了摇头:“恐怕今天这碗水。就没人能端得平了吧?不怕实话告诉你,眼下大日本国公使就在鄙店做客,与几位大日本国来的学者相谈甚欢!你们这样吵吵闹闹,已然是扰了贵客清谈的兴致。再要叫你们冲撞进店门我菊社不过是北平城中的一处商铺,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地方,更没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可要是叫大日本国的公使先生不高兴哪怕是段爷亲临。恐怕也招架不住吧?”
讶然张了张嘴巴,原本还很有点混不吝模样的巡警顿时哑了嗓门
虽说谁都知道菊社就是日本人开的买卖,可只要场面上没戳穿了这层窗户纸,那也就能仗着这层意思揣着明白装糊涂。可这日本国的公使要是在菊社里露了头儿,真要是闹出来点儿是非。那可就真不是一个段爷能伸手捯饬明白的事由了?
倒背了双手,眼瞅着拿话搪塞住了门前诸人的石川上野冷笑着转过了身子:“不管你们身后边站着的人是谁,烦恼带句话——虽说菊社棋差一着、叫人拿捏了把柄,可菊社也从来都不是什么人伸手就能捏弄的软柿子!这些个市井伎俩,也就别拿出来乱人清静了!”
眼瞅着石川上野亲自出头镇住了场面,而门外戳着的巡警与那些个精悍汉子也全都一副哑口无言的模样,几个挡在菊社铺面门前的伙计忙不迭地收拾了地上撂下的最后几袋粮食,急三火四地关上了铺面门板。
差不离也就在那些个菊社伙计手忙脚乱上门板的档口,从菊社后院左近的墙头上,却有十好几道黑影一闪而没,飞快地隐入了漆黑的夜色中(未完待续。。)
ps:注1:顶案跪香,多为北地民间惩罚手段,犯事者须双手扶住香炉顶在头顶,等得炉中长香燃尽方才罢休。有北地土豪劣绅以此法杀人,更有各类会道门以此法要挟他人,变跪香为罚香敛财。北地义和拳乱时,北平城中王公贝勒出门,也都有为此法所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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