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祝昊宇来到东晋后的第六个巳时将到时,一直被他挂心了近五日的王博士大讲也堪堪来临。
与平日里助教授课开堂在偏殿小课室不同,王博士大讲时众学子都是端坐正殿的。正殿之上,王博士高高坐在讲台正中,他的背后是一个大大的“问”字,而他的右侧,正坐着谢玄旁听。至于郭助教与刘助教却坐在众学子的最后一排之间,也好似学生一般,恭敬跪坐,以听王博士大讲。
“诸位,可知这正殿之上,为何‘问’字高悬?”开讲之后,王博士手向身后一指,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这一堂课的主要形式仍是“辩难”,在魏晋这个清谈成风的时代,“辩难”也正是师长们最喜爱的讲课方式之一。而正是因为时风“不谈国事”,师生们才有着更好的兴致来清谈经史,闲弄文章。
这真是极为美妙的一个时代,至少即便是在现代,祝昊宇也很少见到动不动就开“师生辩论赛”的教授。课堂“辩难”等于“师生辩论赛”,这又是多么让人心神往之的一个概念?
总之《儒行别解》已经完成,这古代生活也还有点意思,所以此刻的祝昊宇是心情轻松,以着三分长者意味的从容心态来地期待着同窗们的回答的。
因为王博士同样兼任着本郡的大中正,所有尼山学子的第一道评语都是由他审核批发,所有学子的本次殿试资格也都是由他提名,所以这一次的“辩难”课上,众学子却远不似当初郭助教开辩难课时那般不情不愿。
几乎是王博士第一个问题刚一提出,就有几人同时站了起来准备回答。
站立的人中,桓漱文不屑地笑了笑,又一言不发地坐下。马文才温文地笑笑,礼貌地向着夫子一点头,也即坐下。顾杰有些尴尬地四处一望,然后又局促坐下。只剩下宴熙瞪着眼睛,望着表情仍然显出几分憨愣的梁山伯。
坐在梁山伯旁边的祝昊宇忙将他长衫子下摆扯了扯,示意他也赶紧坐下,风头让给宴熙出去。
梁山伯却如梦初醒般向着王博士一拱手,恭敬道:“先生,学生以为,学而须有问。因人人不同,所思所想,或有差异,固问与答,乃是求大同,存异理之根本。固有所问,而人人长于思,而集思广益,如抽丝剥茧,则万物根本立现。”
王博士点点头,不急不缓道:“昔《论语·微子》有云:‘子路拱而立’,今山伯亦拱而立,我的这些学生中,倒是你最礼貌。”
梁山伯有些尴尬地笑笑,微赧道:“先生赞誉,学生愧不敢当。”
王博士道:“我既夸赞你,你便是当得,为何却又生愧?罢了,你且坐下吧。”
祝昊宇心中暗叹,看这王博士说的话,真是明褒实贬,还变相地给梁山伯树敌,难道梁山伯在这书院之中,就这么不受待见?
只看这一句“你最礼貌”,便引得众学子侧目,百态各不同,就可以预见梁山伯这风头一出,接下来又该倒霉了。
而宴熙一直站着,望着梁山伯,眼睛都快冒火了。只等梁山伯一坐下,他便急忙向王博士一揖道:“先生,学生以为问可以解惑,可以得到新的问,可以再就新问题而解惑,可以再问,可以……可以……”
王博士面带微笑地紧紧望着宴熙,可宴熙的结巴依然持续,脸却像被火烧了似的。
祝昊宇看着他的样子,总觉得他会像只猴子一样,伸出爪子,去挠自己的脑袋……当然,这毕竟是正殿课堂之上,宴熙如果这么做,那他的品状评议大概也就完了——宴熙当然不会这么做,他急得狠了,却忽然一转头,巴巴地望向祝昊宇,那神情,怎么看怎么像是正向大人讨糖吃的小孩。
祝昊宇心念电转,瞬间便做出选择——虽说低调是王道,但今天这个风头,他还是必须得出。
先不说少待他还需与王博士就《儒行》而公开辩难,风头是早晚都得出,便是宴熙的请求,他也不能推拒。
想那日骑射课前,吟心叮嘱着祝昊宇最好与宴熙靠近时,祝昊宇就知道祝英台与宴熙关系应该不错。而此刻宴熙有难,他第一个想要求救的便是“祝英台”,也可见在他的心中,“祝英台”才是整个学院最值得他亲近的人。
那么祝英台与宴熙,究竟是何关系呢?
时间容不得祝昊宇多想,他当即站起身来,先向着宴熙一点头,又向着王博士一揖道:“先生,学生以为宴熙兄所言甚是。问之一道,在于学问。学而须问,问而为学,因学而问,借问而学。学问之道,便在循环,在平衡。有学有问,敢于提问,问字高悬,才能时刻提醒学子们,当虚怀若谷,不耻下问,勇于上问。”
“好个循环,平衡!”王博士轻轻一叹,看向祝昊宇的眼神里终于自淡漠中多见了几分色彩。
“祝英台,”王博士又道:“将你的《儒行别解》取出,先读一遍。”
祝昊宇先行一礼,然后取出早准备好的《儒行别解》,便欲开始读出。
“等等!”这时候,正殿外的院子里却传出一阵喧闹,一个女子的声音自课堂外脆生生地响起,蓦使殿内惊诧一片。
几乎是所有的学子都一齐起身,转身便往殿门口看去。
殿门口却不见人影,只听得又一男子声音道:“郗小姐,此乃学堂正殿,你是千金小姐,如何不懂规矩,却要往这里面去?”
“我偏要进去,你让开!”这个声音,带着满腔的火气,却如冰晶滚珠,又似星火乍裂,瞬间便火辣辣地直直熨烫进了人的心里。
正堂内也是一片骚动,有人开始小声说着:“快快进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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