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世上倒霉事

  一间雅室,一张小几,小几上茶烟袅袅。

  年轻男子伸出修长的手,轻挑指,慢倾身,一切动作却有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之极。他的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势,即便他姿态悠闲,满面含笑,可坐在他对面的蔡云堂却只觉得呼吸发紧,倍感压迫。

  宛如一只静静蛰伏在深林中的斑斓猛兽,年轻男子披着艳丽的皮毛,分明只是轻轻地一抬眼,可已是法度森然,令人心惊。

  蔡云堂知道,这是公子心情极度不好的表现。

  大公子寻常时候都是平易近人的,作为公子的得力下属之一,蔡云堂在通常情况下甚至还能跟公子开上一两句玩笑,可一旦公子表现出丁点要发怒的迹象,别说是他这样的下属,就是公子身边最得意的枕边人,也只能噤若寒蝉,不敢再有分毫放松。而公子这次发怒的原因一如既往,还是出在小世子身上。

  好半晌,茶香落定,大公子分水添杯,终于开口:“他调动飞影的力量,只是为了调查一个毫无价值的小丫头?”

  蔡云堂小心翼翼地道:“公子爷,小世子的意思是,既要让那个小姑娘近日里多多倒霉,又不能让她没有喘息的机会。其实……小世子只是顽童心性,摸约是最近觉得府里的那些玩伴没了意思,所以才捉弄起了外边的人。”

  “荒谬!府里的人个个围着他转,父王和母妃年年给他寻新鲜玩意儿,他还觉得不够么?”大公子微微眯起的眼中仿佛有幽火在跳动,可他的笑容偏偏愈加闲适,“杀鸡竟用宰牛刀,却也不嫌浪费,父王竟还将飞影的金印给他,也不怕这个小魔王胡闹出大问题来!”

  说话间,他的语气中却是带着几分纵容宠溺之意,便如任何一个合格的长兄一般,仿佛是带着笑意在斥责自己宠爱的幼弟。

  蔡云堂只是陪笑:“这不是因为有公子爷您这样的兄长随时照看着嘛,小世子年小好顽,公子爷您多教教也就是了。”

  大公子端起青釉薄胎的玉瓷茶杯,随即微微眯眼,惬意地笑了:“我能照看个什么……呵!罢了,你便去嘱咐飞影的曲四一声,让他别做得太过了。还有,找机会多给那小丫头一点补偿,被暄儿这个小魔头盯上,她却甚是可怜。”

  蔡云堂悄悄打了个寒颤,连忙应了。

  窝在家里一边炼药顺便养伤的颜芷还不知道,自己在傀儡地宫的那一摔,竟摔出了那样一个大麻烦。

  她只是再次肯定,最近绝对是自己的倒霉云集日没错。

  养伤养伤,伤势倒是见好,可一日六七次的腹痛腹泻是怎么回事?炼药炼得乌云罩顶又是要闹哪样?

  抛开诸如糊锅、跳药等常规事故不说,像炸锅这等非常规事故就着实是有些不合理了。毕竟她这个虽然号称是在炼药,但实际上她自己心知肚明,她的炼药过程分明应当被称作“制药”才更合适。她这又不是在学那些传说中的道士炼仙丹,还往配方里掺硝石金粉什么的,她这是再基础不过的制药,哪里来的炸锅?怎么可能炸锅?

  炸锅这么高级的事儿,怎么就轮上她了?

  这不科学啊!

  周氏被吓得够呛,再加上就快过年了,为了过个安生年,她干脆就禁制了颜芷继续炼药,只让她在家里提前准备年菜。

  颜芷本来是觉得简单的基础制药不是啥体力活,再加上之前那伤是急伤,在和济堂的时候就已经被那个神奇的六品大夫给治得差不多了,这才敢于带伤上阵来炼药的。可频出的事故也确实打击到她的积极性,她就应了周氏停下炼药。

  不料的是,备年菜竟也诸多波折。

  颜家的年菜菜谱承袭自望山镇一带,首先鱼肉鸡三鲜是必不可少的,此三鲜的做法是清蒸鱼、水煮肉、焖全鸡,因是热菜,所以只要先将食材备齐,做是要等开饭之前才做。颜芷的任务就是先买好菜,然后将一些可以提前准备的东西提前做好。比如包五种馅的团圆丸子、滚饭团、炸春卷、蒸肉糕等等。

  总之是菜不必精致,量一定要足,肉更是要足。

  往年里,这些事情都是颜家人阖家上阵,一起做的。今年他们家搬到三江城,开了杂货铺,生意又出乎意料的好,周氏便舍不得放弃这年关时候的生意,只定好了年三十的时候再歇业,让颜芷一个人在家里先准备着,能做多少算多少。

  颜芷刚开始还算顺利,可没多久各种事故就又开始跟上了她。

  比如团圆丸子的馅被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野猫给偷吃了,蒸肉糕蒸到一半那蒸锅就自动翻掉,放在大缸里养着的活鱼过一夜就全死了等等等等。

  到这个时候,颜芷如果还觉得这些全是意外,那她就真得怀疑一下自己的智商了。

  可是如果一切不是意外,又有谁会无聊成这样,一天到晚地捉弄她?这些琐碎的恶意事件看似微小,可要这样不间断的做,却也不是一般的麻烦。这不像是仇人的手笔,反倒像是顽童的恶作剧,可颜芷绞尽脑汁地想,也实在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以至于要被人整成这样。

  这简直就跟钝刀子磨人没什么两样,痛倒在其次,重点是,折磨人的精神。

  颜芷还有一点隐约的担忧:既有人可以这样无影无形地捉弄她,那岂不就等于,她是二十四小时暴露在别人监视下的?

  这比被人恶作剧还要令人气愤,当然,更重要的是,这状况危险!

  颜芷完全是忍了又忍,补救了又补救,才没在颜家人面前露出破绽。快过年了,不只是周氏想要过个好年,颜芷也不想影响到这些便宜家人过年的情绪。

  除夕夜,三江城灯火通明,家家户户都在屋檐下挂起了红灯笼。颜家人虽是租屋住,可也入乡随俗挂上了灯笼。吃过年夜饭后,周氏数着家中的余钱,盘算着自家的收入水平,不由憧憬:“不然来年,我们买个院子吧!”二妞儿立即附议,三妹儿和狗蛋也欢喜不已,颜宝柱虽不言语,可他脸上喜气洋洋的,显然十分中意周氏的意见。

  颜芷心不在焉地笑道:“这主意好,娘你只管放心买,银子不够的话,多的不说,一二百两我还是能很快挣出来的。”

  周氏就叹道:“你炼药炸锅的那个事,可吓死个人了。人人都说药师好,可不想这其中也有颇多不容易,你……”

  “娘,你总不是想要我不做吧?那一次只是个意外,我……”颜芷说着话,忽然一顿,“娘,我肚子不舒服,走开一下!”

  她豁然起身,三两步就走出了正厅。出了门以后,她去的却不是净房的方向,却是屋后的小院墙。

  就在刚才,她居然听到一个声音忽在耳边响起,那人嘲笑她:“笨妞,你还真以为炸锅是意外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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