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手稿里的秘密(上)

  达尔文揉了揉眼睛醒来,这故事对一个来自于信息时代的穿越者太无聊了。他给自己泡了杯伯爵茶,用柑橘芳香来提提神。精力集中后,他又读了起来——

  他几次打沙里科夫府门前经过,只见大门紧闭。他弄不清情况,但又不好意思问别人。这大白天,他只好悄悄地去问一位待他很好的司柯底老人。他问:“沙里科夫一家人哪里去了?我看他们的大门老关着。”

  司柯底的神情突然变得忧郁,他说:“我的朋友,这个名字您永远不要提它了。你的朋友们都说,是他先动的手。他们也会到处去这么说的。贾科塔是你婚姻的主要障碍。他一死,他妹妹就成了大阔小姐。她爱你。这个年代,胡说八道也成了美德!她是那么爱你,甚至夜里到阿尔贝的小房子里与你幽会。所以,根据你的利害关系,人家可以说,在这次该死的西安比(上述战争发生的地方)战斗前你和她就是夫妻了。”

  见尤拉流出了眼泪,老人便止住话。

  尤拉说:“我们上旅舍吧。”

  司柯底跟他到旅舍。他们要了一个房间,关门上了锁。尤拉请老人听他讲述这一周以来发生的事。他讲了很多,最后老人说:“从你的泪水,我可以看出这件事并不是你预谋干的。但贾科塔的死给你添麻烦了。现在一定要可娜塔莉向她母亲声明,你很久以来就是她丈夫了。”

  尤拉没有吭声。老人倒是很赞许他这种谨慎的态度。尤拉陷入了沉思。他考虑可娜塔莉在哥哥死后一定很悲痛,这样一来,对他的行为,她能不能谅解?在尤拉的要求下,老人把打仗那天在阿尔巴罗发生的一切统统告诉了他。那天早晨六点半,贾科塔在距阿尔巴罗五十多里远的地方被杀。真是出人意料,到九点钟,他的死讯已经传开。到中午时分,大家看见沙里科夫老头由仆人搀扶着,泣不成声地向嘉布遣会修道院走去。不久,三位神甫骑着沙里科夫的骏马,在很多仆人的簇拥下,去战场附近的西安比村。沙里科夫老头一定要跟着去,但别人劝住他,说高劳纳发狂了(也不知为什么),要是被他抓住,决不会有好结果。

  那天深夜,法乔拉森林好似燃起了一片火海。阿尔巴罗镇所有的修士和可怜的市民,每人手执一支点燃的大蜡烛,去迎接年轻的贾科塔的遗体。

  老人怕被人听到,压低声音说:“我对你什么也不隐瞒。

  那条通往瓦蒙托纳和西安比的大路……”

  “怎么了?”尤拉问。

  “那条大路经过你家。有人说尸体到你家门前时,从他颈部的伤口喷出一股血来。”

  “多可怕呀!”尤拉站起来大声说。

  老人说:“你冷静些,我的朋友。你需要知道这一切。现在我可以告诉您,今天你回来似乎早了一点。如果你愿意听听我的意见,那么上尉,我说你从现在起,一个月内最好不要到阿尔巴罗来。你去罗曼也不妥当。我们还不知道教皇对高劳纳家族要采取什么行动。高劳纳声称自己是从别人的谈论中才知道有西安比战斗这回事。有人认为教皇会相信他的声明。可是罗曼总督是奥西尼派。他满腔怒气,只想吊死高劳纳手下一两个士兵解解气。如果他这样做了,高劳纳也不好控告他,因为他发誓没参加战斗。尽管你没问我,我还得说几句。我要告诉你,你在阿尔巴罗受人爱戴,否则你不会这样,你想想,你在城里走了几个小时,奥西尼的某个拥护者可能会认为你在向他们挑衅,或至少可以轻而易举地得一大笔赏金。老沙里科夫多次声明,谁把你杀掉,他就把一块最好的地赏给他。你家有士兵,应带几个到阿尔巴罗来……”

  “我家里没有一个士兵。”

  “上尉,这样你就太冒险了。这个旅舍有个花园,我们马上去花园,通过葡萄园出去。我送你走。我虽老了,又没武器,但要是遇上歹徒,我可以缠住他,至少能为你争取一点时间。”

  尤拉很忧伤。我们也说不准他忧伤到什么程度,反正他得知沙里科夫府大门紧闭,举家迁到罗曼时,他便有意去看看那座花园。在那里他曾多次与可娜塔莉相会呀!他甚至想去看看她的卧室。在她母亲不在时,他们曾在那里幽会。他需要去看看她对他流露出来柔情蜜意的地方,以排解心中的忧闷。

  尤拉和好心的老人沿着小路,通过葡萄园,到了湖畔。一路上没遇上什么事。

  尤拉又请老人继续讲贾科塔下葬的情况。那天,这位勇敢的青年的尸体由很多神甫护送,运到罗曼,安葬在育尼朱山顶上圣·奥汝夫修道院沙里科夫家族的小教堂。还有一件不寻常的事,有人发现,在举行葬礼的前夜,可娜塔莉被父亲送到了卡斯特罗圣母往见会修道院。这件事证实了外界的传言:可娜塔莉已与杀死她哥哥的好汉秘密结婚。

  尤拉回到家,遇见了他手下的下士和四个士兵。他们对他说,老队长过去离开森林,身边总要带上几个人。亲王也多次说过,谁想冒冒失失地去送死,必须事先提出辞职,免得别人去为他的尸体报仇。

  尤拉明白这些话言之有理,过去他不懂这些道理,还和野孩子一样,以为打仗只凭勇气。他立即遵从亲王的指示。他拥抱了送他到家的老人,便与他分手了。

  不几天后,尤拉闷得心里发慌,又来看沙里科夫的府邸。

  夜幕降临时,他和三个士兵装扮成那不勒斯的商人,进了阿尔巴罗城。他独自一人走到司柯底家,得知可娜塔莉仍在卡斯特罗修道院。她父亲以为她已是杀她哥哥的凶手的妻子,发誓永远不再见她,甚至领她去修道院时,也没看她一眼。相反,母亲对她似乎更加怜爱,经常离开罗曼到女儿那儿住一两天。

  尤拉夜里赶回森林里的营地,心里又在想:“我要不到可娜塔莉那里解释清楚,她真会以为我是凶手哩。天知道别人是怎样给她讲这次该死的战斗的!”

  尤拉到波洛拉城堡,请求亲王让他去卡斯特罗一趟。高劳纳皱起眉头说:“那一小仗我们与教皇陛下的麻烦还没了结。你该知道我声明的事实真相,就是说,我与这一仗毫无关系。我是第二天在这里,波洛拉城堡才知道消息的。我有理由认为,教皇陛下终究会相信我这一坦诚的声明的。可是奥西尼家族的势力很大。而且人家都说你在这次拼杀中表现出色。奥西尼家族的人竟还宣称有好些俘虏被吊死在树上。你知道这些都是谣传,但我们也要当心别人的报复。”

  年轻上尉的天真目光里露出非常惊异的神气,让亲王觉得好笑。可他那单纯的眼神,又让亲王想到有必要把话说得更清楚点。他继续说:“我从你身上看到了你父亲那种英勇无畏的精神。那种精神使他的名字传遍了黑塔利亚。你父亲对我们家族十分忠诚。我希望你也具有这种忠诚。当然我对这种忠诚也有奖赏。下面是我的命令:“永不要泄露我和我部队的任何真实情况。在迫不得已,无法说谎时,也要胡诌一通,应付过去。总之千万不能说出真情,否则就要铸成大罪。你应懂得,哪怕你只说只言片语,它与别的情况汇在一起,别人就能了解我的行动计划。

  “另外,我知道,在卡斯特罗圣母往见会修道院,你有个情人。你可到那座小城去呆半个月。不过那里不会没有奥西尼的耳目。你到我的管家那里去,他会给你两百金币。”亲王笑道,“凭我与你父亲的友谊,我也得给你出出主意,使你既能成全爱情,又能完成军事任务。你带三个士兵去,都装扮成商人。有一个做酒鬼,专门与卡斯特罗的游手好闲之徒来往,经常请他们喝酒。你可以不时地对他发发脾气。”

  亲王说到这里变了口气:“你要是被奥西尼的人抓住,即使把你处死,也决不能说出你的真名,更不要说你是我的人,也用不着提醒你,每到一个小城,都要在外面转转,你从哪个方向走来,就要从相反的城门进城。”

  平日亲王是那样严厉,此时这慈父般的教诲,让尤拉很感激。亲王见年轻人眼里流出泪来,先笑了一笑,接着他自己的嗓音也有些哽咽了。他从指头上取下一个戒指,给了尤拉。尤拉接过戒指,亲了亲这只创造过丰功伟绩的手。

  第三日,天刚蒙蒙亮,尤拉便进了小城卡斯特罗的城门。

  他带了五个士兵。他们和他一样打扮。其中两个是一伙,装出与他们并不相识的样子。甚至在进城前,尤拉就见到了圣母往见会修道院,它那巨大的楼房,围在黑墙之内,似堡垒般森严。他朝修道院的教堂跑去。教堂装饰得富丽堂皇。修女们全是贵族小姐,大都出身富贵,她们竞相比阔气,教堂因此得益不少。教堂是修道院唯一向大众开放的地方。在确定修道院的院长时,先由圣母往见会修道院的庇护红衣主教拟出一份三人名单,由教皇确定其中一位来任职。新任命的院长按例要捐献一笔巨产,以使自己名垂青史。谁的捐献比上届院长的低,她和她的家族都会被人看不起。

  尤拉向这座由金饰和大理石构筑的宏伟建筑走去,一身激动得战抖。其实,他并未注意建筑物,他只是觉得到了可娜塔莉眼前。据说,那个大祭台价值八十多万法郎。而他对它却不屑一顾。他看看四十来尺高的镀金栅栏。两根镂空的大理石柱,将栅栏分为三部分。栅栏底座巨大,森森地立在大祭台之后,将教堂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修女们唱圣诗的地方,一部分向信徒开放。

  尤拉想,做祭礼时,修女或寄宿的女人都会来到金色的栏杆后面。白天,修女或寄宿者要做祷告,也随时可到这里来。可怜的情人就是根据这种众所周知的情况,才生出与心上人见面的希望。

  “的确,栅栏内挂着巨幅黑幔。”尤拉想,“但寄宿者也能清楚地看见外面的公众。我离帷幔并不太近,但也能透过它看清里面的窗户,分辨得出细小的窗户结构。栅栏上每根镀得金光闪闪的小柱子上都有一个尖刺,对着出席仪式的人。”

  尤拉选择了一个面对栅栏左边的最亮的位置,心不在焉地听起弥撒来。他身边是一些农民。里面的人通过黑幔,容易注意到他。这个纯朴的青年,有生以来第一次想引人注目。

  他穿着考究,出入教堂,频频施舍,就是对为修道院服务的工人和小商人,他和随从都殷勤相待。这样到第三天,他才有机会给可娜塔莉递去一封信。按他的命令,他手下的人跟上了两个负责修道院采买事务的修女。其中一人与小个子商人有些关系。尤拉的一个部下过去当过修士,和这个商人也混得很熟,便请他给可娜塔莉送信,递一封信给一金币。

  小商人一听这事,马上说:“怎么?给强盗老婆送信!”

  可娜塔莉到卡斯特罗才十五天,可强盗老婆的名声却为众人所知了。因当地的居民喜欢议论细节,凡能引起人们想象的事,都会不胫而走。

  小商人又说:“至少她是结过婚的了,可是我们的很多女人,婚也没有结,从外边接的东西,远不止信呢!”

  在第一封信里,尤拉非常详细地介绍了贾科塔战死那一天所发生的事情。他在信的末尾写道:“你恨我吗?”

  可娜塔莉的回信仅一行字,说她不恨任何人,她在以后的生活中,将尽量忘记那个杀死她哥哥的人。

  尤拉立即回了信。他先学柏拉图的样,骂了一通命运。这种作法当时十分流行。接着他写道:“你难道忘了《圣经》里上帝教诲我们的话?上帝说:女人必须离开家庭和父母,跟随丈夫。你敢说你不是我妻子?你记得圣·彼得瞻礼日那天夜里吧。当卡维峰后面现出曙光时,你扑到我膝前。我当时真想答应:若我真这样做了,你就属于我的了。你不可能压抑你对我的****。正如我多次对你说的那样,我早就愿为你奉献自己的生命和我在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你没有回答我。但你心里可能这样认为:所有这些牺牲如果没有付诸行动,就只是一种想象。

  “于是我冒出了一个念头,它对我是残酷的,但实际上却很正确。我想,这倒是个难得的机会,我可以把梦寐以求的幸福来为你牺牲掉。我要得到这种幸福并非不可能。你记得,你倒在我怀里,是那样温柔,甚至你任凭我亲吻,并不躲闪。

  这时,卡维峰修道院响起念圣母经的晨钟。钟声神奇般地传到了我们耳畔。你对我说:‘为圣母,这最贞洁的母亲,作出牺牲吧!’我本来已有了作出重大牺牲的想法,而这时你与我想的一样,我觉得很惊异。我承认,远处念圣母经的钟声感动了我,于是我同意了你的要求。不过,作这种牺牲也不是完全为了你,也是让我们未来的结合得到圣母玛丽亚的保护。

  我以为,阻挠我们结合的障碍,不是来自你,变心的女子,而是来自你的亿万家产,高贵门庭。假如没有一种神奇力量相助,这钟声怎么会通过在轻微的晨风中摇曳的树林、翻越迭嶂重峦,从远方传到我们耳里?你大概还记得,你跪在我膝前,我站起来,从怀里掏出我至今随身佩戴的十字架。你对着十字架发誓:无论在何地,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服从我的命令,就像刚才远方传来钟声时,你服从我的意愿那样,倘若违背了誓言,将永远被打入地狱。然后,我俩虔诚地念了两篇圣母经和天主经。凭着你当时对我的爱情,假如像我担心的那样,你忘了它,那么就凭你永远打入地狱的发誓,我命令你今晚在你房里或在修道院花园里接待我。”

  可娜塔莉同意了尤拉信里提出的要求。尤拉也想出了进修道院的办法。一句话,就是装扮成女人。可娜塔莉见他,是在底层朝花园开的窗户栏栅前。可娜塔莉怀有难言的痛苦,尤拉觉得往日那样温柔、那样含情脉脉的姑娘,对他来说变成了另一个人。她待他很客气。她让他进花园,纯粹是为了履行宗教誓言。相会时间很短,可能是十五天以来发生的这些事情使他很烦,所以没有多久他的傲气便压住了痛苦。

  他心想:“在阿尔巴罗她似乎生气勃勃,而眼前的她却形同死人。”

  可娜塔莉对他说话的那种客气语气,让他的泪水夺眶而出。他现在要做的事就是竭力忍住眼泪。她说哥哥死后她改变初衷是非常自然的。听完她的辩解,尤拉慢慢地说:“你没履行诺言,没在花园里见我,过去,听到卡维峰的圣母经钟声,你就很快在我面前跪下。而今天你没有这样做。

  只要你能够,就忘掉你的誓言吧,而我是忘不掉的。愿上帝保佑你吧!”

  尤拉说完,离开了窗栅。他本来可以在那里呆一个半小时的。一刻钟之前,他还是那样渴望这次相会,而现在,他主动结束了它。这次谈崩了,他心里很难受。可是他想,她对自己冷冰冰的,作为回报,如果不让她感到内疚,那他就该遭到她的鄙视。

  天还不亮,尤拉就离开了修道院。他立即骑上马,命令士兵们在卡斯特罗等他一个星期,然后回森林。尤拉失意极了。他往罗曼走,每迈一步,他都在想:“难道我就这样离她而去!难道我们彼此成了陌生人!呵,贾科塔,你报复得我好苦!”

  他一路上,看见行人,便更感到气愤。于是他催马穿过田野,奔向海边的荒滩。那里遇不到那些样子悠闲,令他羡慕的农民。心情不受他们刺激,他才透出一口气来。这荒凉的海滩与他的情绪十分协调,他慢慢地平静下来,开始考虑自己的悲惨命运。

  他心想:“我这种年龄,还有办法去爱另一个女人!”

  这种可怕念头一出现,他更加感到沮丧。因为他很清楚了,这个世界上他只爱一个女人。他想,要是对另一个女人吐露一个“爱”字,他一定受到痛苦的折磨。光是这种想法就叫他心碎。

  他突然发出一阵苦笑。想道:“我这不正像阿立奥斯特笔下的那些英雄,发现自己的情人躺在别的骑士怀里,为了忘掉这些浅薄妇人,独自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去游历……”

  尤拉一阵狂笑后,又泪如泉涌:“她也不见得有什么大的过错。她虽然背弃了我,但还没去爱别的男人。她本来心地单纯而贞洁,误信了别人对我的诽谤。可以肯定,别人在她面前,说我参加这次该死的战斗,是有意寻找机会刺杀她哥哥。甚至说我居心不良,盘算把她哥哥杀死,让她成了那豪门巨富的唯一继承人……而我竟那样蠢,让她被敌人蛊惑了整整十五天。应该说我如此不幸,是老天剥夺了我对生活的识别能力。我这个人太惨了,太贱了。我的生命对自己和他人,都变得毫无意义了。”

  此时,年轻的尤拉忽然产生了一种少有的想法:他骑马奔向大海,海浪已经扑到了马蹄上。他真想驱马入海,离开这受苦受难的人世。世上唯一让他感到幸福的人已经背弃了他,他还怎么活下去?但突然,他又产生出一个念头,放弃了寻死的想法。

  他想:“我现在受这点痛苦,与死后的痛苦相比,又算得上什么?现在她对我已经很冷淡,我死后她会更加薄情。我会看着她扑向我情敌的怀抱,这个情敌可能是罗曼某个公子少爷。魔鬼为了折磨我,总要千方百计安排一些最残酷的场面。这是他们的职责。因此,我即使死了,也无法忘记可娜塔莉,对她的爱情将有增无减。因为这是上帝惩罚我的最有效的办法。”

  为了驱散这种求死的邪念,尤拉开始虔诚地背诵圣母经。

  过去,念圣母经的晨钟敲响时,他曾那样傻,作出了那种决定,现在看来那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出于对圣母的敬畏,他不敢想得更远,也不敢把心思全部表露:“如果说我铸下终生大错,是由于圣母的感召,那么无比公正的圣母,就不应该赐予某种转机,使我重新得到幸福?”

  想到圣母会主持公道,他渐渐有了信心。他抬起头,看着对面挺立在阿尔巴罗城和森林之后的郁郁葱葱的卡维峰和那座神圣的修道院。正是修道院念圣母经的晨钟,使他作出了他现在称之为不幸的一时糊涂的决定。然而,圣地出人意料的优美风景给他以慰藉。

  “不,”他嚷起来,“圣母不可能抛弃我。既然可娜塔莉是我的妻子,她的爱情准许她这样做,我的男人的尊严也愿意这样做。那末听到她哥哥的死讯,她就会想到我和她的夫妻关系。

  她会想,我和贾科塔战场相遇是命中注定。而在这之前,她早就属于我了。贾科塔比我大两岁,精通武艺,孔武有力,远胜于我。有千万条理由可向我妻子表明,这场格斗根本不是我挑起来的。她可能还记得,她哥哥用火枪向我开枪,我也没有记仇。记得我从罗曼回来,第一次与她幽会时,我对她说:‘那有什么办法?他是为了维护家族的荣誉。我不能责怪一个做哥哥的。’”

  出于对圣母的笃信,尤拉又生出了希望。他策马上路,几小时后,回到了自己部队的驻地。他见战士们荷枪实弹,走上了从那不勒斯到罗曼的大路,准备从卡散岭经过。青年上尉换了一匹马,与战士一块走。那天没发生任何战斗。尤拉也没问行军干什么,这点对他并不重要。他一置身于士兵的领导位置,便对自己的命运有了新的认识。

  他想:“我真是大笨蛋一个,我完全没理由离开卡斯特罗。

  可娜塔莉可能不像我气愤之下想像的那么坏。不,她不可能不属于我。她的心灵是那么天真、纯洁。她的初恋之情就是出自她的心灵。她对我充满了诚挚的感情。她不是曾多次准备与我这穷光蛋私奔,去卡维峰找修士为我们主婚?留在卡斯特罗,我怎么也得与她再见上一面,跟她讲讲清楚。我真是感情用事,使孩子脾气!上帝啊!要有一个朋友当时提醒我一下多好。只隔二分钟,同一件事就有了两种认识。”

  这天晚上,当队伍离开大路返回森林时,尤拉去见亲王,请求让他再去亲王知道的地方待上几天。

  亲王叫道:“见鬼去吧。你以为现在是跟我耍孩子气的时候吗?”

  一个小时以后,尤拉又出发去卡斯特罗。在那里他找到了手下的人。上次他傲气大发,丢下可娜塔莉而去,现在他不知怎样给她写信才好。头一封信只写了一句话:“明夜愿意见我吗?”

  她的回信也只一句话:“可以。”

  上次尤拉走后,可娜塔莉以为他一去不复返了。这时她才意识到尤拉的话是有道理的:在他与她哥哥战场上交手之前,她就是他的妻子了。

  这一回可娜塔莉没有说上次相会时令尤拉心寒的冷冰冰的气话,不过她还是在窗栅后面。她战抖着,因为尤拉说话十分谨慎,几乎像是与陌生人说话。这一次轮到可娜塔莉受不了了。因为亲密相处以后,听到这种冷漠的口气,会觉得很不是味道。

  尤拉以律师的语调向可娜塔莉说明,在西安比恶战前,她已是他的妻子了。他非常害怕可娜塔莉又说出几句冰冷的话叫他难受。可娜塔莉没有打断他的话,即使要回答他,也只说几个字,因为她怕说得太多,又会控制不住哭起来。最后,眼看控制不住感情了,她便叫朋友明天再来。

  那夜是节日的前夕。第二天一早,修女们要去唱经,相会时间太长,恐怕被人发现,尤拉像个通情达理的情人,沉思着走出了花园。但他还不能肯定,可娜塔莉待他是真好还是假好。在与同伴交谈时,有人建议他用武力解决问题,现在他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他想:“有一天,可能得把可娜塔莉抢过来。”

  他开始考虑用武力进入花园的办法。因为修道院很富有,常常遭人偷盗,便雇佣了大量的仆人,其中大部分过去当过兵。他们住在一种兵营式的房子里,房子带铁栏的窗户开向狭窄的甬道。甬道的一头通修道院的外门,门开在八十多尺高的黑色高墙上;另一头直达由传达修女把守的内门。甬道左边是兵营,右边是三十尺高的花园围墙。修道院对面广场,正面的墙因年深日久而发黑。墙上除了一张大门,只开了一个窗户。这是仆人们向外瞭望的窗口。那张大门包着厚厚的铁皮,上面钉着一颗颗粗大的钉子。那个窗户只有四尺高、一尺八寸宽。可以想像,这幅景像是多么森严!

  两位情人言归于好,又如往日在阿尔巴罗花园里一样亲密。不过可娜塔莉仍很不愿与他在花园相会。一天夜里,尤拉见她心事重重。原来是她母亲从罗曼来看她,要在修道院住几天。母亲是那样慈祥,猜想女儿有了私情,对她更是关怀备至,体贴入微。可娜塔莉迫于无奈,瞒着母亲恋爱,她对此深感内疚。因为她不敢告诉母亲,她的恋人就是杀死哥哥的人!可娜塔莉终于向尤拉坦率地承认,她没有勇气撒谎。尤拉感到自己处境很危险,万一可娜塔莉向沙里科夫夫人透露一言半语,他们的事就可能告吹。次日夜里,他口气坚决地对可娜塔莉说:“明夜早点来。抽掉一根窗栏杆。这样,你可到花园来。

  我领你去城里的一家教堂。那里有个与我要好的神甫作我们的证婚人。在天亮前,你重新回到花园。你成了我的妻子,我就不担心了。即使你母亲要我为你哥哥举行赎罪仪式,我也同意,哪怕几个月不见你,我也没有意见。”

  因可娜塔莉显得很为难,于是尤拉又说:“亲王召我回去。因信誉和其他各种原因,我得马上走。

  我的建议是唯一能保障我们前途的办法。若你不同意,我们就此分手。我会离开你,会为自己的轻率而后悔。我相信你的话,可你并不忠干最神圣的誓言。我鄙视你的轻率行为,而我相信,这种鄙视会渐渐地根治很长时间来造成我生活不幸的爱情留下的创伤。”

  可娜塔莉哭泣道:“我的上帝,这对我母亲来说太可怕了!”

  最终她同意了他的建议。

  她又说:“可是,我来去都会被人发现,你想想会传出什么丑闻来。你还要考虑一下,我母亲的处境会多么尴尬。还是等几天她走了再说吧。”

  “我本来把信任你的话当作最珍贵、是圣洁的事情,可现在你让我对这种信任产生了怀疑。明晚我们一定要结婚,不然,我们就一刀两断。”

  可怜的可娜塔莉泪如雨下,没有作声。尤拉说得那样斩钉截铁,不留丝毫余地,令可娜塔莉心如刀割、她真的就该让他看不起?他过去对她是那样驯服,那样温存的呀。难道这还是那个情人?然而,不管怎样,她还是同意了他的要求。龙拉走了。可娜塔莉在怅惆忧伤的煎熬中等待第二天夜晚。就是准备去死,也不会有这样痛苦,她还可以想到尤拉的爱情和母亲的爱护,从中得到勇气。在天亮前,她改变了主意,想把一切都告诉母亲。第二天,当她在母亲面前出现时,脸色那样苍白,使母亲忘了自己作的明智的决定,扑到了女儿怀里,大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做了什么?你要做什么?你告诉我呀。

  你什么话都不说,不如拿匕首,朝我胸口捅一刀,还会让我好受些。”

  可娜塔莉明白,母亲满怀****,而且她还看到,母亲努力克制自己,让话说得缓和些。她终于感动了,跪到母亲面前。母亲想弄清她的隐衷,问她为什么躲着她。可娜塔莉回答,从明天起,她每天来陪母亲,但要她不再问下去。

  说完这些话,可娜塔莉又吐出了全部实情。母亲听到杀害儿子的凶手就在身边,感到震惊。但不久她又转悲为喜,因为她得知女儿没有违背妇道。

  这位谨慎的母亲立即改变了计划。这个男人她本未放在眼里。她以为略施小计,便可以把他打发走。可娜塔莉受到激情的冲击,心乱如麻。她把积蓄在心头的忧郁倾吐出来。母亲以为无所顾忌了,便想出一大套理由说服女儿。这里若是写出来就太啰唆了。她轻而易举地使女儿相信,秘密结婚会给女人一辈子带来污点;她如果愿意说服通情达理的情人,推迟一周,她便能公开而体面的举行婚礼。

  母亲准备去罗曼,向丈夫说明,早在不幸的西安比战斗之前,可娜塔莉就与尤拉结婚了。婚礼是那天晚上举行的。他们装成修士,在嘉布遣会修道院围墙外狭窄的石道上还撞见了父亲和哥哥。这一整天,母亲寸步不离女儿。到晚上,可娜塔莉给情人写了一封真诚的信。信写得很感人。她在信中倾诉了痛苦的思想斗争。然后她恳求他推迟一周。她接着写道:“母亲的信使等在我身边。我似乎觉得自己太糊涂了,不该把什么都告诉母亲。我好像看到你发火了,在怒气冲冲地瞪着我。

  我追悔莫及,心都要碎了。你要说我太软弱,太胆小、太没骨气。我承认这点,我亲爱的天使。但你也想想这种情景:我的母亲流着眼泪,几乎都要向我下跪了。这时我就不能不对她说,某种原因使我不能答应她的要求。当时我心一软,说出了这句冒失的话。现在我也不知当时是怎么回事,反正那时不把我们之间的事说出来是不可能了。我只记得我似乎慌了神、想听听别人的意见,希望在母亲的话中得到启示。我的朋友,可我竟忘了,亲爱的母亲和你的利益有冲突。我忘记了,我的首要义务是服从你。看来,我没有感受到真正的爱情。据说真正的爱情是经得起一切考验的。你鄙视我吧,我的尤拉。但看在上帝的份上,别割断你对我的爱情。如你愿意,就把我带走吧,只是你要公正地想一想,只要妈妈不在修道院,世上什么可怕的危险,甚至羞耻,都阻止不了我服从你的意志。可我的母亲是那样善良!那样通情达理!那样贤惠!你记得我过去与你说过的事,在父亲搜查我的卧室时,我毫无办法去隐藏你的信,是她帮我解决了难题。事后,她也没看信,也没讲我一句不是,就把信还给了我。母亲一辈子都像这关键时刻一样保护我。因此你明白我为什么这样爱她。可我在给你写这些话时(说来很可怕),我似乎又恨她了。

  “她说,因为天气热,她愿到花园的帐篷里过夜。我听到锤声,有人在那里搭帐篷。今夜我们是无法见面了。我怀疑寄宿生的宿舍上了锁,还有转梯的两道门也上了锁。这都是防备我,阻止我到花园去。我如果能到花园去,你也许会消一消火。啊!假如此时我有办法,我将立即扑进你的怀抱,立即跑到那个教堂,跟你举行婚礼!”

  信的最后两页注满了激情。我发现这种充满激情的言辞很像是模仿柏拉图的那些哲理。因此,我在翻译过程中把那类华丽的辞藻删掉了。

  在念圣母经的暮钟敲响前一个来小时,尤拉惊异地收到了这封信。他恰好在教堂与神甫安排妥当回来。他气得发疯了。

  “这个懦弱无能的女人!用不着她来劝我把她带走。”

  他立即动身去了法乔拉森林。

  沙里科夫夫人的情况是这样的:她的丈夫由于无法向尤拉报仇,气得病倒了,行将就木。他曾以重金招募罗曼的杀手,但是徒然,因为没有任何人愿去暗杀高劳纳手下的人。他们很清楚,要那样他们本人和家人就完了。大约一年前,高劳纳的一个士兵在某个村子里丧命,整个村子立即受到报复,全村被点上大火,逃到田野的男女村民都被捉住,五花大绑,丢进烈火里。

  沙里科夫夫人在那不勒斯王国拥有大量地产。丈夫要她从那边召募杀手。她表面答应,心里却另有主意。她明白女儿与尤拉的婚事已成定局了。在这种情况下,她想,现在西班牙军队与佛朗德勒的叛军作战,假如尤拉到西班牙参军,打一两仗就好了。若他没有战死,那表明上帝赞同这桩命中注定的婚事。那样她就把在那不勒斯的领地送给女儿。尤拉便可以用其中一块的名称作为自己的姓氏,然后他带着夫人到西班牙去生活几年。经过这些曲折考验,她可能会有勇气见这位女婿了。

  但是听了女儿吐露真情后,她的看法改变了,她不但认为这桩婚姻并非命中注定,而且她有了新的打算。

  在可娜塔莉给情人写我在上面译过来的信的同时,沙里科夫夫人给贝加拉和基埃蒂地区去了信,命令她的佃户们给她往卡斯特罗派可靠的打手来。她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们,她叫这些人来,是为死去的儿子,他们的少东家贾科塔报仇。黄昏时分,信使把这些信带走了。

  五第三日,尤拉回到卡斯特罗,带来了八个士兵。他们不怕惹亲王生气,愿意跟他来,因为亲王曾严厉地惩处几起类似的事。尤拉原有五个士兵在卡斯特罗,这次带来八个,连他一共十四人。修道院戒备森严,不管他们怎么勇猛,要动手还是显得力量薄弱。

  他们要采取的行动是,先用硬拼,或用智取,进入修道院的第一道门,然后穿过一条五十多步长的甬道。上文提到,甬道左边是窗户装有铁栅的营房,里面住了三四十名当过兵的仆人。一旦发出警报时,他们就从窗栅朝外猛烈射击。

  修道院的院长害怕奥西尼家族、高劳纳亲王、马可·西亚那和在附近立寨为王的强盗前来抢劫。要是有八百汉子,以为修道院装满了金子,突袭卡斯特罗这样的小城,她的修道院怎么抵挡呢?

  平常,修道院的甬道左边的营房里,有十五名或二十名老兵值日,甬道右边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墙。甬道尽头是一道铁门,里面是环柱前厅,前厅后面是修道院的大院子,右面是花园。

  尤拉带着八个人,来到距卡斯特罗三十里的地方,在一家宿客不多的旅舍歇脚,避一避火辣辣的日头。到了这里,尤拉才宣布他的行动计划,并在院子里的沙地上画了进攻修道院的路线。

  他对手下人说:“晚上九点钟,我们在城外吃饭;半夜进城,与在修道院旁等候的五个同伴汇合。他们中间有个骑马,假扮信使,传达沙里科夫亲王生命垂危的消息,让他夫人立即回去。我们要尽一切努力,悄悄地通过营房旁的第一道门。”

  他指着沙地上的图说:“如果在过第一道门时打了起来,营房里的人就很方便地向我们开枪。那时我们还在修道院前的小广场,或第一道门到第二道门之间的狭窄甬道上,只有挨打的份。第二道门是铁门,可我有钥匙。”

  “的确,这道门有粗铁杠,可能还有系在墙上的门锤,这类东西闩上了,两页门就打不开了。不过,那两根铁杠太重,看门的修女很难搬动,我经过这道门不下十次,从没见门上过闩。但愿今晚会顺利通过。你们知道,我在修道院有内应。

  我的目的是夺走一个寄宿生,而不是某个修女。在迫不得已时才准动用武器。如果我们在到第二道门前就打起来了,那末,传达修女就会叫来两位七十岁的老园丁,把铁杠闩上。遇上这种情况,要进内院,就得花十分钟拆墙。不管怎么样,进这道门我走在前面。我买通了一个花工。当然,我没有泄露我的劫持计划。过了第二道门,我们向右拐,就是花园。一到这里就开始战斗。不管见到谁,都要制服。当然,只能用剑和匕首,一开枪就会惊动整个城市。我们出去时就会遭到袭击。我只有你们十三个人,但我们未必就过不了这座破城。

  肯定不会有人敢上街,但有的居民家有火枪,会朝窗外射击。

  真要遇到这种情况,得贴着墙跟走。进花园后,不论见到谁,都要低声喝令:退回去!谁不服从,就一刀干掉。我将带着身旁几个人从花园小门进修道院,三分钟后抱一两个女人下来,不要让她们走路。然后,我们迅速撤出修道院,赶出城来,我留下你们中间两名,守在城门口,不时地放几枪,打个二十来响吓唬居民,不让他们靠近。”

  尤拉把下面的话问了两次。

  “明白了吗?前厅很暗。别搞错了。记住右边是花园,左边是院子。”

  战士们都说:“您放心吧!”

  然后,他们去喝酒。下士没跟着去,他请求与上尉说句话。他说:“您的方案太简单。我攻打过两个修道院,这是第三个了。

  只是我们的人太少了一点。如果我们被迫拆墙来过第二道门,我们就得考虑,拆墙要费的时间,营房里那些人不会袖手旁观,他们会立刻开枪,打死我们七八个人。我们往回走时,抢到手的女人,还可能被他们夺回去。我们袭击波伦亚附近一家修道院时,情况就是如此:他们杀死我们五个人,我们杀死他们八个。可是队长还是没把老婆抢出来。老爷,我给您出两个主意:在这家旅舍附近,我认识四个农民,过去在西阿拉手下打过仗,非常勇猛,只要给一个金币,他们会像狮子一样战斗一夜。也许他们会偷修道院的一些银器。这与您无关,是他们自己造孽。您的事只是雇请他们帮您抢老婆。我的第二个建议是:有个叫育格的小伙子,受过教育,很机灵。

  原来是个医生,后来杀了姐夫,逃进了森林。您可在天黑前一个小时,派他到修道院门前讨活干。他会尽可能混到里面去,请那些仆役喝酒,可以趁机浸湿他们弹药的引信。”不幸尤拉采纳了下士的建议。下士走时又说:“我们攻打修道院,会被开除出教。另外,这个修道院直接受圣母玛丽亚的保护……”

  这话好像提醒了尤拉。他叫道:“我明白了!你留在这里陪我。”

  下士关了门,与尤拉数念珠作祷告。作了一个小时,直到天黑他们才重新上路。

  尤拉在十一点钟就单独进了卡斯特罗城。子夜的钟声敲响时,他来到城外接自己的人。除了八个士兵,他还带了三个全副武装的农民。他领他们与城里的五个士兵会合,这样他手下便有了十六个人。其中有两名化装成仆人。他们在锁子甲上罩一件黑色的大袍子,他们的帽子上没有饰羽毛。

  到十二点半,假扮信使的尤拉,策马来到修道院门前,大声叫喊,快给红衣主教派来的特使开门。他很高兴地看到,在门旁小窗前答话的老兵都半醉了。他按例把名字写在纸上递了进去。一个仆人把名片送给传达修女,就是她掌管了第二道门的钥匙。遇有重大事情时,她必须叫醒女院长。三刻钟后才来了答复。这段时间里,尤拉费了很大的劲才使部下没暴露目标。院长准予入内的回复传出来时,有几个谨慎的市民甚至打开了窗户。那些仆人懒得动,不想去开大门,便从小窗伸出六尺长的梯子,让尤拉自己爬进营房。尤拉只好跟着两个化装成仆人的士兵,翻窗而入。尤拉爬上窗户时,看见育格在望着他。多亏他的安排,营房里的仆人都被灌醉了。

  尤拉对卫队长说,他从沙里科夫家带了三个仆人,作他路上的保镖。他们买了很多美酒。在外面空坪上饮。他们会觉得无聊,想上这里来说说话,与大家共酌。仆人们一致同意了。

  这时,尤拉由手下两个人陪同,走下梯子来到甬道。

  他对育格说:“设法打开大门。”

  他从从容容地来到铁门,找到了传达修女。修女告诉他,因为时间过已午夜,如要进院,女院长得函告主教。所以请他把快信交给院长派来取信的小修女。

  尤拉回答说,沙里科夫老爷病情突然转危,家里乱作一团,他只带了医生开的一个简单证明。详细情况,他得面告沙里科夫夫人和她的女儿。若她们不在院里,也要与女院长讲一下。传达修女进去报告,只有院长派来的小修女留在门旁。尤拉与她聊天,逗乐,手却伸过了铁门。他一边说笑,一边试着开门。小修女很腼腆,对他开的玩笑很反感。尤拉觉得耽搁了很长时间,便匆忙抓起一把金币塞给小修女,请她打开门,并解释说他等得太累了。

  故事作者认为,尤拉显然干了一件蠢事,这个时候是要动刀,而不是用金钱。小修女就在门边,相距不到一尺,不费吹灰之力就可把她抓住。

  看到递过来的钱,小姑娘不知所措。后来她说,她从尤拉谈话的样子,就看出了这不是个一般的信使,一定是哪个修女的情人,来这里赴约的。修女很虔诚,心里充满了恐怖,便跑到大院里,拼命扯动一口小钟上的绳子。沉静的修道院里突然响起了钟声,连死人都可催醒。

  尤拉对手下的人喊:“战斗开始了,你们当心。”

  他取出钥匙,伸手抽出铁杠,打开门。小修女无可奈何地跪到了地上,念起了圣母经,大喊他们犯了亵渎宗教的罪行。尤拉本应堵住姑娘的嘴,但他没这个勇气。他的部下抓住小修女,堵住了她的口。

  此时,尤拉听到他后面一声枪响。原来育格打开了大门,外面的士兵悄悄地进来了。但是有个仆人尚未醉倒。他靠近窗栏一看,惊异地发现甬道里那么多人,便破口大骂,喝令他们停止前进。士兵们没答话,继续往铁门走去。走在最后的是下午招来的一个农民,他朝窗口喊话的仆人开了一枪,把他打死了。半夜里这一声枪响,和醉汉们看到同伴倒下的狂呼乱叫,惊醒了那些睡在床上,没有喝酒的仆人。他们有八九个人都半光着身子,冲到甬道上,开始猛烈地射击尤拉的士兵。

  我们看到,枪响以后,尤拉打开了铁门。他带领两个士兵,冲进花园,跑向寄宿生宿舍的楼梯门。五六条枪迎面朝他们射来,两个随从被打倒,尤拉的右臂也中了一弹。原来沙里科夫夫人得到主教准许,命令她的五六个仆人到花园巡夜。这几枪就是他们放的。尤拉熟悉地方,他独自跑到门口,拼命摇撼,想把小门打开,可是没有成功。他想找手下人,又没任何人答应。两个士兵都死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碰上了沙里科夫家的三个仆人,与他们打了起来。他用匕首自卫。他又向铁门跑去,想叫几个士兵,可铁门又关上了,不光插上了沉重的铁闩,而且上了锁。这是小修女拉警钟叫醒两个老园丁干的。

  尤拉心想:“退路堵死了。”

  他把情况告诉了部下。他用剑撬锁。要是成功,取下铁杠,就可打开一扇门。可是他的剑在锁环里折断了。此时,几个仆人从花园里跑来,其中一人把尤拉的肩膀打伤了。他转过身,背靠着铁门,感到有好几人在向他袭击。他用匕首自卫,幸好天很黑,刺来的剑都落在锁子甲上。有个人朝他猛刺一剑,戳在他膝上,疼痛难忍。那人用力过猛,栽倒下来。

  他朝那人扑去,一刀刺到他脸上,把他杀死,并夺了他的剑。

  这一下,他觉得有救了。他来到院子左侧。他的人跑过来,隔着铁门开了五六枪,击退了那些仆人。门厅内一片黑暗,只有就着射击发出的火光,才能看清里面的东西。

  尤拉对他的人喊道:“别朝我这边打枪了!”

  “您困在里面了。”下士隔着门冷静地对尤拉说,“我们的人死了三个。我们拆除这边的门栓。您不要靠近。有人朝我们了这里开枪。好像花园里有敌人。”

  尤拉说:“是沙里科夫家的那些混蛋仆人。”

  有人听见他们说话,便朝声音发出的地方放枪。尤拉躲进左边的修女传达室。他欣喜地发现了圣母像前点着一盏长明灯。他小心翼翼地取下灯,怕灯火熄灭。可他骇然地发现自己浑身在战抖。他看到膝上的伤口血流不止,疼痛钻心。

  尤拉往四周扫了一眼,惊异地发现可娜塔莉的心腹侍女小玛丽达昏倒在木头椅上。他使劲地摇醒她。

  她哭着说:“您在这里!尤拉老爷,您想杀死您的朋友玛丽达?”

  尤拉说:“我怎么会杀你。请你告诉可娜塔莉,我求她原谅我打扰了她的休息,并希望她常想起卡维峰上念圣母经的钟声。

  这是我在阿尔巴罗花园里采的一束花。它染上了血,请你洗干净了送给她。”

  此时,他听到甬道里传来枪声。修道院的卫兵在攻击他的部下。

  尤拉问玛丽达:“告诉我,小门的钥匙在哪里?”

  “我不知道。这是内门钥匙。您可以开门出去。”

  尤拉拿了钥匙,冲出了房子。

  他对手下士兵说:“停止拆墙,我有钥匙了。”

  他拿起钥匙开锁,周围一时显得寂静。头一片小钥匙不行,又换了另一片。锁终于打开了。在他举起铁杠时,右臂又中了一弹。这一枪几乎是挨着他开的。他立即觉得这胳臂不听使唤了。

  他向手下人喊:“举起铁杠。”

  其实不用他喊。在枪响时,他们借着火光,看见铁杠一端脱开了门上的铁环,便有三四只有力的手一齐用力,抽出了铁杠。铁杠脱开环后,掉到地上。他们打开了一扇门。下士进了门,低声地对尤拉说:“毫无办法了。我们死了五个,只有三四个没有受伤了。”

  尤拉说:“我流血太多,觉得要晕过去了。你叫他们抬我走吧。”

  在尤拉与勇敢的下士说话时,修道院的仆人向他开了三四枪。下士倒地死了。好在育格听到了尤拉的命令,叫了两个士兵,把上尉抬走。尤拉还很清醒,命令他们把他抬到花园小门旁。士兵听到命令,骂了几句,但还是服从了。

  尤拉喊道:“谁打开这道门,赏一百金币!”

  三个人发疯地砸门,可无济于事。站在三楼窗前的一个老园丁用手枪朝他们猛烈射击,正好照亮他们的路。

  他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打开门。尤拉完全昏迷了。育格叫士兵尽快抬走上尉。他则进了修女传达室,把小玛丽达推出门,命令她赶快逃走,并要她永远保密不要说出刚才看到谁了。育格抽出床上的垫草,砸烂两把椅子,在房里放了一把火。当他看到火燃起来时,便冒着修道院里卫兵射来的枪弹,撒腿往外跑。

  在离开修道院一百五十多步的地方,他找到了上尉。他完全不省人事了。战士抬着他拼命跑。不到几分钟,他们便出了城。育格叫大家歇口气。和他一块儿的只有四个士兵了。

  他派两名回到城里,命令他们每隔五分钟放几枪。

  “尽量找到受伤的伙伴。”他对他们说,“在天亮前出城。

  我们走的是克劳司·罗沙小路。凡是能放火的地方,就放它一把火。

  他们出城走了三十里路,尤拉才苏醒过来。太阳升起一竿子高了。育格向他报告情况:“您的队伍只有五个人了,其中三人还受了伤。幸存下来的两个农民,每人打发两个金币跑了。我派两个没受伤的士兵,到附近农村找外科医生去了。”

  不一会儿,外科医生骑一匹壮实的驴子来了。他是一个战战兢兢的老头子。士兵威胁要烧他的房子,才把他请来。他给吓坏了,要喝口酒壮壮胆,才能做手术。最后老医生开始工作。他对尤拉说,他的伤势并不严重。

  接着他又说:“膝盖上的伤不危险,但您得静养两三周,否则伤势一恶化,您就要瘸一辈子。”

  医生又给两个受伤的士兵包扎了伤口。育格给尤拉使了个眼色。他给了医生两个金币。医生受宠若惊,连连道谢。接着他们又借口感谢他,拿出烧酒给他喝,把他灌得酩酊大醉。

  他们把医生抬到附近的地里,用纸包了四个金币塞到他口袋里。这是买他的驴子的钱。他们用毛驴驮上尤拉和一个伤了腿的士兵。他们在一个池塘边倒塌的古楼里避开正午的溽暑,然后绕开村庄,走了一夜。这条路上人烟稀少。第二天太阳出山时,尤拉才醒过来。他被人抬着,进了法乔拉大森林深处烧炭人的窝棚。这里是他的大本营。

  第二天,修道院的花园里,内外门之间甬道上,躺着九具尸体。修女们看到这种情景都吓坏了。修道院的仆人里,也有八个受了伤。修道院从未发生过这种可怕的事情。过去,门前广场上也响过枪,而这次是在花园里,在修道院内部,在修女窗下打枪。仗打了一个半小时,院里乱成了一团。如果尤拉能与院里某个修女或寄宿生来个里应外合,通花园的好几道门,只要开一张,他这次行动就成功了。可尤拉认为可娜塔莉的行为是背信弃义,十分气愤,一定要用武力解决。本来他可以把行动计划透露给修道院的某个人,由她转告可娜塔莉,事情就会成功。但尤拉却认为这样做反而会坏他的事。其实那时只要跟小玛丽达说一句,叫她打开朝花园的任何一张门,情况就会完全不同:外面可怕的枪声响成一片,里面修女们一个个惊慌失措,只要进去一个男人,修女们就会乖乖地服从命令。事实上,听到第一声枪响后,可娜塔莉胆战心惊,为情人的生命担心,只想与他一块逃走。

  当可娜塔莉听小玛丽达说尤拉膝部严重受伤,大量失血时,她的痛苦心情不可言状。她恨自己太胆小,太懦弱。

  “我因为软弱,对妈妈说了实情,害得尤拉流血。他在这次激战中英勇拼杀,奋不顾身,很可能遇到危险。”

  仆人们被允许进入接待室,向急于打听昨夜事情的修女谈起战斗的情况,说他们从来没见过有谁像那个信使打扮、指挥强盗进攻的青年那样勇敢。修女们对这些情况都很感兴趣。

  可娜塔莉自然就更加关心了。她追根究底地打听强盗头目的情况。

  听完仆人和两个公正的见证人——老园丁的详细介绍以后,可娜塔莉觉得她似乎不再爱母亲了。昨夜以前,母女俩还是亲密无间的,而现在,她们竟吵了起来。

  可娜塔莉手里一直拿着一束花。沙里科夫夫人发现花上粘有血迹,很反感地说:“这花被血染脏了,丢了它吧。”

  “他是因为我才流的血。也只怪我懦弱,把隐情告诉了您,他才流了血。”

  “你还爱杀死你哥哥的刽子手?”

  “我爱的是我丈夫。是哥哥先攻击他。这是我的终身不幸。”

  这次争吵后,虽然沙里科夫夫人还在修道院住了三天,可母女之间没说过一句话。

  在母亲走后第二天,修道院叫来很多泥工到花园来建新的防御工事。可娜塔莉利用内外两门之间人来人往,乱哄哄的局面,和小玛丽达打扮成工匠,顺利地溜出修道院。但是,城门把守很严,她们无法出城。最后还是那个曾为她递信的小商人,认她作女儿,把她带出了城,而且把她一直送到阿尔巴罗。她在奶妈家找到了藏身的地方。她曾资助奶妈开了一个小店。她一到,便给尤拉写了一封信。奶妈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送信的人。他虽不知道高劳纳部下士兵的口令,却愿意冒险进入法乔拉森林送信。

  三天后,派去送信的人慌慌张张地回来了。他不但没有找到尤拉,而且由于他到处打听年轻上尉的下落,引起别人怀疑,只好匆忙逃回。

  “毫无疑问,可怜的尤拉已死了。”可娜塔莉自语,“是我害死了他,是我的懦弱和胆小酿成的恶果。他本该爱一个坚强的女人,比如高劳纳亲王手下某个统领的女儿。”

  奶妈以为可娜塔莉要去寻死,便上山去嘉布遣会修道院祈祷。

  修道院离那条石径不远。从前有一晚,就是在这条石径上,沙里科夫老爷和儿子与这对情侣擦身而过。奶妈与忏悔神甫谈了很久,当教士答应保密时,她才告诉他,可娜塔莉想会丈夫尤拉,准备给修道院教堂捐献一盏银灯,价值一百西班牙皮阿斯特。

  “一百皮阿斯特!”神甫生气地说,“这事情,要得罪了沙里科夫老爷,我们修道院怎么办?上次,他叫我们到西安比战场去收他儿子的尸,给的不是一百,而是一千。这还不包括蜡烛钱。”

  我们也得说说修道院这边的好话。有两位年长的修士,知道可娜塔莉的处境之后,到阿尔巴罗去找她,打算软硬兼施逼她回家。他们知道,办成了此事,沙里科夫老爷会给一笔可观的报酬。现在阿尔巴罗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可娜塔莉出走和她母亲重金悬赏,打听女儿下落的消息。不幸的可娜塔莉以为尤拉已经死了,悲痛万分。两个老教士大受感动,不但没有出卖可娜塔莉,把她的藏身之处告诉她母亲,而且同意护送她到波洛拉要塞。

  可娜塔莉和玛丽达仍然装扮成工人,夜里步行到距阿尔巴罗十里的法乔拉森林中一口泉眼旁。修士已叫人赶来骡子,在那里等候。天亮时,他们已走上通往波洛拉的大路。在森林里,士兵们知道修士是受亲王保护的,所以遇见他们都尊敬地向他们问好。可是对随同教士的两个小男人,他们的态度就大为不同了。他们先是极为严肃地打量他们,待他们走到近前,却哄然大笑起来,恭维修士说,骑在骡子上的人有点姿色。

  修士边走边回敬他们:“闭嘴,你们这些亵渎宗教的家伙。

  放明白点,我们是奉高劳纳亲王的命令来的。”

  可怜的可娜塔莉很不幸,她在波洛拉等了三天亲王才回。他同意接见她。亲王显得很严肃,说:“小姐,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你这种冒失的举动有什么意义?就因为你关不住嘴,弄得七个黑塔利亚勇士丧命。凡是懂事明理的人都不会原谅你。在这个世界上,要么就答应,要么就不答应。最近,大概又有人多嘴,害得尤拉才被判了渎圣罪,要先被通红的铬铁烫两小时,再像犹太人那样被烧死。

  事实上他是我认识的最虔诚的基督教徒之一!若不是你多嘴,别人怎么会编造出这种可恶的谎言,说攻打修道院那天,尤拉在卡斯特罗?我这里的人都会对你说,那天大家看见他在波洛拉,当晚,我派他到委尔特利去了。”

  可娜塔莉泪如雨下,哭问道:“他还活着吗?”这句话,她问了不下十次。

  “他为你死了。”亲王说,“你永远见不到他了。我劝你还是回卡斯特罗修道院,不要再冒失地撞来了。我命令你从现在起一小时内离开波洛拉。尤其不要把见到我的事泄露出去,否则我要对你不客气。”

  尤拉十分敬爱这位大名鼎鼎的高劳纳亲王,可娜塔莉便也爱戴他。谁知现在受到他这种对待,她难过极了。

  不管高劳纳亲王怎么说,可娜塔莉来这里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要是她早三天到波洛拉,就能见到尤拉。尤拉膝盖受伤,不能走路,亲王派人把他送到那不勒斯王国阿瓦扎诺镇去了。

  这时沙里科夫老爷买通法庭,下的那道可怕的判决书已经公布,尤拉犯了侵入修道院和亵渎圣物罪。听到这个新消息,亲王便想,在这种情况下,要保护尤拉,他手下有四分之三的人是靠不住的。这些强盗个个认为捍卫圣母是他们特有的权利,反对圣母便是犯罪。在这种时候,罗曼要是派一个法警深入法乔拉森林,一定可以逮住尤拉。

  到阿瓦扎诺后,尤拉改名叫方达纳。护送他的人都是谨慎的人。他们回波洛拉后,沉痛地宣布尤拉已在路上死去。此时亲王的士兵都明白了,今后谁再提起尤拉这个名字,谁就别想活命。

  可娜塔莉回到阿尔巴罗,给尤拉一封一封地写信,为了雇人送信,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两个老修士这时已成了她的朋友,因为据佛罗伦萨本子的作者讲,即使对最卑鄙的自私虚伪之徒,美貌也不会不起作用。两个修士告诉可怜的姑娘,给尤拉送信完全是白费力气,因为高劳纳亲王已宣布尤拉死了。

  亲王不同意,他肯定露不了面。可娜塔莉的奶妈哭着告诉她,她母亲终于发现了她的藏身之处,下令把她送到阿尔巴罗城的沙里科夫府邸。可娜塔莉很清楚,一旦回了家,就等于进了死牢,永远与外界隔绝了。如果回到卡斯特罗修道院,她至少还可与其他修女一样收发信件。另外,她下决心回修道院,还有一个原因,尤拉为她在修道院的花园里洒下了鲜血。她要再去看看传达修女的木头椅,尤拉曾坐在上面观察膝盖上的伤口,也就是在那里,他把一束沾有鲜血的花交给玛丽达。她把这束花一直带在身边。

  可娜塔莉悲伤地回到了卡斯特罗修道院。这个故事本来到此可以结束了。这样对她本人,对读者都比较适宜。因为确实我们将目睹一颗纯洁而高贵的心慢慢堕落。从此,她处处谨小慎微,处处编造文明的谎言,而把由强烈而自然的感情支配的纯真举动抛到了一边。罗曼本的作者在这儿有一段颇为朴素的议论:女人费力生了个漂亮女儿,便以为有能力引导她生活;女儿六岁时,母亲有理由对她说:“小姐,扯好你的领子吧!”当女儿十八岁,母亲五十岁,女儿与母亲一样,甚至比母亲更明白事理时,这位母亲仍以为有权安排女儿的生活,甚至有权制造谎言。下面我会告诉你,可娜塔莉的母亲怎样费尽心机,使弄手腕,折磨爱女十二年,最后将她置于死地。

  这便是母亲强行支配女儿命运的可悲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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